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gzbysh】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孙膑传》 作者:王霞【完结】 第一章 第一节   公元前383 年,位于齐国西南边陲的鄄邑城(旧址在现山东省鄄城县城北)迎来了又一个早春。   才过二月,天气便温暖起来,太阳照在人们身上已有了几分暖意,从济河(今黄河)上吹过来的风也不像前几日刺骨。阡陌边田野里已有嫩绿鹅黄的草芽拱出地面,杏花、桃花也已露出毛绒绒的尖尖角。   此时,中国的历史进程已进入战国中期。春秋时代(公元前770 年——公元前476 年)周天子的共主地位已名存实亡。周室既衰,各诸侯国转相吞并。数百年间,列国耗尽。到战国中期,就有一百多个诸侯国家被大国吞井。   连年战争,加上旱涝雹洪虫瘟等灾害,百姓生灵涂炭、饿殍遍野,田园荒芜、家无男丁,更不要说过安稳日子。   然而,这年的早春却给人们带来了些许的温情和暖意。   距古鄄邑东南约四十里的叫冷家庄的村子住着几十户冷姓人家和葛姓人家。村庄虽不大,且离宋国颇有名气的商品集散城定陶百余里。然而,这里西面和北面扼据济河,古雍水河从村庄的东面流过汇入滔滔济河。加上气候宜人,四季分明,土地肥沃,物产丰硕,虽为齐边疆,这方百姓却也能勉强度日、安居生活。   这天黄昏,庄里百姓家家闭户关门准备睡觉的时候,从村南大路上走来挑着担子、抱着孩子的一家人——夫妻俩和他们的两个儿子。一家四口走到村口老槐树下停了下来。女人把怀里的小儿子放到地上,让他活动活动手脚,也好暖和一点,又伸手将大儿子冻红的小手捧进怀里,男人在一旁看着不禁心里酸涩。女人却对丈夫笑了一下。   还要走多久才不走了?还要找到哪里才算找到一个家?男人不知道,女人也不知道,两个不谙人世的孩子就更不知道。   “娘啊我饿!”小儿子扑进女人怀里,欲撩女人衣服。奶水早就断了,可为了哄儿子,女人常让儿子嘴里叼着它,真有假有对于小儿子都是一种抚慰。女人正欲撩衣襟却被男人用手挡住。男人匆匆去挑着的筐里翻找干粮,可是,包干粮的布是空的。他又摸自己大褂里的口袋,口袋是瘪的,一文钱也没有。他站在老槐树前。他看到女人那哆嗦的手把棉衣撩了起来,露出松软的乳房,把于瘪的奶头塞进小儿子的嘴里。突然,女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女人“啪”地给了小儿子一巴掌。小儿子尖尖的小牙把她咬痛了。小儿子使出全身力气吮吸女人身体里的乳汁,然而什么也没吸出来。他不知是哪儿堵住了,用牙咬住奶头,以为咬破了奶就会自动流进他嘴里。他使出全身力气去啃咬,却不料被女人一巴掌打倒在地。一滴奶没吃着却挨了一掌,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委屈地坐在地上号陶大哭。女人捂着前胸咧着嘴,见小儿子瘦瘦的身体歪躺在地上,她上前把他抱起来,为他擦净脸上的污泥,一把把儿子搂在怀里,止不住的泪水流淌在小儿子的衣服上。   母子仁依偎在一起,相互紧靠着以抵御刺骨的寒风和难熬的饥饿。但是,身上没有衣添,肚中没有粮食,又怎么能度过寒冷的夜晚!男人丢下母子仨径直朝村中一户人家走去。   突然,一条又黑又脏的瘦狗朝母子仨走来。女人将两个儿子紧紧搂在胸前。   瘦狗面目丑陋,脊背如刀背一样尖削,两条腿如柴棍一般瘦细。昏暗的天色中,女人隐约还看清瘦狗头顶处有撮白毛。   瘦狗先在距母子三五步远的地方卧下来,它头伏在前爪上,双目阴沉地观望着。当男人走远了,几乎消失在远处的暗夜中,瘦狗一跃而起,扑上前来,一口就咬住了女人的大儿子。大儿子吓得哭叫起来,女人挥手去打狗。   可狗绕着男孩转着圈,却始终不松口。女人打狗够不着,心急如焚疾呼走远的男人。在她稍一分神的时候,瘦狗叼着男孩的腿拼命向村中拖。男孩“娘呵娘呵”地哭嚎着被狗拽着一步一趋朝村中走去,女人扔下怀里的小儿子去抢大儿子,小儿子的哭声女人已听不到,大儿子喊“救命”的声音却刀一样把母亲的心一点点撕裂。   女人终于追上了被瘦狗咬住的大儿子,可女人不能够把儿子抢回来。狗嘴里始终叼着她儿子的腿。女人忍着心痛扶着儿子“跟”着瘦狗来到一户人家。到了这户人家的柴门前瘦狗依然不松口,直到把母子俩“拖”进柴门立在院中,瘦狗才松开口,并欢叫着朝房门跑去。   女人伏下身察看儿子的伤势,只见儿子的裤腿一片湿滑的痕迹,她心痛地哭起来,正要与这户人家论个理,只听房门“吱扭”一声开了,从门里走出来一个年过半百,长方脸的大个子男人。这时,女人的丈夫也抱着小儿子追进柴门。男主人看见刚进柴门的孩子父亲先是一愣,随后上前施礼说:“真对不起,让你们和孩子受惊了。不过,请相信我,我家这条黑狗绝没有恶意,它是见你们一家从外乡来,饥寒难忍,特请到我家来暂避风寒。”   夫妻俩糊涂了,难道说还有用狗咬孩子来请客人的吗?儿子的哭声恰似鞭子一佯抽在父母心上。孩子的父亲忍住心头的焦急向男主人回了礼后说:“不打扰了,我们这就走。”说完把小儿子递给女人,自己背起大儿子就要走。   男主人叫住一家人:“哎,等等!”   那条瘦狗也立在柴门口叫了两声挡住去路。   男主人把大男孩抱起径直走进屋去,夫妻俩快步跟了进去。只见男主人把孩子放在炕沿上,撩起男孩的裤腿对这对夫妻说:“你们看,我说的是真话,这狗没伤着孩子,它只是想把你们请到我家来。”   夫妻俩扑到男孩身边,仔细察看双腿,并不见有狗牙咬过的痕迹。再看狗,只见男主人的儿子正追它玩。   儿子无恙,夫妻俩才确信男主人的话是真话。可一条又瘦又丑的狗怎么会有如此善良怜悯之心?   见夫妻俩面露疑惑,男主人说:“我家境虽然贫寒,但我乐意干些善事,遇到有要饭的逃荒的,我都拿饭给他们吃,过路的晚上走到这,我也请进家来住。这条狗跟了我好几年,它懂我的心思,因此见你们没吃没住的就请到我家里来了。”说罢,从墙洞里端出几个玉米面饼子放在桌上:“我去给你们烧碗水,一会就好。”说完要去抱柴火。   夫妻俩相互看了一眼,泪水盈满他们的眼眶。奔波了数月的一家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家吗?他们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他们默默地跪拜在这位男主人的脚下:“谢谢大哥收留!”   男主人被这大礼惊得一愣,随即,他也回拜跪下,说:“不必如此客气,谁还能没个三灾五难呢?我有幸帮助你们恐也是我今生最大的荣耀了!”   ------------ 第二节   让这位男主人说着了。正由于他当年收留这对夫妻及孩子,使孙姓人家在这里生息繁衍、世代不绝,并出了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家——孙膑,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庄才得以在两千多年后的今天,在全省、全国乃至全世界享有名望。这不能不说是这位男主人的功德。今天村里孙姓人家对冷姓人家的恭敬和尊爱不正是对两千多年前这位男主人最诚挚的回报吗?不正是对一切善良正直德行的回报吗?   但是,这对外来的夫妻并不就这样太太平平地住下来,太太平平地过日子。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男主人也不知道。   这位男主人姓冷,是村里冷姓族长。由于他常拿自己家中衣物食品救济村中乡邻及过路陌生人,且为人正直善良,村里村外四乡八邻都喊他“冷善人”。   当天晚上,外乡来的这对夫妻及孩子吃过饭,冷善人欲腾出正屋让这家人过夜。这对夫妻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在这对夫妻的再三要求下,冷善人把偏屋一间堆杂物柴草的房子腾出来,安顿一家人住下。   冷善人转身正欲离去,外乡男人叫住了他:“大哥,请恕小弟无理。我还没把我的姓名享报您呐!”   冷善人说:“沦落在外总有你的难处,要是不便,不要告诉我你叫什么,从哪里来。”停顿一下,他又说:“你们就在这间偏屋住下吧,闲着也是闲着,你们住着就显不着它多余了。对,先歇息吧,咱们明天再聊。”说完带上门离去。   夜深了,窗外寒风呼啸着穿过墙缝、门缝钻进屋里。外乡来的这对夫妻把两个儿子紧紧夹在中间,度过了他们大半年来第一个安稳而温暖的夜晚。   外乡来的这对夫妻正是孙操夫妻。   孙操,孙武的孙子。孙武,即辅佐吴王阖闾“西破强楚,北威齐晋,南服越人”的孙子。孙武的祖先原居陈国,是陈国公子陈完的后裔。公元前672 年,陈国发生内乱,陈完逃奔到齐国避难。齐桓公想委任他为卿,他推辞说:“我能够寄居在贵国有幸得到您的恩惠就该知足了,不敢担当如此高的职务。”因此,齐桓公让他担任工正职,管理手工业生产。陈完后来改姓田,叫田完。田氏在齐国发展很快,几代之后,就发展为齐国新兴势力的代表,同以国君为首的大贵族相对立。到齐景公时(公元前547 年),田完的四代孙田桓子已是齐国的大夫。田桓子为增强自己的实力,与淫侈残暴的国君争民,便采取了与国君相反的办法:借给穷人粮食时用大斗,收回时用小斗,其山海所产树木鱼盐蜃蛤到市上出卖,价格也同其他产地一样。于是民众像流水般归附田氏门下,从而壮大了田氏的力量。   齐国在攻打莒国(今山东莒县)的战争中,田完的五世孙,孙武的祖父田书立了战功。齐景公为嘉奖他,便把乐安(今山东惠民)封给他,作为他的采邑(即封邑),并赐姓孙氏。春秋时代,姓是全族的共同称号,而氏只是某一支派的称号。田书这一支即是以田为姓,而又以孙为氏的。后来姓氏不分,人们也就把孙武的氏作为他的姓了。   公元前532 年夏,齐国发生“四姓之乱”。田氏联合鲍氏,趁执政的旧贵族奕氏、高氏宴饮方酣之际,突然包围了他们,几经激战,奕氏、高氏战败。其主要人物奕施、高强两人逃往鲁国,而田氏、鲍氏取得胜利。这样,田氏的势力一步步壮大。进入战国时期,田氏逐渐灭掉姜齐,建立了田姓的齐国。   孙武出生在爷爷的封地乐安(今山东惠民)。公元前515 年,齐国高家联合奕、鲍、田三家反晏婴,孙武父孙凭(齐卿大夫)参与其中,恐遭败后株连,便携一家人奔吴,孙武和妻子也一同来到吴国,隐居在吴国都城姑苏(今苏州)附近一个山村。孙武一面种地,一面潜心研究兵法,等待时机。   公元前515 年,吴国的公子光谋杀了吴王僚,自立为王,即吴王阖闾。   阖闾是个具有改革思想和雄才大略的君主。在取得王位后,他同伍子脊进行了一番改革。他积极奖励农商,修明法制,练兵习武,增修城池,国力也渐渐强大起来。于是,雄心勃勃的吴王阖闾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企图派军征伐南方大国的楚国,以建立霸业。正是在此时,孙武经伍子胥推荐,以兵法十三篇见吴王。他惊世骇俗的议论,新颖独特的见解,引起了一心图霸的吴王的共鸣。   孙武被任命为大将之后,运用自己深邃的政治见解和卓越的军事才能,积极协助吴王发展政治、经济和军事力量,为吴国的兼并战争立下显赫战功。   公元前512 年,孙武作为大将军和军师率吴军伐楚,攻克楚国舒城(今安徽省舒城县),灭钟吾国(今江苏省宿迁县),并用水攻灭徐(今安徽省宿县北符离集)。吴王阖闾欲长驱入郢(今湖北省江陵县),孙武劝阻,并提出疲楚、克楚良策。   公元前510 年,楚联越伐吴,被孙武统兵所败。同年,攻越,“伐破檬里”。   公元前508 年,孙武用“伐交”谋略,策动桐国(今安徽省舒城县西南之桐城,当时为楚国附属国)叛楚;又使舒鸠氏(今安徽省舒城县,公元前548 年楚灭其国为楚邑)诱楚师东进,用诡诈战术大败楚师于豫章(今安徽省寿县江淮间);又潜师克巢(今安徽省巢县),俘楚守巢大夫公子繁。自此战役后,楚国豫章山(今大别山)以东诸邑及附庸、属国全为吴所有。   公元前506 年,吴军在孙武直接谋划、指挥下,联合蔡(今河南省上蔡)、唐(今湖北省唐镇)两国,“以三万破楚二十万”,与楚战于柏举(今湖北省麻城东),千里奇袭,“五战五胜而攻战楚都郢”(今湖北省江陵县,当时力楚国都城)。此即《史记》所谓“西破强楚,入郢”。这次战役是东周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战争,也是历史上“以少胜多”的一次著名战役。   公元前504 年,孙武统兵再次败楚舟师,攻克番(今地下详),又败楚陆师于繁阳(今河南省新蔡北)。楚惧怕亡国而被迫迁都。   公元前494 年,越王勾践伐吴。双方首战于夫椒(今江苏省吴县西八十里太湖中),再战于“五湖”。孙武统兵以“诈兵”大败越军。吴军追至浙江边,再以“奇谋”大败越师。越王勾践带五千甲士逃至会稽山上(今浙江绍兴县境内),最后向吴军屈辱求和。   在这次战役后,孙武见吴王日益专横,生活腐烂,沉溺于酒色,不纳臣谏,遂退出历史舞台,隐遁山林。吴王阖闾之子吴王夫差念孙武对吴霸业的功勋而赏赐孙武之子“明食采于富春”(《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载),享受“皇亲国戚”地位。可是,好景不长,好日子没过几年,越王勾践即统兵伐吴,终于于公元前473 年灭吴、吴王夫差自刎于姑苏山上。   至此,孙武一家可谓国破家亡,留吴,越是绝不会放过他一家人的。楚国更不能去,小国不敢托,齐国不能回,茫茫山河,到哪里托身活命呢?孙武的三个儿子孙驰、孙敌、孙明只好各携带妻小自寻活路。这时,孙武已去世,被儿孙们葬于太湖东岸(今江苏省吴县东门外)。孙明在流亡途中经不起辛劳,终于病倒,不几年后去世。孙明的儿子孙操在吴楚交界的地方生活了一段日子后,遂带妻小返回齐国。齐国是他孙氏的父母之邦,是他的祖国。   可孙操在踏进齐国土地后仍然忧恐和疑虑。他想:当年祖父孙武是逃出齐国的。且到了吴国后积极帮助吴王西征南杀北伐,任职期间,除统帅吴军多次攻楚、伐越外,还亲征过伐齐的战争。这次回齐,齐国即使不修旧怨,也决不会欢迎,更不会看重。因此,当孙操携妻子、儿子踏进齐西南边邑鄄邑土地时,孙操就定下决心,不再往北走,也不再往东走,远离齐国国都临淄,就在这边远的鄄邑安家落户。当他第一眼看见冷善人时,他在心里更坚定了在这方水土扎根的决心。当听到冷善人真诚地收留他们,并主动腾出房屋供他们居住时,他在心里哭了。他对自己说,如果真的在这里安下家来,将教导儿孙们,永远不忘冷家的恩德,永远视冷家为父母。   天将亮了,孙操仍然难以入睡,他悄悄握住女人伸在被子外面的手,借着月光默默地看着妻子操劳过度的脸。妻子突然醒了,“你还没睡?”   孙操握紧妻子的手,没有回答。   妻子又问:“天快亮了吧?”   孙操仍然没回答。女人不再问他。她知道丈夫在决定大事前总这样什么也听不到。   突然,孙操对妻子说:“咱们在这安家吧!告诉孩子们别说姓孙,更不能说老爷爷是孙武大将军。还有,从明天开始我去四乡里为人打铁收拾家伙,你在家伺候孩子,用不了几年,咱又能过好日子了。”见女人没动静,他以为妻子睡着了。他拉了一把女人的手,却忽然感觉手上湿凉有泪。   ------------ 第三节   第二天,冷善人起了个大早,扫清院子,把院子里的柴火杂物归置整齐,正欲出柴门,就见几个冷姓乡邻拎着锄扛着铲朝村南老槐树方向而去。隔着柴篱笆,乡邻们喊他:“冷善人,快去看看吧,来了个外乡的铁匠,说给咱村打家伙什不要钱!”   冷善人纳闷,心想这一大早,天又这么冷,哪来的铁匠白干活不要钱?   还有比他更心善的吗?怀着好奇,他出了柴门,跟着乡邻也朝老槐树下走去。   老槐树下已经围了一些人,只见从人圈里传过来“呼哒、呼哒”的风箱抽动声,火星不时“劈啪、劈啪”在人们脚下身边炸响,惊得众人闪着身地乐。   一阵火星子蹿完,人们又“哄”地围靠上去。人群忽聚忽散,忽惊忽喜,颇有点像过年节一样的喜庆。乡邻们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可一个打铁的就怎么能够让众人都聚他而不散呢?冷善人往里挤了挤,身边几个小伙子专心看铁匠打活,都没注意他。他轻咳了两声,身边有人注意到他,并见他脸色不太好,就赶紧喊了一句:“快让道,冷善人来了!”   众人赶忙给冷善人闪开一条路。冷善人朝乡邻含笑点了点头,正要问打铁的是谁,却首先看到了那把拿在打铁人手中的刀。只见那刀刀刃锋利,刀把结实精巧,刀背平滑光泽。是把好刀!可刀是凶器,是杀人越贷的工具,只有强盗才用得着它。刀在打铁人手中翻了几下身,从刀上折射过来的太阳光挟着寒流掀得冷善人直歪了好几个趔趄。他哆嗦着几步上前,抢下打铁人手中的刀说:“你赶快出村,不要在这里打这杀人的东西,否则——”冷善人想说“否则,我就踢了你的炉子,赶出你十里地!”可是,话没说完,他停住了。他发现这个打铁人不是别人,却是他昨天晚上安顿在家的外乡男人。   孙操见冷善人不喜欢他打的刀,心里当下冷了半截,但几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已经把他打磨得没了锐气、失了棱角。他在围裙上擦了擦黑手抱拳施礼道:“冷大哥,小弟我冒昧借这把刀向乡亲们展示我的手艺,并不是要卖给谁。另外,我还要向乡亲们表露我打锄头铸锄犁的本领。”没等他把话说完,他已从冷善人手中要回宝刀并迅速插进火中。围观的乡邻们嘘啼不止,为宝刀的命运叹息。冷善人还没明白打铁人的企图,就听风箱急速。‘呼哒“   起来,随后,打铁人从火中抽出那把刀放在一块铁墩上用锤子敲打起来。不一会,那把刀就被他打造成了一把犁。   冷善人感觉刚才那把刀还在自己眼中呐,可看到的却是那把刀变成的铁锄犁,不禁又惊又喜。他靠近铁墩仔细看那把锄犁,口中不住地说:“果然好手艺,果然好手艺呵!”乡邻也纷纷夸赞孙操,有几个人递上旧铲锈斧请孙操打造农具。冷善人想起刚才自己对铁匠的误会和粗暴态度,不觉脸红心跳,“嘿嘿”笑着抬起头看孙操。他发现这个外乡来的铁匠满脸是虚汗,正殷切地等待他发话。   冷善人冲众人挥挥手,乡邻们安静下来。冷善人说:“爷们儿,今儿个大家伙儿都看见了,手艺咋样我就不多说了。大家伙儿前村后庄的给张扬一下,赶集呀看丈人呀只要出了庄就喊一声外村人:咱村来了好铁匠。有一半老少爷们儿出门时照应着,我兄弟就不愁吃不上饭、养不起老婆孩子了!”   乡邻们听冷善人称铁匠“兄弟”,又有知道昨晚善人家中的狗“请”客人回家的传扬,不一会,众乡邻就都知道这个外乡来的铁匠是冷善人的客人。因此,众人因他的手艺而敬他,更为他是冷善人请进家的“兄弟”而仰慕他。   人们应着冷善人的要求,纷纷向铁匠问长问短、问寒问暖。孙操真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冷善人打断了众人的纷扰,问孙操:“兄弟,光顾说话了,还没问你姓什么,叫什么?”   孙操收住了微笑。面对如此朴实善良的乡亲,他能够欺骗他们吗?他能说不叫孙操吗?可是,万一有多事之辈——宁愿让乡亲负我,我也绝不负接纳我的这方乡亲!孙操冲众人拱手行礼道:“各位乡亲,我姓孙名操,因吴被越灭后,在吴国生活艰难,因此带全家回齐国老家。昨天晚上路过村里,冷大哥见我一家人饥寒难挨,因此请进他家给吃给住。今天,乡亲们又是这样厚待于我,肯接纳我一个外乡流浪之人,这是我孙操的福份,是我一家人的福份。我孙操别的本事没有,给乡亲们打把菜刀,造把锄头铲子还是能行的。请冷大哥,请乡亲们受我一拜!”说罢,双膝跪地,双手伏地,头触地面,给冷善人,给村里的乡亲们施了一个大礼。   冷善人及乡亲们慌忙将孙操扶起,各自又向孙操表达他们最质朴最简单最诚信的心意,孙操感动得几乎掉下泪来。   打这一日起,孙操的家就算安定了下来。白天,孙操挑着担子游四乡,为人打造工具、农具,挣点粮食和碎银子。孙操妻刘氏是吴国女人,人长得漂亮且贤惠豁达,她手脚勤快、干活利索,颇受村里妇女们好评。与冷善人的媳妇冷嫂关系处得也很和睦。两个儿子早已和冷家的孩子交上朋友,那条瘦狗更是与他俩形影不离,孙操每天早出晚归,回家早时抽空教两个儿子认字识理。有时一天能挣半小口袋粮食,孙操就让刘氏送一部分到冷善人屋里去。冷嫂不肯要,刘氏把粮食倒进善人家缸里就走,搞得冷嫂束手无策,不得不收下。   两家人和和气气地生活着,虽然都不富裕,但相敬如宾、情同手足,如一家人一般地生活着。   可是,有一天,那条狗病了。   刘氏发现狗病时,家里没有一个人在,她喊了几声没人应,就把狗抱在怀里准备找人给看看。这时刘氏已怀了孩子,七、八个月,行动有点不方便。   刚出柴门,她看见村里的神医七婆婆。她常听人们说七婆婆会给人治病,能隔着肚皮看见人肚子里的虫子,给人吃了像土坷位一样的神药,果然能把人肚子里的虫子赶下来。她在三里五村颇有名气。刘氏叫住七婆婆请她给狗看病。可刘氏不知道,七婆婆的神医道术最危险的克星是犬。按照七婆婆的师傅她母亲当年传授她的经验,作功施法时听到狗叫都不灵验,更不要说看见狗身了,因此,七婆婆始终认为狗是最凶狠的敌人,要不怎么会有夭狗吃月亮的传说。因此,她既恨狗,且又怕狗。平时,她看见狗就躲,听到狗叫就气短胸闷,看见有人扔石头打狗,她就恨不能给那石头施法,让被追打的狗即刻死在那石头底下。此时,她看见铁匠媳妇抱着狗叫她,心里的恶气一下子冲到脑门上。她装作没听见继续走过去。   刘氏又喊她,并追了上来。刘氏反复说着让她救救这条狗,并几次强调七婆婆的医术高明,一定能看好这条狗的病。   七婆婆极恶心的看了狗一眼。只见这只既脏又丑的狗静卧在铁匠女人怀里,眼皮下塌、四肢无力。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狗爪抓了一把。她哆嗦了几下,突然冲刘氏喊道:“走开!快走开!这狗已经死了,还不快扔了!”   刘氏心痛这条狗,哪里相信它已经死了的话,仍紧紧搂抱着狗,哀求七婆婆说:“七婆婆,求您老人家给看看,这狗可是一条好狗哇!”   七婆婆恶心得想吐。她往右边走,刘氏在右边堵住她;她往左边冲,刘氏在左边挡住她。七婆婆忍无可忍,伸出双手本能地向刘氏怀中扑去。刘氏没有提防,七婆婆三下两下又嚎又叫地把刘氏怀里的狗扒到地上。   刘氏明白了:七婆婆讨厌这条狗,因此不给它看病。刘氏觉得七婆婆太乖张太冷酷,抱起狗,心惊肉跳地离开七婆婆向村庄东头走去。   刘氏没有看到,也不会想到,七婆婆在摸到狗的身体,感觉到狗身上的体温后,竟在沙土路上打磨起双手。   ------------ 第四节   瘦狗名叫黑花,孩子们喊它“嘿!”大人们唤它“花”。它很少吠叫,多数时候静静地卧在那儿凝视人们行动或围着孩子们戏耍,也很少出去野跑,出门也总跟在大人或孩子或前或后不远。自孙操一家住进冷善人家后,黑花更温存更体贴,总卫士一样守护着孙操的两个不大的儿子。孙操夫妻对它更是关怀备至,喜爱有加。毕竟是它第一个大仁大义站出来收留他们一家人,是它让他们一家人遇见了冷善人这样的好人。孙操从外面回来,带回点好吃的,给自己两个孩子和善人的孩子分后总要留一份给黑花。刘氏更是每顿饭总想着黑花,不让黑花吃腐臭变质的食物,黑花用的食盆她每顿饭后都要洗清刷净,天冷时还尽量让黑花吃上热乎饭和热乎汤。她和孙操把这只狗都看成是他一家的福星,是他们一家人的安稳日子太平生活的太白星。可是,不知什么原因,黑花病倒了,不吃不喝,两眼无光、浑身无力,口吐一股又酸又臭的白沫。刘氏在七婆婆那儿碰了个钉子,把狗抱起,又去找乡邻们医治。也该这狗不死,刘氏从村里一位八十老头儿手里讨得一个偏方,是给人治拉肚子的,她精心到田野剜回草药,熬了汤吹凉用勺喂了狗喝下。第二天,狗便能站立起来走到院里了。   冷善人媳妇冷嫂见了刘氏说:“我当这狗就算没命了,没想到你又把它救活了。真难为你,挺着个肚子还为这条狗挖药。”   刘氏见狗没多大事了,打心里由衷松了一口气,说:“这条狗有恩于我们一家,是它让我们认识了你们这家人,这才不再四方流浪。我哪忍心就看它病倒。”   冷嫂为刘氏的知恩知义而心动。她说:“大妹子,我们冷家遇你们这家人也是我们的福份,你尽管安心住着,别总觉得欠着我们什么。往后,有我们这家人的饭吃,绝不让你们喝汤。还有,你救了这条狗的命,也算报答了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说客套话了。”   刘氏应着,心里更加尊敬冷嫂。两个女人聊了一会就各自回屋做饭了。   刘氏怀着肚子里的孩子,虽然不方便,但什么也不耽误做。平时,连她自己也奇怪,这老三咋这么乖呢?刚怀时,没让她恶心;稍大些,没叫她害困受乏;现在,肚子都挺老高了,她仍然没觉出沉,没觉出累,身体仿佛怀孕前一样轻松自如。是老三懂事怕把娘累着呐!还没出生就这么有孝心,将来定是个栋梁之材!——刘氏想着肚子里的老三,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饭做好了,她叫孩子们回家吃饭,刚要进屋却见七婆婆从冷嫂正屋出来,七婆婆抄着手,又宽又胖的身体墙一样横着往外挪。冷嫂跟在她身后,瘦小的身体仿佛一堵墙下的半块土坯。   七婆婆出了柴门,刘氏问冷嫂:“冷嫂,七婆婆有事呀?”   冷嫂“嗯呵”了两声没回答进屋去了。刘氏的大儿子孙江叫她一声“大娘”,她也没听见。   几天后的一天,刘氏去村中井边打水,远远见几个妇女在井边汲水洗衣服,可还没等她走近,那几个女人约好了似地纷纷收拾东西离开了。   刘氏对于这个村庄是外乡人,她们不理她也在情理之中。刘氏没有把这事告诉丈夫,可是,她感觉冷嫂对她也越来越冷淡。自那天议论狗之后,他们两个人很少见面。白天,冷嫂总借口有事出门不回,晚上回来就关门上栓。   刘氏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事,得罪了乡亲们,得罪了冷嫂。她不是计较鸡毛蒜皮的女人,可这一次,她要搞清楚。这天晚上,刘氏终于把冷嫂等回来了,她敲冷嫂家的门。“谁呀?”冷嫂在屋里问。   “冷嫂,是我!”刘氏在院里喊。   屋里沉寂了一会。刘氏听到冷嫂的脚步声蜇到了门口。她感觉她就要开门了,可脚步声停止了,门仍然没有开。   刘氏回到偏屋张罗两个儿子吃饭睡觉,自己就坐在炕边缝着孩子衣服,等待丈夫回来。   柴门响了一声,刘氏以为丈夫回来了,就趿上鞋走出了屋,借着月光,她看清走进柴门的是冷善人。   月光下,冷善人也看清了刘氏。两个人默默地看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话,可是,谁也没说。   冷善人害怕什么似地扭过头朝北屋走去,嘴里礼貌性地问了句:“还没睡呢?”   “大哥!”刘氏叫住他,冷善人站住了。   刘氏非常清楚,在这夜黑风高的院里,一男一女单独说话乡亲们会怎么看他们,冷嫂会怎么想她。可是,她没有人可以信任。   见冷善人回转身,刘氏问:“大哥,要是我有事求你,你会帮我吗?”   冷善人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就含糊地应道:“当然,当然。”   刘氏恐冷嫂出来把冷善人叫进去,因此,压低声音问:“大哥,你说我作为女人什么地方做错了事,得罪了村里的乡亲们?”见冷善人闷着气没回答,她又问:“是我背着丈夫干见不得乡亲们的事了吗?”冷善人仍不答。   她又问:“是我损害了女人的名声吗?我每天里都谨守妇道,对丈夫,对孩子从无二心;对村里的老幼但敬爱袒护;就是对一只生病的狗也是诚心诚意伺候照料,可为什么村里的女人都不理我,看见我就像躲瘟灾一样走光了,就连冷嫂和你也不如从前了,这到底为什么?”   冷善人说:“你没有错。”转过身又叹道:“都没有错。”   刘氏听出冷善人话里有话,又叫声,“大哥!”可是,冷善人和气地说:“歇着吧,忙了一天了,有话明天再聊。”这天上午,儿子孙江、孙河才出去玩了一小会就双双抹着眼泪嚎着回家了。刘氏扯过洗脸布给孩子们擦眼泪,边问大儿子:“大江,你说说,为什么又跟人打架?爹娘跟你说多少次了,咱是外乡人,不能跟别人比,干什么都要让着点别人,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孙江委屈地说:“是他们打我们。还骂我们。”刘氏问老二孙河:“是不是这样?”孙河使劲点头。   “他们骂什么?”刘氏问老大。   孙江说:“他们说你肚子里是个怪胎,生出来对全村人都是祸害。还说,要是你生了就赶咱全家人出庄。”   刘氏不信,拍了孙江脑袋一巴掌:“胡说!谁也没钻我肚子里看,他们怎么就知道是怪胎!你们也是我生的,不是个个都很好吗?你们是怕老三出世了,妈妈不喜欢你们了,就编造瞎话来骗我!”   孙江委屈地说:“不是!连大人们都这么说!”刘氏一愣:“大人们,谁?”   孙江说:“就连冷善人家大娘也这么说。那天,我听她跟村里的几个娘们儿说,你怀了让狗窜了气的怪胎,冷家老祖宗不能依饶,否则全冷家庄都要遭难。”   刘氏不信:“连她也这么说?”孙江又说:“她还说是七婆婆钻你肚子里看到的。”   刘氏愤怒了:“七婆婆,她比我还高还大,她怎么能钻我肚子里呢?”   孙河说:“人家都说七婆婆是神仙,能算出人肚子里有几根虫子。”   刘氏明白了,原来冷嫂不理她,全村人不理她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   怪胎?灾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怎么就说他是怪胎呢?刘氏为肚子里的老三还没出世就遭受如此不公平的境遇而愤怒。   一整天,她和两个孩子闷在屋里哪也没去。   天黑透后,孙操终于挑着担子走进家门。连日挑着铁匠炉子东奔西跑,孙操又黑又瘦。忙了一天,他洗了脸吃完饭,往炕上一歪就不想动弹。   刘氏为两个孩子盖好被子,歪在丈夫身边问:“咱来冷家庄多久了?”   孙操想了一下说:“一年多了吧?”   刘氏又说:“对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将来?”孙操轻抚着妻子隆起的肚子说:“等老三出世,我教他兵法,让他像他老爷爷一样也统兵打仗,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人物。”   “还有呢?”刘氏觉得丈夫说得太远,她想知道眼前的打算。“还有?”   孙操沉了一下说:“还有就是别再打仗,让老百姓过上太平日子。”   刘氏觉得这都太远,于是启发丈夫说:“你就没想过将来把家安在哪吗?   比如回乐安(今山东省惠民)?你不是说过咱老家在乐安田班村吗?“   孙操沉默了。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他甚至想回临淄。临淄(今山东淄博市临淄区)是齐国的国都。前几天,他在外村给一大户人家打刀时,听那户人家男主人说,早在十来年前(指公元前391 年),齐公田和就把齐国国君齐康公流放于海边,让他保有一个城的赋税收入,以祭祀祖先。六年前(公元前389 年),齐康公死于海边,无子,齐国姜姓政权彻底被田氏代替。   田和在浊泽(今河南省沁阳县)约会魏文侯及楚国、卫国贵族,提出作齐国国君。经魏文侯替他向周安王及各国诸侯申请,周安王准许了。前年(即公元前384年)田和卒,桓公午任国君。可妻子就快生了,他想等孩子出生大点了再走。再说,冷善人一家及村里乡亲对他一家都仁慈,他从没想过马上离开冷家庄。   刘氏见丈夫关于“怪胎”的谣传一点也不知道,就强咽下委屈没跟丈夫提儿子受欺负和村里妇女不理她的事。但是,她掩藏不住内心的期望。她说:“我想有个咱自己的家。咱有两间房子住,一个棚子做饭,再有个小院,有座柴门也就够了。咱一家平平安安进出,和和气气过活,谁也不敢低眼看咱,咱跟别人一样高低,一样长短,咱高兴了也放声大笑,不高兴也敞开声骂几句。咱的孩子也和人家孩子一样撒着欢地满街跑、满市街闹,那该多好呵!”   孙操把刘氏搂进怀里,亲了亲她。他能理解女人的心情。女人跟着他十来年了,可以说没过一天好日子。他每天早出晚归,风里雨里八乡九村地跑,就为了这个家,为了让女人和孩子过得好点。关于“怪胎”的说法,他也有所耳闻,他只当成是有人欺负他一家外乡人所造的谣言,并没十分往心上放。   他要抓紧女人生孩子前这段时间多跑几个地方,多揽点活,好有钱买鸡蛋和白面给女人坐月子时吃。   第二天,刘氏起来做好早饭,先给丈夫端上桌,又去张罗两个儿子起床。   她感觉身体不太舒服,就拉住欲出门的孙操:“大江他爹,我觉得不舒坦,你今天就别出门啦!”   孙操说:“昨晚你睡太晚了,吃了饭就歇着吧,我走了。”出了门,他又说:“我会早点回来的。”   刘氏算了算离生还有二十多天,就想恐是自己娇气。两个儿子出去玩了,她就想到井边把几件脏衣服洗了。可还没把盆端出门,肚子里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吓得出一身冷汗:难道要生了吗?她强忍疼痛呼喊:“冷嫂,冷嫂!”   没有人应,冷嫂早出了家门,不知去向。刘氏把盆扔下,挪到门口举目四望,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柴篱外也没有过路的,她恍惚觉得她看见黑花头上那撮白毛了,她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一头栽倒在院子里。   ------------ 第五节   冷家庄里,村民们看到那只叫黑花的狗疯了一般地东奔西窜;它忽儿跑进这一家,又忽儿窜进那一家;忽儿猛地立住仰天长吠,又忽儿冲进入群东闻西嗅。   村民们纷纷说:“这狗八成疯了!”   有人伯伤害自己的孩子,离着黑花远远的就把孩子唤回家关进屋里;有的怕黑花进自己家折腾就躲进院里关了大门。   黑花无视着人们的鄙夷和蔑视,匆匆寻找着主人冷善人和冷嫂。找了几家没找到,钻了几堆人群也没看到,黑花在街口老槐树下不住地喘息着。   黑花哀伤地叫了一阵,仍不见冷善人和冷嫂,就前爪伏地卧在了树下。   它失望而悲戚地环顾四周,眼里淌下几滴泪。忽然,它想到了什么起身撒腿向村南大路狂奔而去。   冷善人和冷嫂在村南大路边自家一块麦田里察看庄稼长势。今年开春后,下过几场雨,旱情不重,加上又临河流,地气较湿温,因此麦子一片连一片长势喜人,似比往年强些。   夫妻俩正议论着收麦的事宜,冷嫂忽然看见了黑花。   冷嫂对丈夫说:“快看,花它咋的啦?”   冷善人循着女人视线望去,只见村南大路上,黄尘飞扬,黑花四蹄腾空连声高吠挟裹着灰烟尘风席卷而来。   黑花原是一条被人遗弃的病狗,冷善人遇见它时,它歪倒在大路旁没人拾拣。冷善人见它又瘦又小的身体里似还有口气,就把它抱回家。经过精心喂养,它果然活了下来。有段时间,冷善人家断了粮食,冷善人就打发儿子夜里将它抱出去送给几十里外的一个亲戚。可是,第二天一早,冷善人打开屋门却看见黑花立在门口哀怜地望着他。从那以后,冷善人再也不提把它送人的事,且更加信任爱护它,尤其是去年它“请”孙操一家来家,更合了他行善的心意。只是近几个月来,不知从哪刮起一股诋毁刘氏腹中孩子的怪风,说刘氏肚子里的孩子串了狗气。狗气,即野、蛮、横、狂。一旦降生在冷家庄将不把冷姓放在眼中,冷家庄将由孙氏替代,冷姓人将断子绝孙等等。冷善人不是愚昧村夫,他跟着先生多少识几个字,通晓些道理,谣传之风他不能相信,退一步讲,狗气里不是还有忠、信、义、诚吗?黑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只是谣传里说这孩子出生对冷姓不利,冷姓将由孙姓代替这一点不能不使他忧虑。若干年后真会这样吗?冷家庄真的要断子绝孙而由孙姓替代吗?身为冷姓族长的冷善人不能不为冷姓家族的未来着想。可刘氏一日日迫近分娩日子,他堂堂一个善心之人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候把孙操一家赶出村庄呢?因此,在许多村人三番几次劝说他赶孙操一家离庄的时候,他用冷家庄祖辈善良、信义和忠厚的祖训挡住了众人对孙家的驱逐。可是,对于谣言他却是禁不住的。就这样,孙操一家住到了今天。   冷善人看看太阳,不过一竿高点,时候尚早,黑花就追到这里,他不知道村里出了什么事。   黑花跑到麦地边上还没立稳又狂吠不止,且一边吠叫,一边朝村里跑。   跑几步见冷善人和冷嫂并不追它,就又返回到原地狂叫。   冷善人心里打了颤,问黑花:“出了什么事?”   ------------ 第六节   冷善人和冷嫂把刘氏抬进屋后,冷嫂就去忙活烧水、洗盆,准备接生用的东西。冷善人则一面打发人出村庄找孙操,一面派人去叫七婆婆。   不一刻叫七婆婆的人回来了,说七婆婆不来。冷善人叹了口气,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朝柴门走去。他出了家门直奔村西七婆婆家。   七婆婆是村里唯一的接生婆婆,远近村庄的媳妇生孩子都是她接生。冷善人揣测,这次她不愿为刘氏接生恐与那股谣传有关。于是,决定自己亲自去请她,看在一族之长的面子上,她定能顾怜刘氏母子性命为刘氏接生。   七婆婆的医道手艺是从她母亲那里学来的。凭着给人看病收点药钱或粮食,家境比一般人家稍好些。再则,一个媳妇家的一进冷家庄就能力庄里人看病治病,给乡亲们带来了不少方便,因此,她在冷家庄的威信比一般媳妇要高得多。自嫁到冷家庄来,她给人看病能看就看,看不了的就说明白,决不骗人钱财,因此,在村里村外名声也好。打发走了冷善人派来叫她的人后,她有些后悔。她可是第一次这样对待一个即将要生产的女人。但是,一想起那只令人恶心的狗竟然真的没死,又让刘氏救活了,她就胸闷难受。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冷善人竟会亲自踏进她家院门为刘氏来请她。   冷善人与七婆婆一照面就拱手施礼,说道:“七嫂子,听说你身体不好,我特来看望。”   七婆婆打了个愣,心想这善人真够善的,知道我故意不去,却还替我找理由,打圆场,于是随机应变就坡下驴道:“啊,是。今天牙痛,含了好几片姜也不顶事。听说铁匠媳妇快生了?真对不起,有没有请来别的医生给接生?”   冷善人说:“这医道的事谁也不比你七嫂懂得多、懂得精呵!要不都叫你神医婆呢!铁匠媳妇这孩子还得你亲自跑一趟。”   七婆婆还是头一回听冷善人当面夸她“神医”,这种荣誉她不能看轻。   冷善人是一族之长,在村里冷姓人眼中尊如父母,让他说出这种话不容易。   七婆婆不是蛮横无礼的泼妇小人,因此,她赶紧收拾东西,边说着歉意的话跟着冷善人出了家门。   刘氏腹痛难忍,如被扔在油锅煎熬一般,虽已经生过两个孩子,可老三给她带来的痛苦却是铭心刻骨的。难道说真是与狗的精气相通了吗?真是连了妖气吗?她浑身已经被汗水、血水湿透,脸上汗水和泪水交替并流,头发散乱铺了一枕。她哭着喊着亲娘,心里早已没了别人。   冷嫂早已忘记关于“狗气”的前嫌,这时候她一边握紧刘氏的一只手,一边为刘氏擦泪擦汗。她劝说道:“你别哭,别乱用劲,攒着点,别哭,啊?”   刘氏骨头里的痛苦是无法用言语表述的。假如眼前有个井,她会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去。她听不见冷嫂对她说什么,也看不清眼前晃动的都是谁。   七婆婆洗净了双手,在屋里燃起三柱香。她把香插在带来的一个小香坛里,把香坛放在桌上,跪在桌前闭目合掌念起咒来。   几个女人不敢吭气,只有刘氏“妈呀妈”地嚎叫狂喊。七婆婆跪了一阵,走到刘氏跟前,先看刘氏腹部,又伸手摸了摸刘氏的脉,然后冲刘氏嚷道:“吼什么吼?生个孩子有什么了不得的!就你能生,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咋的,这么大呼小叫也不害臊!”刘氏这回听清楚了。七婆婆的话刺伤了她的自尊心,她脑子稍稍清楚了些,不再高声喊叫,可身体里的疼痛丝毫没有减轻。   七婆婆说:“你听我的号令,我说咋你就咋,否则,孩子死里头我可不管!”   刘氏流着眼泪“嗯”了一声。   七婆婆说:“收肚子!憋气,憋住了,憋足气!用力,拉!像拉屎一样、拉——”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进来一片骚动混乱,哭喊孩子的声音、鸡飞狗咬的声音夹杂着一片匆匆的杂乱脚步声潮水一样席卷而来。   屋里的妇女们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一个个心惊胆战、瑟瑟发抖,不知所措,难道魏国军队又打过来了?还是大河决了口,倒灌古雍水河淹了村庄?女人们面面相觑,腿脚瘫软,没了主心骨。   七婆婆说:“冷嫂你去看看!”   冷嫂起身打开房门,只见外面天昏地暗,如黑夜一般。鸡飞狗跳,争相躲藏。她抬头看天,天空没有云彩。她忽然恐怖地惨叫一声抱住头就跑往北屋,把刘氏生孩子的事早丢到九霄云外了。屋里其他几个女人不知天上掉下来什么,都慌得也出门去看,都如冷嫂一样天塌地陷一般跑远了。   屋里只剩七婆婆。她走出门也往天上看,只一眼,就把她吓得跪坐在地上。她看见天上的太阳正被一张又大又黑的巨口慢慢吃掉,一个圆盘大的太阳只剩下多半个、半个,且仍在一点点缩小。难道真是天狗又出世了吗?太阳会被全部吃掉吗?天狗只吃月亮呵!就是吃太阳也只是含一小口而从不敢吞掉一个太阳的!她隐约记得十五年前,是个下午,曾出现过一次天狗咬太阳的事情,可从没听说整个太阳被吃掉的事情。难道真让她言中了,这个刘氏怀的真是妖胎,是个吃冷姓人的妖胎?   所谓“天狗吃了太阳”的事情在后来北宋著名史学家司马光(公元1019年—1086年)所著史书《资治通鉴》中记载:“周安王二十年,已亥,日全食。”   七婆婆没有这种远见卓识,七婆婆更不是女中尧舜。她只知道冷家庄不能没有太阳,冷家庄的后代不能灭在一个孙姓人手里。她要按照自己的道德标准来于这件事。于是,当刘氏生下一个又白又胖的男孩时,她谎称是个怪胎,并把血抹了孩子一脸,然后端到刘氏跟前说:“你看一眼吧,一个没鼻子没眼的肉团你说怎么办?我们冷家庄可没亏待你们一家人。可不能就让他把太阳给吃完了!念在我们全庄人的性命上,你说句话吧!”刘氏经不起这沉重打击,也相信是腹中孩子串了妖气,否则太阳怎么会偏偏在这时候被天狗吃掉呢?刘氏泪眼模糊看了一眼血糊缭乱的红色肉团就答应了七婆婆:扔掉它。   七婆婆慌忙将男孩包进包被,三下两下包好,抱起就往屋外走。她听到刘氏撕心裂肺的哭声,心不为所动,毅然走出了冷善人家的柴门。   “等等!七嫂,男孩?女孩?”突然,冷善人叫往了她。   七婆婆转回身,借着暗夜一般的天色对追到身边只隔一道柴篱笆的冷善人说:“怪胎、怪胎!真让我说中了!”冷善人大吃一惊:“真是怪胎?   怎么个怪?“七婆婆绘声绘色地说:”浑身是血,没鼻子没眼———“七婆婆突然想起什么,惊呼道:”哎呀!今天是五月初一、五月初一呀!“冷善人不吭声了。他深知五月出生的孩子长到齐门高就克父母,且又是初一生的。一为大、为初。这才一下世就先把太阳吃了,长大了不定能把天戳个窟窿。这样的孩子怎么能养呢?   冷善人还想说什么,七婆婆说:“铁匠媳妇看过了,她让我把它扔了。”   见冷善人犹豫,她问:“要不,你再看看?”冷善人挥了挥手,被什么绊了一下朝屋里走去。   七婆婆连忙夹着小包被朝村西大沟奔去。村西大沟是几年前雍水河决口冲成的一条深沟,它长数里,宽十几米,最深的地方达五六米,沟底有水,沟边长满蒿草荆棘,是蛇和鼠出没的地方。天黑路长,七婆婆没遇到一个人。   想想怀里的孩子竟然不哭不叫,她还真有些害怕。也许真已经被她憋死了,她怀抱的只是一团肉尸。突然,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不知道谁追在她身后。她停下脚步,那脚步也停了。她回头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又走,却又听到脚步声。这一次,她听得非常真切。那脚步既碎又轻,很像女人的脚步。可在这太阳被天狗吃掉的黑昼里,哪个女人敢尾随她走在大街上呢?七婆婆心虚壮着胆子慢慢扭过头往后一望,魂就出了七窍,她看见一个又矮又小的黑糊糊的东西紧紧跟在她身后不足几步的地方。她吓得把手中的孩子往沟里一扔,抬腿往家里跑去。   ------------ 第七节   七婆婆把刘氏刚生的孩子扔掉后不久,太阳果然就被天狗吐出了口。冷家庄又在阳光下复活了。虚惊一场的人们争相看望着亲朋好友。受了惊吓的村民在相互叙说当时的心境后自然就探讨追究起太阳被吃掉的原因,于是,“刘氏生了个怪胎已被除掉”的说法从庄西传到庄东,从庄里传到庄外。不一会儿,整个冷家庄冷姓、葛姓就都知道了。他们为整个村庄欢呼,为后代子孙庆幸:太阳在消失了之后毕竟又回来了,并且丝毫没有影响它在天空的位置和光亮。冷家庄的村民把这看成是全冷家庄人的胜利和骄傲。   他们像过年一样忙着杀鸡宰羊,准备好好庆祝一番。   孙操这天回来得格外早,他揽了几件可以带回家干的活,又为人打造了几样农具和刀,又上集市买了两斤猪肉,挑起炉担就往家走。   刚进冷家庄,有人见他担子前挂着肉,就招呼说:“孙铁匠,你也这么高兴呐!”   孙操笑着回答说:“高兴、高兴!”   孙操进了冷善人家柴门,见冷嫂正从偏房屋里出来,就说:“冷嫂,忙什么呢?”   冷嫂见是孙操就拦住了他埋怨说:“你咋现在才回来?”   “太阳还没下山呐,现在回来还晚呐!”   冷嫂说:“晚倒是不晚,只是你媳妇她生了。”   孙操又惊又喜:“生了?生男生女?”   冷嫂说:“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孙操把担子扔在院里,飞奔进屋。他没想到自己的孩子降生在有日食的日子里,且还是日全食!按照他的理解,太阳光被遮没,说明这孩子阳气重、精气足,连太阳都要躲起来以避免这孩子的光芒,说明这孩子不是龙即是凤,将来定是个位居要津、权势显赫、爵高至尊、厚禄重荣之人。   孙操跑进屋,见媳妇正躺在炕上哭,被子早被她哭湿一大片。   孙操伏下身想看看孩子,可他掀开刘氏一侧的被子没有看见孩子。他问刘氏:“生了吗?”   刘氏哭着点了点头。   孙操焦急地问:“男孩女孩?快让我看看!”   刘氏哭声更凄惨,说:“扔了!”   “扔了!为什么?”孙操以为刘氏疯了。   刘氏说:“怪胎,是个怪胎!”   孙操被人猛击一掌似地顿觉天旋地转,刚才对于孩子寄予的美好希望顿时像水泡一样破灭了。   刘氏怕丈夫太悲伤,怕丈夫承受不住这个突然的打击,就劝慰丈夫说:“是他自己命贱,大白天日头都不见他,怪不了别人。”   孙操不愿听,生气地说:“那日头走它自己的路,咱孩子干咱自己的事,跟它见不见的有什么关系!”闷坐了一会,他为刘氏掩好被子问:“孩子长什么样?”   刘氏想了半天也没想起那孩子什么样,就记得孩子浑身是血,像一个浑身往外滴血的肉团。   孙操又问:“谁接生的?”   刘氏说:“七婆婆。”   孙操撇下刘氏往村西走。到了七婆婆家,他见七婆婆躺在炕上,头上捂条布正发汗呐。孙操问起“怪胎”,七婆婆就冷得上下牙直打颤。孙操再三追问扔到哪儿了。七婆婆见避不过,就说出了西大沟扔孩子的位置。   孙操赶到了西大沟七婆婆指的地方,上下左右找了个遍,没有找到孩子,他用棍子在沟底水中捞了一阵也没捞上什么东西。他坐在沟边哭了。他还没看见他的孩子,还不知道孩子长什么样,他的孩子就已经被人扔了。就是个怪胎,也该等他见一面呀!他怨刘氏糊涂,更怨七婆婆心狠。他为孩子初来人世就永远地消失而怨恨气愤。   冷善人把他扶回了家。   黑花表现出格外浮躁和不安。它跑进跑出还挺忙活,可冷善人及孙操两家人在经历了天狗吃太阳和“怪胎”之事后,谁也没有心思注意它。   黑花在屋里转了几圈,见仍然没人理它,就低吠几声,去屋角一堆杂物后叼出一个花被包袱,然后又叫了几声。   刘氏首先认出了小花被,她哭着告诉孙操:“这就是包咱孩子的被子。”   孙操小心地走上前,伏下身子用手轻轻解开花被。他看见一个男孩翘着双腿,啃着双拳正看着他笑。   ------------ 第八节   这个失而复得,能吃太阳被冷家庄视为怪胎的男孩就是孙膑。   “孙膑”这个名字是太史公司马迁(约公元前154 年—公元前90年)在他的《史记》中创造的:《史记。太史公自序》中写道:“孙子膑脚,而论兵法。”后人便把这个膑了脚的“齐孙子”叫作孙膑。那么,这个“孙膑”   真实的名字叫什么谁也不知道,更无处可考。1991年,经过山东省菏泽地区社会科学联合会及许许多多热爱孙膑、崇敬孙膑的人们的多方调查、寻找及全国许多著名史学家、考古学家的论证,终于找到了孙膑的出生地——山东省菏泽市鄄城县红船乡孙老家村(即冷家庄),并且在一位孙氏老人手中发现一部清朝顺治十年(公元1653年)修撰的《孙氏族谱》和一部清光绪年间(公元1883年)修撰的《孙氏族谱》。两部《族谱》上均记载,“……我始祖膑号伯灵者……”   原来孙膑号伯灵。   孙伯灵的“死而后生”给孙操一家带来无比的幸福和无限的生机。伯灵半岁时即会叫“爹、娘”,这使孙操夫妻更加疼爱这个老三。伯灵不满周岁,即学会跑路。虽然时不时地被一块很小的石子或一道很矮的土坎绊倒,但他从不哭闹,自己爬起来又继续跑。刚学会走路那几个月里,他脚一落地就快步跑,几乎没好好走过路,慌得刘氏跟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生怕他摔坏了身体上的什么地方。   伯灵四五岁时就跟着父亲孙操学文化习武艺。他虽然远不及大哥孙江的棍棒翻飞有力,也不如二哥孙河的拳术地道,可他充满稚气的一招一势的认真劲,令冷家庄乡亲看了个个赞叹夸奖。尤其学文断字,孙操同时给三个儿子上大课,课后检查牢记和理解的情况,老三伯灵的表现常常出乎夫妻俩的预料:孙伯灵的记忆和理解比两个哥哥更快更好。这不能不使孙操和刘氏振奋。尤其孙操,无论是在教伯灵识字学文还是教伯灵练习武艺,时常深情地望着三儿子想:莫非又要出一个孙武吗?每当想到爷爷孙武,孙操就热血沸腾,心胸豁朗;每当想到眼前这个还是小孩子的伯灵也许就是几十年后的孙武,孙操顿觉肩上的使命沉重,顿觉生活得有滋味、有奔头。   这时候,冷家庄的乡亲们在族长冷善人带领下为孙操一家盖起两间半土坯草房。孙操一家就算有了自己的家。孙操不再四乡出游揽活,而是在家门口支起了一个铁匠铺。刘氏期望自己的孩子们也像别人孩子一样满街跑的理想也算实现了。   原来,在孙伯灵“回家”后不久,由于“怪胎”事出在冷善人家里,在冷善人眼皮底下发生,冷善人倍觉对不起孙操夫妻。于是,冷善人召集并主持了冷族姓氏的家族大会。会上,他首先检讨自己心地不善和行为不善。他说:“不善就是容不得别人!”对于七婆婆,他则强调七婆婆当时心慌眼花,错把一个好孩子当成了怪胎,还反复强调七婆婆在当时白天突然变成黑夜的情况下仍为刘氏接生就是最大的善行。七婆婆在得知冷善人对她的态度后,感动得掉了泪,病情也自那时渐渐好起来,尤其是孙操携妻子刘氏亲自登门致谢,使七婆婆无地自容,愧悔交加,涕泪并流。刘氏满月后不久,冷善人率全村冷姓人及部分葛姓乡亲在自家院一旁为孙操一家盖起了新房。   那天,当新房落成后,孙操领着刘氏,刘氏抱着伯灵,引着另外两个儿子,一家五口在房里房外、房前房后详详细细、认认真真地看了个遍,看了个够。冷家庄的乡亲们忙活完,见孙操一家满意幸福的表情,听冷善人称心如意的称赞,个个心里蜜一样甜。他们浑身土、满脸泥,来不及拍,来不及洗,却见孙操领一家大小立在冷善人及众乡亲的面前。“扑通”几声,孙操跪下了,刘氏抱着小儿子跪下了,孙操的大儿子、二儿子也跪下了。孙操和刘氏满脸泪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乡亲们伸出沾满泥和土的手把他们一家扶了起来。   孙操这时再也不想离开冷家庄。冷家庄人如父母一样待他一家人,他去哪里还能找到像冷善人一样善良正直的好人?他们一家人还要到哪儿去投奔如冷家庄乡亲一样亲爱可敬的乡亲?冷家庄乡亲就是他孙家的再造父母!冷家庄就是他孙操一家的故土家乡!孙操从那以后更加热爱古郸邑冷家庄这片土地,更加敬重冷氏族人,并再三教诲刘氏和三个孩子:孙家后代永远不可以忘记冷善人,永远尊崇冷氏族人,为冷家庄争光添彩。   可是,趁心如意的安稳日子没过几年,在伯灵七八岁那年秋天,天连降大雨,济河和古雍水泛滥成灾,冲毁了大片即将成熟的庄稼,冲毁了冷家庄一半以上的房屋。孙操的二儿子孙河染上疾病,不久就夭折了。   正是在这次洪水中,义犬黑花为了抢救冷善人家被洪水冲走的老母鸡而被洪水夺去了生命。孙操一家人流着泪把义犬葬在村东,并为这条有恩于他一家人的义犬筑了一座土坟。孙河死后,孙操夫妻把二儿子葬在了这座犬坟一旁。   二儿子的死使孙操夫妻如雷轰顶,如电击身。自此,孙操的铁匠铺子里的火再也没点燃过。尽管冷善人、冷嫂及乡亲们竭力劝慰,但孙操大妻深陷在失子的痛苦中不能自拔。几个月后,孙操便重病染身、奄奄一息,临死前,他拿出一小把他爷爷孙武留下的兵法残简对两个儿子说:“我不行了。这是你们老爷爷写的兵法。你们的老爷爷孙武是吴国的大将军,他统兵打了很多胜仗,他的名字会像太阳和月亮一样永远发光发亮,会像西面这条大河一样永远留名。我希望你们兄弟能像老爷爷,像他一样也统兵打胜仗,像他一样也写兵书。”   冷善人至此才知道这个挑着铁匠炉子四乡为人打农具打刀的孙操原来就是吴国大将军孙武的孙子。孙武虽然早就不在人世了。吴国离鄄邑也相去不近,且此时已被越国所灭,但孙武的名字在齐国在卫国及远远近近的人民中间却是赫赫扬扬、威震四方。冷善人为自己当年收留孙操一家竟是自己所崇敬爱戴的孙武后代而慰藉,而骄傲;更为孙操夫妻失子之痛难解,病体日久不愈而缀怛伤悴。   孙操满怀着对冷家庄的深情厚爱,满怀着对大儿子孙江、三儿子孙伯灵的希望而离开了冷家庄,离开了刘氏和两个儿子。   就在冷家庄掩埋了孙操后不久,孙操坟茔上的黄土还没长出草牙的时候,刘氏承受不住失子亡夫的打击,抛下两个儿子也去世了。   公元前372 年,孙伯灵十周岁那年,赵国武侯卒,其子敬侯回一只?立,公子朝谋乱,魏国帮助赵国公子朝争赵国君位,因此与赵结下怨仇。公子朝与赵国争夺卫国,赵国的军队一气夺下卫国七十三个村镇。卫国(今河南淇县、濮阳一带)东面紧依鄄邑,鄄邑以东数百里百姓纷纷逃离家乡,以避战乱之灾。就在这次战乱中,孙伯灵与唯一的亲人大哥孙江失散。记得是在往东逃的路上,在过一道山隘口时,当时隘口窄狭、人群拥挤,众人争相而过却阻塞了隘口,牲口、小车、大筐、小包,人喊马叫,乱成一团。孙伯灵被夹裹在人群中与大哥松了手。等过了隘口,就再也没看见大哥。他喊哑了嗓子,揉红了双眼,在隘口守了两天两夜,却再也没等到大哥孙江,再也没有够着大哥那只被人挤开的手。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大哥与他被人挤散时,大哥呼喊他的名字,大哥拼命喊他“伯灵!伯灵!”大哥的手最后消失在人群中时还高高举着、举着。   赵国的军队退去后,孙伯灵随着返乡的乡亲们又回到了冷家庄。   站在空无一人的孙家院内,看着塌了一间半屋的家,想到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相继离开二哥、失去父亲和母亲,又与唯一可依靠的大哥失散,孙伯灵只有十岁的身体瑟瑟发抖。今后怎么办?依靠谁人过日子?孙伯灵走到那仅剩的半间屋前,抚摸那曾经留下过父亲、母亲、大哥、二哥体温的土墙,喊着爹和娘,喊着大哥、二哥,止不住的泪水如雨如注。   这时,一只大手抚在他肩上。   孙伯灵泪眼婆娑转回身看时,见七婆婆拄着拐立在他身后。   七婆婆拉起伯灵的小手什么也没说往院外面走。   伯灵聪慧的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七婆婆要养活他!他挣脱七婆婆的手,立在七婆婆身后。七婆婆年老了,行动不便。还没等七婆婆转过身,孙伯灵跪倒在地上,一个头磕向地面,并“哇”地一声哭了。   从此,七婆婆和孙伯灵相依为命。冷善人和村里乡亲经常看望帮助孤儿老母,并隔三差五送点粮食瓜菜,老少俩勉强维持着生活。为了挣点粮食,伯灵在十一岁开始为村里一户乡亲放牛。将牛往有鲜草的坡地上一牵,牛便自己去寻找可口的嫩草啃吃起来,伯灵则捧出父亲留下的老爷爷的兵书残简一个字一个字、一句话一句话地诵读研究起来,不认识的字,他去问冷善人,或问过路人。不懂的句子更是虚心向庄里庄外的老人请教。和其他孩子们一起放牛时,他也不忘研究兵书,演习阵法。两拨孩子玩打仗的游戏,他当统帅的这一方总能在他精心策划下战胜对方而取得胜利。因此,久而久之,远近村庄的乡亲们都知道冷家庄里有一个姓孙的十岁孩子能说兵法懂打仗,孩子们对他更加崇拜至极,并纷纷投他靡下充当士兵。常常,他率领着这群孩子玩得忘了牛群,忘了回家,忘了吃饭。   孙伯灵十二岁这年,赵国攻打卫国又打到鄄邑,在这次战乱中,孙伯灵失去了冷善人。冷善人年老体弱,没有跟随年轻人离开家乡。等冷嫂及家人返回家乡后,看见冷善人跪在炕沿前,胸口插着一柄长缨枪。   孙伯灵没有看见那柄缨枪插在冷善人的胸口,没有赶上为冷善人送殡下葬,回到村里时,冷家祖坟地里又多了许多新堆的坟莹。这些新坟中有一座就是冷善人的。孙伯灵在每一座坟前都驻足停留,默默地看了看。当冷嫂告诉他脚下这座坟就是冷善人的坟时,伯灵再也抑制不住悲痛,如哭自己亲生父母一样长跪不起,悲泣欲绝。   他记得从他一记事,爹娘就告诉他,是冷善人一家收留了孙家,是冷家庄的乡亲们收留下孙家。孙家将来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是贵是贱,无论多少代之后,都不要忘记冷善人一家,不要忘记冷家庄的众乡亲。伯灵清楚地记得冷善人和众乡亲如何给他吃给他穿,他一岁岁长大,一年年成人,是冷家庄的乡亲用汗水、用心血培育和抚养的。他怎么能忘记冷善人!怎么舍得冷善人!孙伯灵把日月哭昏了,孙伯灵把天地哭塌了。战乱过后,冷家庄的乡亲们收拾家园,收拾庄稼,看望乡邻,安抚孤幼,又开始了更艰难的生活。   七婆婆在战乱中藏在废弃多年的地窨子(放菜的地窑)里,因而躲过了战争。但是,待乡亲们把她从地窑里拉上来时,她已被吓得痴迷呆傻,分不清东西南北。战乱后不多久,七婆婆也离开了人世。   这场战乱,使孙伯灵失去靠山冷善人和亲奶奶般的七婆婆。战争的创痛使孙伯灵更加成熟,更加仇恨战争,更加渴望学到兵家学识,统兵打仗,反击侵略齐国的军队,保护家乡的百姓不受战乱的侵害。   孙伯灵回到冷善人家,和冷嫂一家共同生活。在帮冷嫂放牛的时候,他更加努力研习兵法,常常用石子代表一国军队,用树棍代表另一国军队,琢磨如何布阵,如何前进,如何撤退,两国军队在什么环境下战斗,谁施巧计打败对方,谁用智谋转败为胜,他以极大的热情,以满腔的爱和恨投入学习和钻研之中。公元前368 年赵国进攻齐国,直打到齐国长城。与鄄邑紧紧相依的卫国趁机扩张领土,轻而易举打下鄄邑。   又过了几年,孙伯灵在冷嫂张罗下与邻村一苏氏贫家女子结婚。第二年,苏氏生下儿子孙胜。孙胜出生不久,赵国又来攻打鄄邑。鄄邑四乡百姓纷纷逃离家园,村道旁、田野里到处是死难乡亲,尸陈露天而没有人掩埋。孙伯灵携妻儿一家逃难时有幸遇上苏氏娘家哥嫂。苏氏与哥嫂邂逅战乱之中,抱头悲泣。伯灵被仓皇而逃,洪水一样不能扼阻的人流裹到无法辨识的一座村寨后,把妻子和儿子安顿好,独自出了村庄。他遥望北方,那是齐国都城所在的方向。都城里,上至齐国君王威王因齐,下至上卿、大夫均是田氏子孙。   孙氏与田氏本来就是一家人。伯灵想:此时在齐都城的高高围墙里的王孙贵族们有谁知道他们的同族兄弟正为躲避战乱而背井离乡,连一口饭一口温水也吃不上、喝不上啊?一阵冷风袭来,孙伯灵打了个寒战。他突然想到冷家庄。冷家庄才是他的故乡!父亲母亲活着时曾多少次教诲他:“今生今世别忘了冷善人,别背弃冷家庄。”想到这儿,他深情地朝西北方向——冷家庄的方向望去。一片树林挡住了他的视线,一片黄尘遮没了他视线中的半个天。   他为正处在战乱之中的冷家庄而担忧,为离散的冷嫂一家人和冷家庄众乡亲而担忧。他们还好吗?他们都安全吗?他们能躲过这次战争危险吗?   孙伯灵想到众乡亲为避战乱而四散奔逃、远离家园,想到妻子儿子柔弱的身体却仍然逃不脱流浪的生活,想到自己一个堂堂七尺男子汉却不能保卫家乡、不能保护乡亲们和自己的妻子儿子,想到自己竟也如常人如兔子一样被战争撵得四乡逃跑,顿时悲愤交加,羞愧无比。想起父亲临死前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说的那几句话,想起父亲不知说过多少遍的孙武老爷爷征战沙场、智勇善战、威名远扬的动人故事,孙伯灵感愧莫名、汗颜无地。   星星布满天空的时候,也正是月亮无光的时候。孙伯灵想,弱国好比是星星,强国好比是月亮。弱国团结起来,一起对付强国,强国的光再强不是也将被弱国的光所掩埋吗?   孙伯灵摸了摸随身携带的包袱,发现老爷爷留下的兵书残筒还在,心中舒了一口气。   孙伯灵正了正衣冠,朝着妻子和儿子所在的方向深深鞠躬、长躬不起。   ------------ 第二章 第一节   公元前362 年,秦又攻魏。魏国在几年里多次被西邻秦国的军队东侵,已失去大片土地和许多重邑。魏惠王竭尽国内军力,与秦军交战于少梁(今陕西省韩城县南)。如果失去少梁,魏必退至于黄河以东以防秦敌,因此魏国将军公孙痤统兵死守。而秦军恃必胜信心,且几年里几战魏军皆胜,因此,不惜军力猛攻魏邑少梁。一方死守,不退黄河;一方猛攻,必克不回。因此,这一年黄河的这方土地上,百姓逃奔,十村九空,田园荒芜,尸横盈城。最终,秦军攻下少梁,俘虏了魏军将领公孙痤。这一仗以秦军大获全胜而告终。   就在魏国西方边境线上魏军与秦军战旗飘摇、烟飞火腾、争城鏖战之时,魏国境内中部的颖川阳城(今河南省登封县东南)名叫鬼谷的地方,却是一片恬静、和平的景象。   鬼谷山势险峻,怪石林立,古树蔽日,挂瀑天泻。春天,这里鸟语花香,清泉叮咚;秋天这里果实磊枝,猿飞鹿鸣。山深林密处,洞中居虎豹,树上栖飞禽,土穴卧游蛇,洞底藏鱼虾。四季更替,它们虽也时常以强凌弱,以大欺小,但也能够倚己之长之强克敌之短之弱,而生存繁衍下去,世世不息。   因此,外面战事连绵、生死难卜,这方大地里的生灵却也能安然度日、和平共处。   在这方天地里,长年居住着一位老人。他龙眉皓发,面若傅朱,清瘦绝俗,目光如炬,有人说他是晋平公时人,有人推算他一百多岁。可他仍自己耕种粮菜,采集野果,冬闲时,还常下山四方游历,他从不告人自己叫什么,只把鬼谷山视为自身,因此,有知道鬼谷山中隐一居士者,都称他为鬼谷子。   也有人叫他“王栩”。鬼谷子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横知诸国,纵明阴阳,是当时远近闻名的出世高人。   这天,鬼谷子交待凡个学生读书写字,自己背箩筐,持砍刀下山去了。   时节虽近炎夏,然而山林阴风徐徐,凉爽怡然。鬼谷子看准山腰处一片齐腰深的灌木林可砍伐,便径直爬上山去。正砍着,忽听有人高声喊他,手搭凉棚朝山坡下张望,鬼谷子见一二十岁不到的后生,身穿一蓝布长衫,发髻高束,脸上虽有几分倦意,且仍然神采焕发、英气动人。鬼谷子见他一面便知此后生是找他的。   果然,这位年轻人问:“请问长辈,鬼谷先生住在这山里吗?”   鬼谷子收回目光,所答非所问地说:“仰望高山可以看到山顶,测量深渊可以测到渊底。然而,要知道一个人心里的企图却是不容易的。”   后生一听山腰这位砍柴的长者出口不凡,心里便有几分惊喜。他上前三步又躬身施礼道:“敢问长辈,您可就是鬼谷先生?”   鬼谷子砍下一根荆棍,扔到一边,又继续往山顶爬,边爬边说:“眼睛最重要的就是明亮,耳朵最重要的就是灵敏,心神最重要的就是聪明。”   年轻后生听清了砍柴人的话,不再犹豫,顾不上荆刺划破皮肤,枝杈挂烂衣衫,飞步向山上爬去。他终于爬到了老者身后,拍了拍附在长衫上的土,纳头就拜:“先生在上,请受徒孙孙伯灵一拜!”鬼谷子扔下柴刀,笑呵呵地扶起年轻人。他为一早就路拣一位学生而高兴。笑了两声,他愣了一下,又问:“你说你叫什么?”   后生又庄重恭敬地说:“先生,晚辈叫孙伯灵。”   “孙伯灵跟孙武是本家吗?”   孙伯灵点了点头,说:“孙武是我的老爷爷。”   鬼谷子用更加明亮的目光注视孙伯灵,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些伤感地说:“从你身上果然有武兄遗风,只不知武兄的才略是不是就真的承有来人了!”   孙伯灵既踌躇满志,又感愧莫名。他躬身道:“晚辈正是继承父训,力求弘扬祖辈的才德,不辞辛苦寻找良师,渴望拜先生足下,学习兵法,研习武艺,望先生严格教诲,传授学问,学生徒孙将没齿不忘!”   鬼谷子应着不再理会孙伯灵,径直下山而去。   孙伯灵历经一年多的寻找查访,终于走进鬼谷山中访到鬼谷先生。见先生收了他这个徒孙,心里一下子踏实许多。他见先生翩然下山,自己便脱下长衫,拾起柴刀砍起柴来。   山口的天气一日三变,早晨还是红日高照、清风送爽,不到中午,便云聚山顶,恶风侵骨。孙伯灵见天要下雨,忙收拾砍好的一堆柴棍,用藤条捆好背上肩朝坡下走去。还没上山道,更不要说寻到一处避雨的地方,大雨追逐着他便倾盆而下,不一刻,他浑身就被淋了个透,他连打几个喷嚏,把柴捆又往上背了背,干脆也不寻找避雨的地方,径直朝山里走去。   山路崎岖且险峻,有的地方,紧倚山石,只能过一人,且需双手攀石缝才能爬上去,孙伯灵不舍柴捆,一步一趋艰难地往山上爬去。当爬到一处仅能供一人空手而上的山石夹缝前时,他不得不放下柴捆,仔细观察地形,认真琢磨起来。先将柴捆举上去,没这么大的力量,再说,山坡高度一人多高,仅他一人也够不着。等待过路人帮一把,他又怕先生在山里等他回去等得着急。因此,他决定先爬上去看看,看有无可以利用的东西助他一臂之力。于是,他手抠石缝,脚蹬石凹处,攀上坡顶。上了坡顶才知道,原来像这种道路前面还有三四处呐!伯灵望了望石坡下淋在风雨中的柴捆,又环顾四周,发现有几根柴藤挂满花朵垂向石坡下。他眼一亮,从腰里抽出砍刀,走到藤前,三五下砍断藤条,正要把一端系在一棵大树下,忽见风雨里有一彪形大汉,腰挎大刀,身背包袱,冒雨正往山上爬。   伯灵喜出望外,冲山坡下喊道:“这位大哥,能否帮我一把?”   进山人先是一惊,并下意识地手扶刀柄,一副常备不懈的神情,后见山腰处并无强人,只有一个瘦弱书生喊他,这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回答道:“什么事?”   孙伯灵说:“大哥,能否帮我把这根藤梢系在那捆柴火上?”   进山人见相求之事甚小,于是爽快答应,并说:“我帮你系上,你可告诉我一件事?”   伯灵笑了:“大哥,你就是不系,问十件事我也回答你。”   进山人把藤梢系在柴捆上,直起腰问:“鬼谷山就是此山吧?”   伯灵说:“正是此山。不知大哥可是寻鬼谷先生?”   进山人又一惊:“你怎么知道?”   伯灵说:“大哥有所不知,我也是寻鬼谷先生来的!”   进山人有所不信,问:“既是寻师,为什么砍柴在此?难道拜鬼谷先生学艺还要负一大捆柴荆作学费吗?”   伯灵笑道:“当然不是。我只是顺便之劳,并不妨拜师之事。”说罢见进山人在雨中有些焦急,便急忙用力拉扯藤条,这个办法果然见效,那捆柴下一会便徐徐升到石口,可由于柴捆枝杈多,且参差不齐,因此,伯灵拉了几下也没拉上石缝。   进山人在底下沉不住气了。雨水不停地浇在他身上,山风吹来,他不住地打着哆嗦,等了一会,仍不见柴捆被拉上去,他喊道:“喂,你拉不上去,干脆放下来,堵着山道我怎么上去?”伯灵的手臂有些酸软,力气耗去多半,他仍不肯松手,说:“大哥,你帮我把柴捆竖过来,我拉上柴捆也好拉你上来!”下面那人将柴捆转了个方向,伯灵一使劲终于把那捆湿柴拉上石缝。   正要空出手去拉石坡下的人,却见那汉子“噌噌”几下就攀上山来。   走到跟前,伯灵才看出来人神采奕奕。伯灵忙施礼道:“小弟伯灵,敢问大哥尊姓大名?”   来人想继续赶路,尽早拜在先生门下,于是只简单地拱了拱手说:“免贵姓庞名涓。请小弟谅解,我求师心切,不想在此浪费时间。请原谅!”说罢继续朝山上攀去。   孙伯灵本想借助这位进山人的力量,一步步、一阶阶地将柴捆吊上山去,可不想这位大哥并无意帮忙。因此,目送这位叫庞涓的求师人远去,孙伯灵在风雨中释然一笑,从柴捆上解下藤条,仰望又一石口,寻找可以挂藤的树杈。   ------------ 第二节   在山口与孙伯灵相遇的这位彪形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后来任魏国大将军的庞涓。庞涓,自幼出生在官吏家中,几辈人等均多为官吏。然而,数尽族中亲疏,皆无一人位居高官。因此,在战国时代这一多事之秋他父亲、叔叔、伯伯见他自小就有聪慧灵气和豪侠胆略,便竭尽全力培养他识字习武,研法明礼。从少年时代,他就开姓四方拜师学艺,走过不少名山大川,拜过许多名师高手。但是,一心想成就大事业的庞涓,在详细分析了几个强国的国情形势后,觉悟自己要有大成就就必拜懂得兵法打仗的人为师。于是,经过四方拜访,终于打探到鬼谷山中鬼谷先生的大名。   庞涓急匆匆攀上山,见一个山洞前有几个书生模样人,便向他们打听鬼谷先生,几个书生说他们正焦急等待鬼谷先生回来呐!正巧,另几个外出寻找的书生回来了,都说没找到鬼谷先生。   庞涓问:“先生干什么去了?”   众书生答:“砍柴去了。”   庞涓吓了一跳,心里说声“坏事”,拔腿又冲进雨中,向来路跑去。可跑了不足十步,他又站住了。他问众书生:“先生有多大岁数?”   一个书生说:“一百多岁吧!”   庞涓回到山洞中,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去认刚才路遇的那个砍柴人。他脱下衣服坐在火堆前烤着,耐心等待鬼谷先生。   鬼谷先生此时正盘腿坐在风雨之中,双目紧追山林之下的新徒弟孙伯灵。   孙伯灵的一举一动均在鬼谷子的视线之内。遇暴雨而不惊,逢狭路而不躁,被人弃而不沮,此乃成就大事业的必备品德。鬼谷子在心里称赞着孙伯灵,为自己逢遇孙武后人孙伯灵而欣喜万分。   经过不懈的努力,孙伯灵终于将柴捆一级级、一步步地弄上山去,并循路背进山洞。走进洞中,见叫庞涓的正在烤衣服,便想上前招呼,忽然身边人冲洞外喊“先生”,孙伯灵忙回身,见风雨中款款走来鬼谷先生。他这才意识到,先生扔下柴刀翩然下山其实是给他出的第一道难题;砍了柴火后如何上山是第二道难题。   再看满脸微笑的老先生,孙伯灵知道,先生对他做的这两道题都非常满意。   果然,鬼谷先生换了干爽衣服后即召孙伯灵和庞涓。   他对孙伯灵说:“今天为师为你出了三道题,你都做得很好,我很满意。只是今后记住,坚强不怕邪恶固然重要,却不可太心善。今天那捆柴扔山下等天睛了再去取也是可以的。”   孙伯灵当然想过将柴扔山下,等雨停或天睛后再弄上山,但当时顾虑先生等他着急,又耽心山上没有柴烧,因此才坚决把柴弄上山。听到先生教诲,他点了点头。只是,先生说的三道题中的第三道题不知指什么。正要问个明白,只听鬼谷先生对庞涓说:“你叫什么?也是来学艺的吧!”   孙伯灵见庞涓很恭敬地跪地拜道:“徒儿姓庞名涓,恳请先生收晚辈为徒学艺!”   鬼谷先生没有马上说话,背着双手在洞中踱了几个来回,转回身说:“庞涓,为师今天只为你出了一道题,可是,你的回答为师不甚满意。不过,毕竟今天是头回见面,咱们来日方长,望你今后多学习孙伯灵,做成小事才成大器。”见庞涓有点不高兴,鬼谷先生换了个话题说:“今后你俩多学习别人,用心学艺,有朝一日下山为官,无论为哪一国栋梁,都不可辱没鬼谷山的荣誉,不可辱没为师教你们学习本领的一片心意。”   庞涓、孙伯灵纷纷跪拜道:“先生放心,学生谨记教诲!”孙伯灵这时才突然明白,鬼谷先生所指的第三道题是指他在庞涓弃他而去之后所采取的怎样的行动。   离开鬼谷先生,庞涓叫上孙伯灵走出山洞。   洞外,雨歇风停,天空一片晴蓝,山林一派寂静,树梢间只有几只燕雀叽啾跳跃。   庞涓很真诚地说:“孙兄初来便得到鬼谷先生称赞,可见孙兄比我才高一筹。如若不嫌,我想与孙兄拜为兄弟,以后无论在山上学艺,还是下山仕官,都好彼此照应,不知孙兄意下如何?”   孙伯灵喜出望外。他万没想到,在失去父亲、母亲及两上哥哥,离开妻子爱子之后,竟遇上庞涓这一豪侠之士愿与他结拜为兄弟!   庞涓说:“咱们到天黑后,择一好去处即结拜盟誓,你看可好?”   孙伯灵激动地点头应承下来。   入夜,两个年轻人躲过其他人的视线,悄悄来到山背阴处。庞涓白天早已侦察好,见这里有草有花,且背人耳目,山石一旁还有条小溪清澈透明流向山腰。   走到一片草坡前,庞涓说:“就在这儿吧!”他先用土堆起三捧土,然后将三根树棍插在土堆上,并说:“这就代表咱们燃起的三柱香。”   两个人虔诚地跪在“三柱香”前。   孙伯灵说:“可惜没有酒。”   庞涓眼一亮,说:“没有酒,有泉水;咱们以泉代酒别有滋味。”   庞涓话没说完已抽刀在手,说:“孙兄,我庞涓与兄拜为兄弟可是真情实意。后又听说孙兄就是吴国大将军孙武的后代,小弟我更觉三生在幸!我与孙兄拜为兄弟后,我庞涓的名字和孙兄的大名就连在了一起。今天我歃血盟誓,让孙兄见识我的真情厚义。”说完,把刀放在手腕处,只一划,伯灵看见庞涓手腕处有血流出来。孙伯灵非常感动,正欲表示什么,又听庞涓说:“皇天在上,请受我庞涓一拜!我庞涓今天与孙兄结拜兄弟,今后就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绝不辜负孙兄!如若悖誓,皇天有眼,叫我庞涓死于乱箭之下、乱刀之中!”   孙伯灵热血沸腾,眼含热泪捧起滴有庞涓鲜血的泉水一口喝下。   他接过庞涓手中刀,也在自己手腕处轻轻一靠,感觉热乎乎的鲜血已流淌下来,他说:“皇天在上,也受我孙伯灵一拜!我与庞涓结为兄弟,今后就亲如手足,亲同骨肉。手足不相欺,骨肉不相凌,我如悖弃天理,皇天严惩!”   两个人又喝下滴有孙伯灵鲜血的泉水。   庄严的时刻过去后,庞涓仍不想歇息,他介绍自己的身世,又详细了解孙伯灵的家世。很为孙兄难过了一阵后,他说:“今天的日子我将没齿不忘,望今后仁兄在鬼谷先生面前多为我美言,不至于让先生失望,也好在先生这里学到更多的真本事。”   孙伯灵说:“贤弟放心,今后咱俩既是同学,更是兄弟,何况我比你大,哪有不帮贤弟之理。只是我才疏学浅,有求教于贤弟之时,还望不吝赐教!”   夜深了,两个年轻人还不想散去,他们从魏国说起,说到齐国,说到楚国,说到秦国,说到赵国、燕国、越国,说完了七个强国,又说宋、鲁、郑、卫、宫、邹、周、杞、蔡、郯等小国。小国因为国力薄弱,经济不发达,因此都难逃被大国吞吃兼并的厄运。大荔国(今陕西省大荔县东)早在公元前461 年即被秦国吞并;蔡国(今安徽省寿县北部)于公元前447 年被楚国兼并,后二年楚又灭了杞国(今山东省安邱县东北),又十五年后,楚国又灭了莒国(今山东安邱、诸城、沂水、营,日照等县);越国于公元前414 年灭亡腾国(今山东省腾县西南),第二年,又灭了郯国(今山东省郯城县西南);齐国不断侵略鲁、卫两国(鲁,今山东省东南部;卫,今河南省、山东省之间的北部一部分);魏于公元前406 年越过赵国攻占了中山国(今河北省宁晋、柏乡、临城、徐水、满城、顺平、唐等县间)。……你侵我夺的战争数不胜数,朝秦暮楚的敌友阵营变化无常,被兼并吞没的小国无力回天……争地,则尸横遍野;争城,则尸垒城高。这就是战争,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   孙伯灵不胜感叹地说:“战争这东西可不是好玩的。战不胜,就危害国家,就要割让土地,百姓就要遭灾。因此说,打仗是国家大事,是一个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不能掉以轻心。”   庞涓赞同道:“仁兄说得极好,只是战争不是由我们来掌握的。打与不打,什么时候打,在哪里打,怎么打,恐怕都不是你我能说了算数的。”   孙伯灵想起自己被逃离战火的人群挟裹着从大路涌上小路,从小路涌向田野,想到死去的亲人,想到不知是否已回到鄄邑故乡的妻儿和不知死活的大哥,他叹道:“贤弟说得也很对。可我觉得,我们既来拜鬼谷先生为师学习兵法,学习战争之道,就要学会把握战争的本领。打与不打,怎么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打,怎么打,都要力求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置敌于死地,才能预见战争的胜利,从而扼制不义战争,使家乡一方人民安居乐业。”   庞涓为孙伯灵有如此宏大志向而感动,赞叹之余,又深感自己远远不如眼前这位初识的孙兄。   ------------ 第三节   时光荏苒,转瞬到了第二年。   冬去春来,又是花开的季节,孙伯灵勤勉学习、刻苦攻读、认真研习,每次鬼谷先生提出问题,他都细心琢磨,独立思索,回答时更是极周密、详细、深刻,许多次让鬼谷先生喜出望外。随着时间的延续,鬼谷先生更加喜欢孙伯灵。   庞涓的学习精神不比孙伯灵差。自那天与孙伯灵结为兄弟后,他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孙伯灵不但在人品上比自己强,在对战争的把握,对战术的运用,对计谋的实施等诸多方面均比自己强许多。他时刻警醒自己:务必向仁兄学习,不可落后。本着这种精神,他白天、晚上刻苦读书,刻苦钻研,有几次半夜了,硬把孙伯灵叫出石洞探讨请教战术方面的问题,感动得孙伯灵几次在鬼谷先生面前称赞庞涓对学业的兢兢业业态度。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鬼谷先生渐渐打消了厌弃庞涓的念头,授课传艺也逐渐与孙伯灵同步进行。这一改变是在去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决定的。那天,鬼谷先生又见庞涓捧着书独自到涧边溪水一旁山石上坐下,借着林间透过来的夕阳的光芒捧书而读。鬼谷子顿生恻隐之心,并暗责自己对庞涓可能要求太严格了,年轻人有时表现得自私、急躁点似也是人之常情。他觉得应当改变对庞涓第一天上山时的不良印象,因而给庞涓的课加速上了几课,以期其赶上孙伯灵。   为了让庞涓享受与自己一样的“待遇”,孙伯灵曾多次找鬼谷先生替庞涓说情。原来,那天,当鬼谷先生第一天见孙、庞二人时即有意要看看他的这两个新徒究竟能不能成大器,孙、庞二人均不知道。孙伯灵是出于内心而把自己认为应当承担的责任完成好,于是,他砍好柴,并尽一切力量把柴弄到山上,把柴背到了山洞里。庞涓也是出于本能而不顾初识的同学遇到困难,只一心眼想拜上鬼谷先生,因此,他弃孙伯灵不顾自己先爬上山,并且丝毫没有愧疚之心。事后,孙伯灵明白鬼谷先生所指的第三个问题即庞涓弃他先走,但伯灵并不怪庞涓那天离开他,而没有帮助他,他只后悔当时不知道先生正注视他俩,否则,他无论如何也要强留下庞涓,和他一道把柴背回来。   直到今天,这件事虽然过去很长时间了,但是,庞涓仍然不能释怀。他感谢鬼谷先生终于把他与孙伯灵同视高低,更感谢仁兄伯灵以宽厚仁义之心待他。但他内心深处仍然有一点自卑,那就是,他的家庭从没有出过一个如孙武一样既能统兵打仗,又能著书立说的名家贵族,更不要说与齐威王等尊贵的君王为亲族了。当然,这些只有孙伯灵有。孙伯灵全有!   庞涓感到只有磨砺自己的意志,刻苦研习兵法,积极积蓄力量,有朝一日下山为魏或为别的国家当将军,统帅军队,自己才可以扬眉吐气,才可以与他孙伯灵平起平坐。   这种种的矛盾、思虑及理想时常折腾着庞涓,有时是荆棘,他在这片荆棘面前无所事从;有时又是金鼓,他不得不加紧学习、刻苦钻研,不敢有半点懈怠。就这样,他既清醒又矛盾地度过了一年的光阴。   四月的一天。一个下山去买粮的同学告诉庞涓,魏国把首都从安邑(今山西省夏县)迁到大梁(今河南开封市)来了!并向庞涓描绘他看到的轩辕銮驾、涂金描银、战旗蔽天、一泻百里的壮美景观。   这个消息令庞涓一夜未眠。半夜,他一个人爬起来悄悄出了石屋。外面很冷,山风刮来,他连打几个哆嗦。他登上一处山坡朝东北方向眺望。天黑沉沉不见五指,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可庞涓心明眼亮,他在心里看清了大梁城里正烛火辉煌、歌舞翩迁、美女如云、酒盏横举。   庞涓从没进过王室的宫中,没见过他们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但是,他会想,会假设。他甚至想,假如他现在去晋见魏王,向他提出富国之道、强兵之道,他一定会委他以重任。真有这一天,那王宫生活离他还远吗?   庞涓把自己的未来总设计得十分美好,期望过高贵生活和期望成就栋梁之材是相一致的,因此,为了这个目标,庞涓更加刻苦学习兵法。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鬼谷先生坐在一块山石上看几个学生练习剑术。几个学生有的在树林洼地里,有的在朝阳的山坡上。他们手舞双剑或单剑,时而如燕子上下翻飞,左扫右剪;时而像疾火流星变化多端,瞬息难捕。夕阳照在山林里,照在远山近溪上。远山,层林尽染,由近及远逐次现出变化多样的色彩;近溪,流水潺潺,一路叮咚去向山涧深处。鬼谷子望着他的学生们认真做功课,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鬼谷子在这山里住了多久,他已记不清了。世外的尘嚣、功名的引诱都不能使他动心。他自从隐居这片山林后,养身修性、研读兵法、著书立说、收徒授课、种菜收粟便是他生活的全部。他虽然身在尘世之外,但对于尘世之中的国家,君王、政治、经济和战争却心如明镜一般是非分明,曲直有度。   自他隐居后,各国的不同主张的学者都纷纷慕名来拜会他。有的是过去结交的朋友,有的虽未谋过面却听友人提起过,因此,鬼谷子可谓身居深山中,胸怀魏,赵、韩、燕、齐、楚、秦。他收徒授艺的目的也正是把自己的才智本领通过徒弟们去献给社会,作用于国家的强盛发展。   鬼谷子望着他这几个学生,揣测着谁将来可以领兵打仗,谁将来可以作国相,谁也许一事无成。想着,看着,不觉有些困乏之意。他起身欲回屋去休息,却见孙伯灵和庞涓不练剑术,立在树林里争论不休。鬼谷子起身朝他俩走去。   孙庞二人见鬼谷子先生到了跟前,忙收住话口,叫“先生!”   鬼谷先生问:“我看你们争论得脸红耳赤的,什么事?说给我听听。”   庞涓退后几步,谦恭地说:“先生,我们没争什么。”   鬼谷先生又问孙伯灵:“怎么,不想让我长长知识?”   孙伯灵忙回答说:“先生您误解了。我和庞贤弟在议论您上午留的思考题。”   鬼谷先生高兴起来,他为他的这两个学生如此兢兢业业而振奋。他说:“那就赶紧说给我听听。”   庞涓见鬼谷先生以赞许的目光期待他和孙伯灵,就想不能让先生小视了自己,于是抢过话题说:“先生,我和仁兄伯灵讨论的问题是您上午讲解的《道德经》中‘俭武’篇和‘偃武’篇。”   鬼谷把两个学生招呼到身边,席地而坐说:“来,细说给我听听。”   庞涓坐于鬼谷先生右边,孙伯灵坐在鬼谷先生左边。庞涓对伯灵说:“仁兄比我有见识,还是仁兄先说。”   孙伯灵采取的是后发制人的策略,因此鼓舞庞涓先说。庞涓不知是计,正巴不得鬼谷先生听自己阐述,“先入为主”,因此,孙伯灵话音未落,他就侃侃而谈起来。   庞涓说:“老子说:”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还说:“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意思是说:用‘道’辅助君主的人,不靠兵力逞强于天下。又一句的意思是:兵器呵,这不吉祥的东西,谁都厌恶它,所以有‘道’的人不使用它。——我这样解说对吧?先生?”   鬼谷先生点头赞同。   庞涓又说:“我就不赞成老子的说法,如果能够用仁义、用善和柔或所谓的‘道’治理天下,那么,几百年来,这么多的贤明君主怎么就没有一个能把国家治理好,不使国家被别人兼并的呢?可见,‘不以兵强天下’只是老子前辈的一个愿望。现在社会,各国战事频繁,别说每天,就是每个时辰都有人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你,看是不是有机可乘、有利可图。就说周桓王元年(公元前719 年),郑庄公为报桓王免其乡士之职的怨仇,率军攻打宋国,捎带把戴国(今河南商丘市)吞井了,一回手,又把宋、卫、蔡三国人马打个落花流水。至此,庄公开春秋兼并之先河。桓王十三年(公元前707 年)   周天子为整顿纲纪,恢复王室威信,起诸侯之兵伐郑。庄公不惊,以击弱的原则迎接王师。庄公之军先出击战力最弱的陈国军队,又击蔡国、卫国军队,随后攻击王师左右两翼,然后从两翼包围进攻王师,把王师打得弃甲曳兵而逃,桓王中箭负伤。庄公自此远交强齐,近攻卫、宋、戴、陈、许等诸侯,成为春秋初期之首霸。这能说他不是以兵强天下吗?能说他不是靠军队,靠手中的武器来建立霸业吗?以仁,以‘道’只会挨打,只会白白等着别人来收取地里的庄稼,占领本国的城邑,掳掠本国的人民。因此,依学生理解,要成就大业,就要依靠军队,依靠战争,依靠武器,只有这样才能使土地不被别人抢占,人民不被别人驱使,国家不被别人吞并。这是学生对上午先生所教的圣人学说的一点浅薄理解,望先生赐教。“   庞涓的阐述,初听似有道理,但经不起推敲。鬼谷子不用细想,在心里就已全面否定了庞涓的理解。假如说鬼谷子曾经喜欢过庞涓,不如说曾注意过庞涓的学习精神。他从来没指望这个学生会有所成就,会对哪个国家有所贡献,会给他这个当先生的带来荣誉。这时他把目光落在孙伯灵身上,想听听他的理解。   庞涓对战争的理解可谓经过了深思熟虑。今天敢于坐在鬼谷先生面前陈述自己的观点,也是鼓足了勇气的。学为所用,这是最浅显的道理。他拜于鬼谷先生足下学习兵法剑术,就为有朝一日谋取功名、光宗耀祖。学习兵法就为将来统帅军队,征战沙场,没有胆略、没有勇武气概是万万成不了大事业的。庞涓回答完先生,不觉身上出了一层冷汗。他望着鬼谷先生,等待先生赞扬他的见解独到深邃。然而,鬼谷先生只是皱了皱双眉,什么也没说。   听见先生让孙伯灵谈理解,他心里泛起莫名的酸楚。为了不让先生看出他的不悦,他也催促着孙伯灵说:“仁兄,该你说了。”   孙伯灵并不十分想在鬼谷先生面前高谈阔论对老师授课的理解,尤其不想在先生面前阐述与庞涓完全不同的看法。因此,他不好意思地对鬼谷先生说:“我还没有考虑好,今天就不说了。等我有了想法一定向先生汇报。”   鬼谷先生摇着头说:“不可能没考虑好。该不是怕我学到你的本事吧?”   孙伯灵羞愧难当,急忙说:“先生过谦了!学生实在是没有想好。”   鬼谷先生仍然不信:“那就简单告诉我,庞涓的说法你称赞吗?”   庞涓知道孙伯灵的观点与他的想法相差甚远,因此只期待鬼谷先生的最后裁决,并不想听孙伯灵说些什么。然而,他万没想到,孙伯灵说:“我赞成庞涓的说法。”   鬼谷先生锐利的目光如剑一般射向孙伯灵。   只一眼,鬼谷先生就将孙伯灵的五脏六腑看个透明:孙伯灵在违心地附合庞涓之说,在有意维护庞涓的威信!他不想让先生看出他比庞涓才高一筹、学加一等。可是,即使这样,对庞涓也不会有丝毫教益,而对于伯灵自己将失去一次向先生求教学习的机会。鬼谷子在心里说:孙伯灵呵孙伯灵,你心地太善,即使满腹学问、浑身武艺,又怎么能统兵打仗,惩恶扬善?   鬼谷子看看天色已晚,伸了个懒腰,说道:“今天就说到这吧,我累了。”   说完起身朝石屋走去。   孙伯灵明白先生的心意。他知道鬼谷先生对于他所寄予的是如何厚重的期望!他坐在地上没动。他十分惭愧,为了不使同学丢脸,而失去先生的信任不是因小失大吗?如果因此而得不到先生的青睐,那么,他在这里的使命就到此完结了,就凭现在本事,他又能干什么呢?他深知自己浅薄,深知自己要学习的知识太多,他在心里责怪自己做错了事。   庞涓见鬼谷先生对他的认识没留一句话,似像生孙伯灵的气拂袖而去,心里也迁怒起孙伯灵。他说:“仁兄,我一直对你很敬重,敬重你的人品和才智。可是今天,我不得不重新认识你!”说完,也拂袖而去。   孙伯灵被先生和同学抛弃在草地上,羞愧得无地自容。   直到太阳落到山那边,他仍然坐在草地上检讨自己。   夜渐渐深了,露水打湿了孙伯灵的衣衫,冷风侵透他的肌肤。他望着黑洞洞的山林,听着虫和蛙的嘶鸣,突然想起家乡,想起他不告而别的妻子和儿子。妻子并没任何过错,她贤惠、能干、守妇道,可是她不但要承受战乱的纷扰和伤害,还要承受他给她造成的失去丈夫的痛苦,他对不住她!还有儿子,尚在襁褓之中便失去了父爱,被父亲抛弃。他将来还能见到他们吗?   他们一家人还能团聚吗?他背井离乡,寻进深山拜师学艺正是为了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过日子呵!正是为了千万人家下受战争的侵害而平平安安过日子呵!   孙伯灵打起精神要去向先生磕头认错,请鬼谷先生原谅他的无知,正要起身,却被一只大手有力地按住了。   孙伯灵抬头一看,正是银须白发的鬼谷先生。孙伯灵纳头磕拜,说:“请先生原谅学生无知,学生不是故意关闭心肺,实是担心……”   鬼谷先生打断他的话,扶他一同坐下,意味深长地说:“伯灵呵,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性情敦厚,可战争不是开玩笑,战争是不能用善心去对付的。   非大智大勇者,不能统帅军队,指样打仗;非大智大勇者,不能掌握战争主动权,取得战争的胜利呵!“   孙伯灵平时也听过先生说这几句话,可此时再听却悟出更深更多的道理。鬼谷先生深夜不睡,而对他谆谆教诲,用心良苦啊!实在是孙伯灵三生有幸。他感激鬼谷先生的深情厚义,更牢记先生的肺腑之言和殷殷期望。   鬼谷先生拉着他的手又说:“庞涓所说的‘靠兵力逞强于天下’,我实难赞同。我想你的理解会强于他许多。你却说与他想的一样,我何止是生气,我更伤心啊!你是孙武的后代,孙武的风范唯你承接、继续,难道你让我指望别人吗?”   孙伯灵羞愧万分。他跪在鬼谷先生膝前说:“先生,是学生浅薄,请先生原谅学生一回。”   鬼谷先生把孙伯灵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说:“好吧,咱们就接着这个话题,说说你的理解。”   孙伯灵见鬼谷先生终于消了气,愉快地应着紧靠先生坐下,说:“今天上午先生所授的课,学生反复学习研磨。老子李耳说:”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以,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强。果而勿矜,果而勿伐,勿骄,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   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老子这段’俭武‘的大意是:用’道辅助君王的人,不能靠武力逞强于天下,如果用兵总会有严重后果的。军队打过仗的地方,田野就会长满荆棘。大战过后,必然会出现荒年。善于用兵的人只求达到目的,并不敢用兵力逞强。而达到目的不要自高自大,不要夸耀,不要骄傲,要认为是出于不得已,更不能逞强,兵力强盛就要走向衰败,这就叫做兵事不合于‘道’,不合‘道’很快就会灭亡。……“鬼谷子先生说:”解释得不错。你又是怎么理解的呢?“   孙伯灵说:“我十分赞同老子的观点:以道佐人君,不以兵强天下。凡统军打仗,胜利了,就能保存国家,延续世系。打败了,就要割地而危害国家。因此,战争是大事,要百倍重视。轻率好战,以兵力逞强都会导致国家灭亡。所以,不能随心所欲、穷兵默武。就说三家分晋前(三家指晋国的三家大夫赵、魏、韩。公元前453 年,三位大夫把晋国分成赵、魏、韩三国,我国历史上的战国时期从这一年开始),晋国最强、最有实力的大夫是智伯。   可是,晋哀公四年(指公元前453 年),智伯无缘无故以武力威胁韩康子,索求领土,韩康子没办法,割万家之邑给智伯。智伯又以同样手段向魏恒子索求土地,魏恒子害怕他举兵讨伐,只好也给了万家之邑。智伯仍不死心,又向赵襄子要土地,赵襄子不给,逃跑到晋阳(今山西省太原市南晋源镇),智伯就率领智、韩、魏三家之兵包围晋阳,决汾水灌城。只差三版(高二尺为一版)就要淹没城墙时,赵、魏、韩三家突然联合起来,大破智伯军队,杀死智伯,灭除智氏,瓜分智伯的土地。这便是背弃道而用兵力逞强的结果。“   鬼谷先生静静听着孙伯灵的阐述,只偶尔赞同地“嗯”一声,生怕打断了孙伯灵的思绪。   孙伯灵话锋一转,又说:“但是,我仅能对老子先生所说的不可强兵于天下的思想持一半的赞成态度。”   鬼谷子急切地问:“为什么?”   孙伯灵说:“我觉得老子先生所说的不可强兵于天下,只对了一半。战争、武力不可背弃‘道’而不加以约束,只一味好战,贪求胜利,最终难逃灭亡。这是对的。但是,战争既然是关系国家存亡安危的大事,也就是除暴乱、禁争夺,实现和巩固国家一统的重要手段。前人中的明君圣人无不都是极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并谨慎行事的。远的五帝和三王不说,就说近的周文王和周武王。当初商纣王昏庸无道,刚愎拒谏,残暴成性,沉迷酒色,导致人臣离心,贤士远去,只有小人投其所好、弄权犯奸。小人当权,必然众叛亲离,诸侯起事。文王首先征伐犬戎、密须(西北地区部族),又打败耆国(今山西省黎城县)、崇国(今陕西省户县东)。几年后,周武王利用商纣王朝内乱之际,乘机率领诸候联军,以武力攻伐消灭商纣,分封诸候,完成了周祖一统天下的宏伟志愿。这就是战争的结果。这就是以兵强天下。这样的战争就是有‘道’的战争。有‘道’则必胜。”   鬼谷子双目烁烁放光。夜色里,他凝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模糊脸庞,静静地听他阐述他对“战争”、对‘道’的理解,心头涌上一阵阵惊喜。   鬼谷子在心里说:“孙武果然后继有人啦!”   鬼谷子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激动和喜悦,在这山风还寒的深夜,在密匝匝的参天古树下,他向孙伯灵一个人传授着他一生学到的本领。露水浸湿了老人的衣衫,虫蚊不停地袭扰着他,黎明的曙光悄悄出现在东面山头,树间的小鸟飞出巢穴觅食鸣噪……这些都没能打断他的谈话、授课。   孙伯灵更是如饥似渴地吮吸着智慧老人头脑中的知识和智慧。   ------------ 第四节   庞涓一夜未见孙伯灵的面,以为他躲哪儿反省去了,因此也没去找他。   一早提剑晨练时却看到山林深处孙伯灵在鬼谷先生面前专心致志地聆听鬼谷先生说话,庞涓从心底泛上一股嫉恨。   庞涓一边练着剑,一边不时拿眼瞍视孙伯灵所在的方向,终于等到鬼谷先生起身甩着胳膊回他的石洞了,才迫不及待地追上孙伯灵。“仁兄,你让我好找!一晚上不回来睡觉,我以为你让狼叼去了。”   孙伯灵见是庞涓,说:“贤弟,你起得很早哇!咱俩练一会儿。”说完要去接庞涓手中的剑。   庞涓一闪没给他。庞涓笑呵呵地说:“仁兄,告诉我你和先生整夜都在一起吗?”   孙伯灵应着,“是,先生也一夜未睡。”说完又欲去接剑。   庞涓又问:“再提个问题,先生他跟你都说些什么?”   孙伯灵沉了一下,说:“先生他对于咱们可谓寄托着厚望呵!他一生淡泊名利,隐遁山林,却满心希望他的学生个个都是武将文相。”   庞涓有些不高兴,因此口吻酸涩地说:“恐怕只寄托予你吧!——既然是寄托我们身上,为什么你不回去叫我也听听先生的教诲呢?”   孙伯灵没想到庞涓为没有听到先生教诲而堵气,就豁达地说:“就为这不让我练剑?你真小家气!叫你,你睡得正酣,我还怕扰了你的美梦呐!”   说完,又欲接剑。   庞涓仍不给他,依然心怀不平地说:“那好,就信你一回。不过,要如实告我先生对你都说了些什么?”   孙伯灵踱了两步,遥望着远处山脉和山脉上方的天空说:“先生说了很多,说到战争与‘道’的关系,说到几个大国以强凌弱、以大吃小,还说——”   庞涓追问道:“还说什么?”   孙伯灵想了想,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说,见庞涓急不可待要扑到他身上时,才半玩笑半认真地说:“先生还说,必须在对方最高兴的时候,去加大他的欲望,他既然有欲望,就不能隐瞒实情。还说:又必须在敌人最恐惧的时候,前去加重他的恐惧,他既害怕就不能隐瞒实情,情欲就必然丧失于变化。”   孙伯灵见庞涓更不高兴,又突然说:“我看你就存有欲望,想知道这、想知道那,你无法隐瞒你心里的,我偏不告诉你,就让你再加大点!”说完,向山上跑去,边跑边笑回头看庞涓。   庞涓却不追他。他相信孙伯灵说的都是实话,却更相信孙伯灵还有没有告诉他的话。   孙伯灵见庞涓没有追他,而是一个人郁郁寡欢地用剑砍脚边的花草,就又返回庞涓身边,认真地说:“贤弟,还真生气了?就算愚兄我不对,没有叫你。下次一定叫你,行了吧?”   庞涓挥剑狠狠向一棵树砍去。剑太柔一碰坚硬的树干就弹了回来。树干上留下一条细长的白痕。   庞涓收起剑,既恼怒又委屈地说:“什么就算你不对?实质上就是你不对!要不是你昨天故意附合我,我怎么会让先生看不起,先生怎么会一言不发就走了?要不是你故意吊先生的胃口,惹先生注意,先生怎么会就跟你一个人说这说那,竟然一夜未睡!你呀,貌似善良仁义,实则一肚子花花肠子。   你要讨先生喜欢,让先生高兴,也不要拿我垫脚,而让先生不喜欢我呀!“   说完,庞涓委屈地哭起来。   庞涓这番话使孙伯灵吃了一惊。   自从孙伯灵和庞涓同拜于鬼谷先生足下学艺,尤其是两个人深夜在溪边同跪草地上,歃血盟誓以来,孙伯灵每时每刻都以兄长的身份袒护着这个看上去比他年长的兄弟,学问上不敢有半点隐瞒,道义上更是经常与他探讨交流。庞涓对他也是弟弟一样谦卑和尊敬。每日里跟在左右,“仁兄、仁兄”   地呼唤。两个人如禾苗一般在鬼谷山中受鬼谷先生精心培育而渐渐茁壮长大。也许,就在不远的将来,两个人下山谋事业,就是两只猛虎、一双将才。   可是,孙伯灵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已经无意中伤害了庞涓,而且还是这么深。   孙伯灵上前抚着庞涓双肩说:“贤弟,真要是愚兄让你伤心难过了,我向你赔不是。的确是我无意,而绝不是有意要疏远你我之间的情感。别哭了,啊?让先生知道了要怪罪于我。”   庞涓抹了把眼泪说:“那好,你告诉我,昨晚上先生在你面前说我什么了?”   孙伯灵感觉心被庞涓的话刺了一下,他抽回手说:“没说什么。”   庞涓哼道:“我不信!”   孙伯灵强调一遍:“的确没说什么。”   庞涓抬腿就走:“那好,我去问先生,让先生告诉我。”   孙伯灵急了:“庞涓!先生一夜未眠,这时候一定睡了。”他见庞涓执意要去见鬼谷先生,便揣测着眼前这个近于愚顽的兄弟究意想要知道什么,心里说:没办法,只好骗他一回了。   孙伯灵说:“你呀,想听到先生说你什么?我来告诉你。”   庞涓果然收住脚步,两眼如炽火一般注视着孙伯灵,期待听到鬼谷先生给予他的评价。   孙伯灵说:“鬼谷先生说到你的地方不多,但也有几处。第一次是说你也许将来能成就大事业,也就是说当个将军什么的。”   庞涓不知是缓兵之计,喜出望外,不禁神采焕发、志气昂扬起来。他将手中剑在空中翻飞了几下,望着空中的燕雀竟也挥剑去砍、刺,惊得林间的燕雀扑翅而逃。   孙伯灵见庞涓一副俨然已经是大将军的豪迈神气,心里突然为自己假冒先生之口而惶惶不安。先生最讲信、廉、仁、勇。先生把信放在首位,曾多次说:“没有信、廉、仁、勇不能传授兵法、论说剑术。兵法剑术与道相符,内可以修身,外可以应变,君子对此重视并以之为德。”   孙伯灵想挽回影响又说:“先生还说:要想成就大事业,将来当将军就必须在山里学十年。还说,这十年里,不许打听别人夜里的谈话内容,不许打听先生对他的看法,不许总爱生气,还哭鼻子!”   庞涓明白了,孙伯灵在假借先生的口取笑他。但由于刚才的好情绪,好心境,这一回,他不但没生气,还咯咯笑着追赶孙伯灵。   孙伯灵见终于把庞涓逗高兴了,就以为没事了。可他哪里知道,庞涓宁愿相信他的后半段话是真的,也不愿相信连带前半段话一起是先生伪托的!   几天后,在一次鬼谷子先生给几个学生授完课后,庞涓捧着书,谦虚地说:“先生,我求教个问题。”   鬼谷先生站下,问:“什么问题?”   庞涓说:“先生,上课时您曾说过:”天地之化,在高与深;圣人之制道,在隐与匿。非独忠、信、仁、义也,中正而已矣。‘学生反复研磨,我理解先生是告诫学生谋略时一定要遵循它的规律。这个规律就是’天地之化在高与深;圣人之制道在隐与匿‘,就是在谋略时不单单要讲忠信仁义,更要以把握’中正‘为原则。“   鬼谷子认真听着,希望能听到庞涓自己的见解,庞涓却不说了。   鬼谷子捋了一把垂胸前的银色胡须,说:“嗯,只能算你理解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庞涓说:“我把这一谋略的规律与战场上的统兵打仗结合起来,就是说战场上的规律也是如此;统兵打仗也有它的规律可循,这个规律也就是隐与匿,即在阴处,在敌人不知不觉之中就已经摆开了战斗的阵势,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突然使敌国军队陷入绝境、困境不能自拔。这就是谋略、智慧的作用。既然是谋略、智慧,就不可能单单只讲忠、信、仁、义,更重要的是把握战场的机会,胜利的时机。不知先生以为学生理解得可有偏颇?”   鬼谷先生笑了,满意地说:“嗯,你说得不错,是这么一个道理。但战场上运用起来远比咱们在这里说的困难复杂得多。不过,你既然理解了,今后再下功夫钻研,不怕学不会的。——可见,你动了脑子,不错、不错!”   鬼谷先生赞赏地一连说了几个“不错”。这是庞涓第一次听鬼谷先生夸他。他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密不可宣的狂喜,想起几天前孙伯灵曾告诉他的鬼谷先生断言他将来是个勇武帅才的话,心里更觉鬼谷先生亲切可敬,更觉自己不辞辛苦寻进鬼谷山拜师学艺这一步走得何等英明。   为了证实庞涓心中的那点可怜的荣誉,庞涓追上鬼谷先生:“先生看我可是一个能成就大事业的人?”   鬼谷先生歪过身子看了庞涓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庞涓从鬼谷先生脸上既没看出赞同,也没看出反对。他寸步不舍又追问:“先生,可看出我具备统兵打仗的才能和智慧?”   鬼谷先生又扭头看了庞涓一眼,脚下步子却加快了。   庞涓小跑着大步跟上鬼谷先生。跟了一段路程,仍没见鬼谷先生说一个字,庞涓有些沉不住气了,声带怒气地说:“先生不是亲口说过我将来能成就大事业,定能当个将军吗?”   鬼谷先生突然柱子一样立住了。紧跟在他身后的庞涓差点撞到他背上。   庞涓顿时感觉从鬼谷先生背后刮过来阵阵冷风。他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庞涓万没想到,由于他一时虚荣惹得鬼谷先生怒形于色。   鬼谷先生脸色阴沉,双眉紧蹙,回身说:“所有的还认我作先生的人都到山腰那片林子里,我有话要问。”   鬼谷子拂袖而去,庞涓却懊悔至极,立在山道上愣了半天不知所措。先生把所有学生召集起来会干什么?是斥责他庞涓不该刨根问底,还是会责训孙伯灵?   庞涓想不出比这两样更好的结局,心里更加恐惧。可先生命令不传不行,传吧,也许一场灾难即将发生。鬼谷先生究竟要干什么呢?鬼谷先生是责骂他,还是责训孙伯灵?庞涓不得而知。他立在路上又气又急,想不出可以逃避的办法。   当学生们一个个陆续跑进山腰处的树林子里时,鬼谷先生早已等候在那里。   孙伯灵得到通知后不知事情深浅,问庞涓鬼谷先生要宣布什么,庞涓支吾着说不知道,孙伯灵只奇怪庞涓似乎心怀恐惧。跑进树林,孙伯灵发现鬼谷先生满脸怒气,一副要与人决斗的架式。   鬼谷先生见他的学生一个不少地全到齐了,就说:“好哇,都来了,一个不少。今天把你们召齐了,为的是我有几个问题久疑不解,今天咱们一起来学习研磨。在给你们上课时,我反复说过一个道理:一个有仁德的君子,自然会轻视财货,所以不会被金钱诱惑,反而还会捐出资财以助国家或他人;一个有勇气的壮士,自然会轻视困难,所以不会被忧患吓倒,反而能够承担镇守关边危地的重任;一个具有智慧的聪明人,通达一切事理,所以不会轻易被别人的诚恳所逼迫,而会与道理在一起。这三种人即所谓仁人、勇士、智者,我称他们为‘三才’。”   庞涓悄悄移到孙伯灵身边,拉了拉孙伯灵的衣袖:“仁兄,先生想要说什么?”   孙伯灵专心地聆听着鬼谷先生的教导,不敢有半点分心,觉出有人扰他,便不高兴地甩开手没有理会,却听鬼谷先生又说:“这三才都是可以建功立业的,都是可能对国家、对民众有所贡献的。   今天要说的还有‘三愚’:一个鲁莽、愚笨的人会轻易被人蒙蔽,一个不肖之徒容易受到恐吓,一个贪婪之辈容易受到诱惑。而这三种都是不可以成就事业,不可以成为国家栋梁之材的;如果君主用了这种人,王朝就会覆灭;国家用了这种人,国家就会灭亡;如果这种人统兵打仗,则不出十天,必兵败将亡!“   孙伯灵顿觉心胸豁朗、眼前明亮。先生的话虽不多、不繁,但是何等精辟啊!孙伯灵每听鬼谷先生一席话,都更觉自己浅薄无知,更觉要学习的知识是那么浩渺无际,无穷无尽。他要默默记诵下先生的话,暗暗牢记下鬼谷先生的谆谆教诲。但同时,他看出,鬼谷先生的话音将落在另一个题目上,果然,鬼谷先生又说:“所以,我想告诉你们的是一个强者是由衰弱累积而成,一个直者是由弯曲累积而成,一个富有者是由贫穷累积而成。这就是道术的一种具体表现。   今天我将要和大家探讨的还不是这个问题。“   鬼谷先生的目光在学生们脸上扫了一遍继续说:“我听说有人假借我的庞涓慌了,他看到孙伯灵朝前走去。庞涓紧赶几步暗拽孙伯灵的衣袖,拿眼示意他不要去承认。   孙伯灵自知自己说错了话,更恨庞涓多事,一定是他以此去鬼谷先生面前邀宠,被鬼谷先生憎恨,因此找出制造事端之人。此话是他说的,看鬼谷先生的怒容,躲是躲不过了,孙伯灵快步走到鬼谷先生面前,双膝一屈,跪在他脚下。   鬼谷先生顿觉老眼昏花,心神混浊。   但是,鬼谷先生很快镇静下来。他俯下身问孙伯灵:“你是来替别人开罪吧?”   孙伯灵摇了摇头。   鬼谷先生又问:“那你想对我说明白你说这话是有原因的?”   孙伯灵又摇了摇头。   鬼谷先生倒退一步,企图将孙伯灵看得清楚些,他又问:“你知道我最憎恨的人是什么样的吗?”不等孙伯灵反应,他又说:“我憎恨为了小利而失大义,为了小惠而弃大智,为了小恩而忘大勇的人!你学业未成、功名未就、前途未卜,没学会将来如何施展抱负和才能,却学会盗用先生之名鼓吹不实巧言拔乱同学之心。你知道我会怎样处理今天的事吗?”   孙伯灵仍然摇了摇头。   鬼谷先生突然摇晃着身体,痛苦万分。他指着孙伯灵频频地摇着头说:“你叫老夫太痛心!你走吧,鬼谷山已存不下你。你已经学成,可以下山谋取功名利禄了!”   孙伯灵顿觉五雷轰顶、天塌地陷。他一把拽往鬼谷先生的长衫,继尔双手拥抱住鬼谷先生的双腿哭了。万没想到,为称赞庞涓一句而被先生撵下山,更不曾想到先生把如此小一件事竟视为洪水猛兽。   庞涓见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悔恨交加,深觉对不住仁兄。他快步跑到鬼谷先生脚前纳头就拜,并说:“先生息怒,仁兄伯灵假托先生之口夸赞于我,实在是鼓励我求上进,学习兵法,以希将来求取功名,并无恶意,更不是有意盗用先生荣誉,望先生饶恕仁兄一次。”   鬼谷看了庞涓一眼,却不答应。   众同学平时与孙伯灵和庞渭情同手足,关系密切,尤其与孙伯灵。他们崇拜孙伯灵聪慧敦善、和气仁义,无论是请教学问,还是切磋剑术,孙伯灵都积极热情地解答。生活中,无论是翻地种谷,还是砍柴烧饭,孙伯灵都重活干在前、苦活累活抢在先,因此,他在鬼谷山中的威信除了先生就是他了。   这时,众人不约而同纷纷跪拜在地,请鬼谷先生饶恕孙伯灵一次。   望着跪倒在脚下的众人,鬼谷先生眼里流出眼泪。再看一眼依然紧抱不放的孙伯灵,他真恨得咬牙。他用力甩掉孙伯灵,说:“收拾东西下山去吧!”   转身回石洞去了。   ------------ 第五节   孙伯灵此时才知鬼谷先生对于他寄托了怎样的重望!先生对他所采取的态度和处置的方法给他的重创将让他铭记终生。他深知,假如换了别人,先生也可能只责训几句,或者只告诫不许再有类似事情发生。可唯独对他却不能依饶。今天之所以要被迫提前结束学业,下山谋生,如若说是由于他幼稚不实,而图一时虚荣造成的,不如说是鬼谷先生智慧超人、胆略超人,而为他单独上的一大课。   孙伯灵理解了先生后便抹去脸上的泪水收拾好进山时带的蓝布包袱,看看父亲留下的老爷爷兵书残简还在,背上包袱出了山洞。   天色已近黄昏,也许不等下山,天就要黑透,可是,先生已经有话,让他立即下山,并说不愿再见到他。他不想违背先生的愿望,决定就是天黑了也要下山。走出洞外,孙伯灵看见众兄弟们都在洞外等着给他送行,他们已经站立很久了,见孙伯灵不得不走,便忌恨鬼谷先生傲癖,不免也憎恨庞涓无信少义。   孙伯灵与众人拱手施礼,一再说:“别送、别送!”   一个叫悟生的同学捧上一件长衫和一些碎银子,眼含热泪地说:“这是我们几个人凑的几文钱,你收下路上作盘缠。这件衣衫旧些,但好歹能做个替换之用。无论仁兄将来到哪里谋官,我们都以为你一定是个将帅之材;论文,你有卿相的德才,论武,你有将军的谋略。仁兄,你万不可自我轻贱,自我懈怠。我们都望仁兄早日出头,早日衣锦还乡!”   孙伯灵接过长衫和碎银子,对悟生和众同学说:“我牢记下众人的好意,牢记下鬼谷先生对我的教诲。单看先生和众位师兄对我的恩情,我孙伯灵也不敢有半点自我轻贱和懈怠。我没有可以回报大家的东西,我给众位兄弟行个大礼算作我孙伯灵的回报吧!”说完,孙伯灵向众兄弟深深鞠躬,又双手伏地,头紧挨地面向众人行礼。   悟生等众位同学也纷纷向孙伯灵回礼。   孙伯灵告别众兄弟就去拜别鬼谷先生。先生洞口守着一位才进山学艺不久的孩童。孩童没让孙伯灵进去,只递给他一卷竹简书说:“鬼谷先生让我把书交给你。先生说不愿再见到你,让你今后好自为之。”   孙伯灵接过竹简,在鬼谷先生石洞前拜了又拜。他对孩童说:“你不知道,我怎么能连先生最后一面都不见就下山呢?你看我两手空空,好像什么也没拿就这样下山了,实在是,我肚子里的知识,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统兵打仗,为官参政……这些都是在先生这里学到的。我怎么能连先生最后一面都不见就这样傲慢地下山呢?”   孩童被孙伯灵说得哭起来。但是,他仍然守住门口不动,只说:“孙大哥,你还是走吧,否则先生会怪我的。”   孙伯灵怀揣着那本竹简书和祖辈留下来的兵书残简,与同学们挥手告别后,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山外走去。   孙伯灵走到了山石隘处,忽然想起他和庞涓初识就在这里。他和庞涓相逢在大雨瓢泼之下,初遇在山岗乱石之前,虽同拜鬼谷门下学艺,然而总伴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事虽都不大、不重,其结果却叫他战栗。这次被先生愤怒撵往山外,不正也是由于庞涓骄横无礼被逼而造成的吗?难道说,与庞涓的相遇是他命中注定的一次灾难吗?难道说,与庞涓结拜兄弟是他人生道路上不可挽救的一大失误吗?   望着熟悉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抚摸着他不知攀登过多少次的石壁、土坎,他叹息道:“这也许就是古人所说的命运吧!”   孙伯灵心里正怨恨庞涓没有送他,却忽然看见山石下面,庞涓四肢伏地跪哭不已。   孙伯灵连忙滑下山坡,抱住庞涓,两个人哭成一团。   庞涓哭诉说:“仁兄呵,是我害了你,是我见先生格外喜欢你,而有意疏远冷淡我,我就向先生炫耀我胸中的才学,让先生也垂青于我,也像待你一样说话不觉累,教诲到天明也不觉困乏。可是,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是今天的结果,设想到先生他竟是个少情寡义的人。他平时所教诲我们去做的,其实他自己也做不到!可我敢保证:先生他最喜欢的就是你,只有你,才能实现先生的宏图大愿!你不要忌恨先生,不要忌恨于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你相信我吗?仁兄,你说句话!”   孙伯灵刚才想到庞涓没来送他,心里还忿恨不平,此时见庞涓涕泪横流,言辞真切,反觉自己心胸狭隘,不容人过。他抱紧庞涓劝慰道:“庞涓贤弟,这不是你的过,是为兄我处事不冷静,才德还没有达到先生所希望的那样。   一句话,是我自己的过错,不怪你,更不怨先生。只是,我深感自己学识浅薄,就这样出去又会有多大作为呢?我实在不愿离开先生,不愿离开贤弟,不愿离开鬼谷山啊!“   庞涓紧紧握住孙伯灵的手不愿松开。他说:“仁兄,你尽管放心下山,像仁兄如此才学之人,各国家君主一旦认识都会委以重任。退一步讲,假如仁兄仕途不顺,有朝一日,我谋一官半职,定用性命保举仁兄,我庞涓虽粗俗鲁莽,却懂得仁义道德。我永远不会忘记鬼谷山上曾经有一位叫孙伯灵的仁兄!”   孙伯灵感激万分,对庞涓的相送谢了又谢。无法拒绝庞涓的诚意,只好让庞涓送了一程又一程。终于天将黑透,孙伯灵朦朦胧胧见一处山林格外熟悉,便劝回庞涓,见庞涓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暗夜中,孙伯灵扭过身,朝山坡上那一片熟悉的林子攀登而去。   是的,正是这片树林。在这里,孙伯灵第一次见到鬼谷先生;在这里,鬼谷先生收他为弟子;在这里,孙伯灵圆满回答了鬼谷先生出的第一道题。   “请问长辈,鬼谷先生住在山里吗?”   “仰望高山可以看到山顶,测量深渊可以测到渊底。然而,要知道一个人心里的企图却是不容易的。”   “敢问长辈,您可就是鬼谷先生?”   “眼睛最重要的就是明亮,耳朵最重要的就是灵敏,心神最重要的就是聪明。”   “先生在上……”   孙伯灵仰望高山,隐约可见群峰连绵,远远近近苍茫一片。山还是进山时的山,林仍然是进山时的林,可唯独不见鬼谷先生。孙伯灵在林里立了许久,望着难以忘怀的一草一林,他浮想连翩,更感慨万分。   孙伯灵思念鬼谷先生,却不知鬼谷先生此时是否在想他。他沮丧无助地坐在山道一旁的草地上,心里迷茫不知自己下山该去往何处,困意渐渐袭来。   他想,就在此歇息一夜。只要不被猛兽掳去,也许就会有师兄弟奉鬼谷先生之命前来请他回去。也许,明天一早,先生后悔便派人来追……   第二天,天大亮了,孙伯灵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既没被猛兽吃了,也没见先生派人追来,只好悻悻地收拾了包袱,朝着山下的路真真切切一步三回头地走去。   拐过最后一道弯,再回头就只能看见浑然一体的群山峻岭了,甚至连上山的道也模糊不见了,孙伯灵在心里哭了,鬼谷先生,再见了!   猛一抬头,孙伯灵突然见鬼谷先生手拄木拐石头一般立在山外的大道上。他的衣衫被夜露湿透,就连白发银须上也沾满了珍珠一般的晨露。孙伯灵只一夜未见先生,却发现先生苍老了许多。且他从没见鬼谷先生拄过拐杖,然而此时,先生却拄一拐立在道口等候他下山。   孙伯灵知道完生已经原谅了他,先生哪会忍心让他离去,先生对他是寄托着山一样的情、海一样的谊呵!先生是一夜未归在此等候他而接他回山的呵!   孙伯灵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激和愧悔,喊一声:“先生!”就扑在了鬼谷先生的足前。   ------------ 第五节   孙伯灵此时才知鬼谷先生对于他寄托了怎样的重望!先生对他所采取的态度和处置的方法给他的重创将让他铭记终生。他深知,假如换了别人,先生也可能只责训几句,或者只告诫不许再有类似事情发生。可唯独对他却不能依饶。今天之所以要被迫提前结束学业,下山谋生,如若说是由于他幼稚不实,而图一时虚荣造成的,不如说是鬼谷先生智慧超人、胆略超人,而为他单独上的一大课。   孙伯灵理解了先生后便抹去脸上的泪水收拾好进山时带的蓝布包袱,看看父亲留下的老爷爷兵书残简还在,背上包袱出了山洞。   天色已近黄昏,也许不等下山,天就要黑透,可是,先生已经有话,让他立即下山,并说不愿再见到他。他不想违背先生的愿望,决定就是天黑了也要下山。走出洞外,孙伯灵看见众兄弟们都在洞外等着给他送行,他们已经站立很久了,见孙伯灵不得不走,便忌恨鬼谷先生傲癖,不免也憎恨庞涓无信少义。   孙伯灵与众人拱手施礼,一再说:“别送、别送!”   一个叫悟生的同学捧上一件长衫和一些碎银子,眼含热泪地说:“这是我们几个人凑的几文钱,你收下路上作盘缠。这件衣衫旧些,但好歹能做个替换之用。无论仁兄将来到哪里谋官,我们都以为你一定是个将帅之材;论文,你有卿相的德才,论武,你有将军的谋略。仁兄,你万不可自我轻贱,自我懈怠。我们都望仁兄早日出头,早日衣锦还乡!”   孙伯灵接过长衫和碎银子,对悟生和众同学说:“我牢记下众人的好意,牢记下鬼谷先生对我的教诲。单看先生和众位师兄对我的恩情,我孙伯灵也不敢有半点自我轻贱和懈怠。我没有可以回报大家的东西,我给众位兄弟行个大礼算作我孙伯灵的回报吧!”说完,孙伯灵向众兄弟深深鞠躬,又双手伏地,头紧挨地面向众人行礼。   悟生等众位同学也纷纷向孙伯灵回礼。   孙伯灵告别众兄弟就去拜别鬼谷先生。先生洞口守着一位才进山学艺不久的孩童。孩童没让孙伯灵进去,只递给他一卷竹简书说:“鬼谷先生让我把书交给你。先生说不愿再见到你,让你今后好自为之。”   孙伯灵接过竹简,在鬼谷先生石洞前拜了又拜。他对孩童说:“你不知道,我怎么能连先生最后一面都不见就下山呢?你看我两手空空,好像什么也没拿就这样下山了,实在是,我肚子里的知识,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统兵打仗,为官参政……这些都是在先生这里学到的。我怎么能连先生最后一面都不见就这样傲慢地下山呢?”   孩童被孙伯灵说得哭起来。但是,他仍然守住门口不动,只说:“孙大哥,你还是走吧,否则先生会怪我的。”   孙伯灵怀揣着那本竹简书和祖辈留下来的兵书残简,与同学们挥手告别后,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山外走去。   孙伯灵走到了山石隘处,忽然想起他和庞涓初识就在这里。他和庞涓相逢在大雨瓢泼之下,初遇在山岗乱石之前,虽同拜鬼谷门下学艺,然而总伴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事虽都不大、不重,其结果却叫他战栗。这次被先生愤怒撵往山外,不正也是由于庞涓骄横无礼被逼而造成的吗?难道说,与庞涓的相遇是他命中注定的一次灾难吗?难道说,与庞涓结拜兄弟是他人生道路上不可挽救的一大失误吗?   望着熟悉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抚摸着他不知攀登过多少次的石壁、土坎,他叹息道:“这也许就是古人所说的命运吧!”   孙伯灵心里正怨恨庞涓没有送他,却忽然看见山石下面,庞涓四肢伏地跪哭不已。   孙伯灵连忙滑下山坡,抱住庞涓,两个人哭成一团。   庞涓哭诉说:“仁兄呵,是我害了你,是我见先生格外喜欢你,而有意疏远冷淡我,我就向先生炫耀我胸中的才学,让先生也垂青于我,也像待你一样说话不觉累,教诲到天明也不觉困乏。可是,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是今天的结果,设想到先生他竟是个少情寡义的人。他平时所教诲我们去做的,其实他自己也做不到!可我敢保证:先生他最喜欢的就是你,只有你,才能实现先生的宏图大愿!你不要忌恨先生,不要忌恨于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你相信我吗?仁兄,你说句话!”   孙伯灵刚才想到庞涓没来送他,心里还忿恨不平,此时见庞涓涕泪横流,言辞真切,反觉自己心胸狭隘,不容人过。他抱紧庞涓劝慰道:“庞涓贤弟,这不是你的过,是为兄我处事不冷静,才德还没有达到先生所希望的那样。   一句话,是我自己的过错,不怪你,更不怨先生。只是,我深感自己学识浅薄,就这样出去又会有多大作为呢?我实在不愿离开先生,不愿离开贤弟,不愿离开鬼谷山啊!“   庞涓紧紧握住孙伯灵的手不愿松开。他说:“仁兄,你尽管放心下山,像仁兄如此才学之人,各国家君主一旦认识都会委以重任。退一步讲,假如仁兄仕途不顺,有朝一日,我谋一官半职,定用性命保举仁兄,我庞涓虽粗俗鲁莽,却懂得仁义道德。我永远不会忘记鬼谷山上曾经有一位叫孙伯灵的仁兄!”   孙伯灵感激万分,对庞涓的相送谢了又谢。无法拒绝庞涓的诚意,只好让庞涓送了一程又一程。终于天将黑透,孙伯灵朦朦胧胧见一处山林格外熟悉,便劝回庞涓,见庞涓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暗夜中,孙伯灵扭过身,朝山坡上那一片熟悉的林子攀登而去。   是的,正是这片树林。在这里,孙伯灵第一次见到鬼谷先生;在这里,鬼谷先生收他为弟子;在这里,孙伯灵圆满回答了鬼谷先生出的第一道题。   “请问长辈,鬼谷先生住在山里吗?”   “仰望高山可以看到山顶,测量深渊可以测到渊底。然而,要知道一个人心里的企图却是不容易的。”   “敢问长辈,您可就是鬼谷先生?”   “眼睛最重要的就是明亮,耳朵最重要的就是灵敏,心神最重要的就是聪明。”   “先生在上……”   孙伯灵仰望高山,隐约可见群峰连绵,远远近近苍茫一片。山还是进山时的山,林仍然是进山时的林,可唯独不见鬼谷先生。孙伯灵在林里立了许久,望着难以忘怀的一草一林,他浮想连翩,更感慨万分。   孙伯灵思念鬼谷先生,却不知鬼谷先生此时是否在想他。他沮丧无助地坐在山道一旁的草地上,心里迷茫不知自己下山该去往何处,困意渐渐袭来。   他想,就在此歇息一夜。只要不被猛兽掳去,也许就会有师兄弟奉鬼谷先生之命前来请他回去。也许,明天一早,先生后悔便派人来追……   第二天,天大亮了,孙伯灵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既没被猛兽吃了,也没见先生派人追来,只好悻悻地收拾了包袱,朝着山下的路真真切切一步三回头地走去。   拐过最后一道弯,再回头就只能看见浑然一体的群山峻岭了,甚至连上山的道也模糊不见了,孙伯灵在心里哭了,鬼谷先生,再见了!   猛一抬头,孙伯灵突然见鬼谷先生手拄木拐石头一般立在山外的大道上。他的衣衫被夜露湿透,就连白发银须上也沾满了珍珠一般的晨露。孙伯灵只一夜未见先生,却发现先生苍老了许多。且他从没见鬼谷先生拄过拐杖,然而此时,先生却拄一拐立在道口等候他下山。   孙伯灵知道完生已经原谅了他,先生哪会忍心让他离去,先生对他是寄托着山一样的情、海一样的谊呵!先生是一夜未归在此等候他而接他回山的呵!   孙伯灵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激和愧悔,喊一声:“先生!”就扑在了鬼谷先生的足前。   ------------ 第六节   “公孙鞅跑了。”墨翟对鬼谷子说。   鬼谷子问:“公孙鞅是谁?”   墨翟说:“魏国国相公叔痤家的中庶子(即家臣)。”   鬼谷子又问:“怎么,这个人很有本事吗?”   墨翟笑了笑,没回答。   孙伯灵殷勤地为墨翟端水洗脸,搬凳子让坐,又为老先生沏了一杯茶递上。他看到,这须发皆白的老先生至少有一百岁,然而却精神矍烁,面膛红润。老先生身穿葛布衣衫,脚登草鞋,腰间束一条葛藤,一副超凡脱俗,云游四海的模样。   墨翟见身旁青年人一脸英气,双目间闪烁出智慧和勇武,便问孙伯灵:“你叫什么名字?”   孙伯灵见老先生注意自己,忙谦恭地说:“学生姓孙名伯灵。”   鬼谷先生高兴地说:“怎么,你也相中了我这个学生?我可不让他跟你去四处流浪。”   墨翟先生“嘿嘿”笑着说:“我可不是跟你抢学生的。”说完又对一旁的孙伯灵说:“我们俩一起在云梦山采药修道,后来,我率弟子云游天下,你的老师就寻进这鬼谷山中作起隐身君子了。”   孙伯灵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起鬼谷先生的过去。   墨翟先生说:“你可是找到了好老师。我最了解他,他通天彻地,腹中存好几家学问,我墨翟是远远不及呵!”   鬼谷子欲打断墨翟的话,然而,墨翟挥手制止他,继续对孙伯灵说:“你的老师可是个出世奇才啊!他所崇尚的学问高深隐匿、阴道阳取、纵横捭阖、揣摩臆测;他所研究的对象有天、地、阴、阳、日、月、鬼、神无所不包。   他腹中的学问第一是数学,日月星晨天象经纬无不在他手中,占候卜筮,每言心验;第二是兵学,姜太公《六韬》、黄石公《三略》无不藏于心中,布阵行兵,更是变化无穷,鬼神莫测;三是游说,鬼谷先生多闻广记,明理审势,出口吐辩,万口莫当。他给你们授课一定说过:想要讲话反先沉默,想要敞开反而收敛,想要升高反而下降,想要获取反而给与。“   孙伯灵认真地点点头,并崇敬地看了鬼谷先生一眼。   墨翟先生又说:“他的第四门学问可谓出世学,修真养性,服食引导,祛病延年,长寿不老。”   鬼谷先生对孙伯灵说:“墨翟先生言重了。伯灵呵,这位墨翟先生才是出道高人、旷世奇才呐!”   墨翟先生羞愧万分说:“我自以为我造的木鹰会飞、会落,国中再无高手了。可听弟子告诉我说有个叫偃师的人造了个会说、会跳、会唱、会笑的木头人,把周王都给迷住了,甚至还会冲周王的宫女们飞眼传情,气得周王要不是木头人就要治它的罪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不敢谈论技艺,只有拿着工具埋头苦练了。如今,在您鬼谷先生面前,我何谈什么出道高人、旷世奇才?您老先生隐居深山,养身修道,云心月性,不乐仕途,不求闻达,我墨翟怎敢与先生相比!”   鬼谷子“哈哈”大笑了几声后说:“我王栩怎么能与你墨子先生相比?”   接着,他向孙伯灵说起很多年前的一件事。楚国公输班(即鲁班)为楚国制造了攻城的云梯,准备进攻宋国。这个消息传到墨子耳中后,墨子步行千里,脚上走出了老茧,从未国赶到楚国国都郢(今湖北江陵县)去见公输班。墨子说:“我在宋国就听说过您的大名。我想借你的手去杀人。”公输班说:“我本来就讲究仁义,不杀人。”墨子说:“听说您制造了云梯,将要用它去攻打宋国。宋国有什么罪过?讲仁义不杀人却帮助进攻别国,这是不杀少而杀多。请问进攻宋国有什么仁义?”公输班信服了,墨子请求公输班为自己引见楚王。墨子见到楚王说:“现在有这样一个人在这里,舍弃自己雕饰精美的车子,邻居有破车却想偷窃;舍弃自己锦绣的衣服,邻居有粗布短衣却想偷窃;舍弃自己的米肉,邻居有糟糠却想偷窃。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楚王说:“这人一定有病,一定有偷窃病。”墨子说:“楚国土地方圆五千里,宋国方圆五百里,这如同装饰精美的车和破车;楚国有云梦泽(今湖北省境内长江、汉江流域),犀牛、野牛、麋鹿充满泽中,荆江(今长江)、汉水(今汉江)出产鱼鳖、大鼋和鳄鱼,是天下出产最多的地方,而宋国是人们所说的没有野鸡、兔子和鲫鱼的地方,这如同米肉和糟糠;楚国有高大的松树、有漂亮的梓树、楩树、豫樟树,宋国却没有高大的树林,这如同锦绣衣服和粗布短衣。因此臣下认为大王让你的官吏进攻宋国与此同类。”楚王说:“说得很对!请相信我们不会进攻宋国。”   墨翟说:“好啦!别提那些陈年烂谷子了,还是说说眼前的事吧!”   鬼谷子说:“好吧。你说说公孙鞅是谁,怎么一回事?”   墨翟说:“我这也是听说的。魏相公叔痤死前,魏惠王去看他,见病得很重,就说:”万一你的病治不好,你认为谁接替你的职务合适?‘国相说:“我有个御庶子,叫公孙鞅,年纪虽轻,却有奇才,大王可以任他为国相。’魏惠王没往心上放。国相见魏王不打算用公孙鞅,又说‘大王如果不用鞅,就一定要把他杀掉,千万不可放他出魏国,万一他被别国所用,将来一定是魏国的祸害。’魏王应着走了。公叔痤让人把公孙鞅叫到床头,说:”刚才大王问我谁可以任国相,我推荐了你,看大王的神情不会同意我的建议。我身为臣先忠于君,因此建议大王如不用你就把你杀了。大王答应了我的请求。   你快逃走吧,否则大王的人马上就来擒你了。‘公孙鞅说:“大王既然不能听你的话任我为国相,又怎能听你的话杀了我呢?’果然,公孙鞅听人说魏惠王看完了公孙痤即对随侍的人说:”公叔痤的病看样子不可医救了。他想要把国政全部交给公孙鞅掌管,这难道不是糊涂吗?‘“   鬼谷子又问:“这公孙鞅到底有什么才能?”   墨翟说:“听说公孙鞅是卫国国君疏远的宗族旁支子弟。他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学习刑名法术,在公叔痤身边时,公叔痤每当大事、要事必与鞅商磋。   公孙鞅胸怀大志、深谋远虑,为公叔痤出谋划策,深得公叔痤喜爱。公叔痤来不及荐举他就病倒了。“鬼谷子说:”你前头说公孙鞅跑了,让我猜猜他跑哪国去了。“墨翟先生不语,只含笑看看孙伯灵,又看着鬼谷子。   孙伯灵想:“既没公孙鞅的生辰八字,也没有公孙鞅跑的时间、方向等,先生依据什么来算呢?”   鬼谷先生含目掐指、煞有介事。屋里一片沉寂,墨翟先生含笑不语。   忽然,庞涓喊着跑进山洞:“先生、先生,天上升起一颗慧星!”墨翟和孙伯灵闻声出屋。   慧星早就落了。天空月朗星稀,山上林深草密。墨翟先生问庞涓:“有几颗?”   庞涓道:“只有一颗。”   墨翟又问:“在哪个方向?”   庞涓用手指划了一下。孙伯灵辨出是西方天空。   “算出来了,算出来了!”鬼谷先生高兴地走出山洞来到众人面前。   墨翟问:“去哪儿了?”   鬼谷先生说:“去秦国了。”   墨翟说:“正是奔秦了。刚才有颗彗星出现在西边天空。”   鬼谷先生突然收敛起刚才的兴奋,小心问:“西边?没有看错吧?”   庞涓证实道:“先生,是西边,好亮好亮的!”   鬼谷子说:“难道说,秦国将称霸中原,魏国、齐国均不在它上面?”   墨翟问:“何以见得?”   孙伯灵和庞涓如饥似渴地聆听着。   鬼谷先生问墨翟:“秦国国君可是颁了招贤纳士的文告?”   墨翟说:“听说颁发了文告。文告上说:对于能进献奇策使秦国强盛的人,给高官,并封地。”   鬼谷子又问:“公孙鞅可是听说了文告奔秦国而去的?”   墨翟说:“正是!”   鬼谷先生突然猛击一掌,坚定地说:“唯秦国图霸业、成王业了!”   墨翟不明白,谦逊地说:“还请先生明示。”   鬼谷先生问:“你可记得十几年前(指周烈王二年,即公元前374 年)   周公太史儋曾对秦献公说:周、秦本是合为一体的,后来秦分出去五百年,现在又合为一体。今后十七年,将出现一个统霸天下的人。“   墨翟笑了:“我看这是讹传,太史儋恐怕看不这么远。”   鬼谷子又说:“秦国与魏国的石门大战恐怕没有忘记吧?”   孙伯灵知道这次大战,三年前(即公元前364 年)秦国军队攻取魏国,在魏国石门(今陕西省三原县)把魏国军队打得大败,斩首六万多人,最后,由于赵国出兵救魏,秦国才退兵。   鬼谷先生又说:“这是秦国第一次取得战争的大胜利。周天子听说了,给秦国公颁赐了绣有花纹的礼服。”   墨翟说:“献公已死,现在即位的是秦孝公。”   鬼谷先生说:“正因为是秦孝公,年轻力盛,久被视为夷狄之邦,东方又存六大强国,他才会发愤整饬,以图霸业。”   墨翟沉默不语。   孙伯灵和庞涓暗暗钦佩鬼谷先生博学多智。庞涓想:哪一国用鬼谷先生为国相,那才能够真正成就霸业呐!   天有些凉了,鬼谷先生和墨翟先生回去歇息了,庞涓叫住孙伯灵打听墨翟先生说了些什么。   孙伯灵把公孙鞅离魏去秦的事说一遍。   庞涓无比羡慕地说:“公孙鞅果然有气魄,换成我恐怕唯唯诺诺不愿离开魏国呐!”   自孙伯灵差点被鬼谷先生撵下山的事发生后,孙伯灵更加勤奋学习,诚信待人。庞涓对先生,对师兄更是恭敬感佩,委心贴耳。   庞涓又说:“仁兄,你可曾想过下山去?现在七国争雄,都需用人才,仁兄你己具备成就将才的本领,为何不像公孙鞅一样,去寻找一个大国施展才智,发展事业呢?”   孙伯灵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感觉自己学识浅薄,还不具备干事业的才智。他说:“我越是跟随先生学艺,越是觉得自己才疏德薄、无勇少谋,就越想跟先生多学几年。”   孙伯灵突然明白庞涓问此话的目的,于是问庞涓:“怎么,你想此时下山?”   庞涓否认说:“没这事,我只随便问问。你都觉自己才疏学浅,无勇无谋,我更要磨砻砥砺、只争朝夕了。   ------------  第七节   转眼到了公元前359 年,孙伯灵和庞涓追随鬼谷先生学艺已有三年。三年里,山中花开花败,草荣草衰;山外风云变幻,战争频繁。复杂多变、前途难卜的政治局势逼迫各大国竟相改革,竟相招慕富国强兵的人才,以寻找强国图霸之路。公孙鞅自公元前361 年去了秦国,很快得到秦孝公的信任,虽然阻力重重,举步艰难,但是,围绕着他“国富兵才富;国不富则兵不强;兵不强则不可摧敌”及“重农战、讲进取、主法治”等一系列政治见解而采取的改革措施正一步一步实施。公孙轶果然如魏相公叔痤所说的,是个年轻有为的“奇才”。   每每掐指而算,上山已有三年,庞涓就心生浮躁之情。他时常为自己设想下山后的锦绣前程,时常想能像公孙鞅一样投奔一个大国而一展自己的智慧和才能。勃勃雄心时常如旺火一样烧灼着他的心,让他寝食不安,看书学习也时常走神。   庞涓自以为自己三年里勤勤恳恳,刻苦钻研,已掌握统兵打仗的本领,当个将军、统帅已绰绰有余。只恨没有人推荐、没有如公孙鞅一样的机会。   “这天,庞涓借口砍柴,拿上刀和绳索便直奔山下。   下了山,庞涓见人便叫住攀谈,问这问那。路人有的拿他当拦路抢劫的,不敢多说,快步离去;有的拿他当乞求施舍的,存着戒心,也不敢妄言,因此,庞涓与十几个人招呼,竟没有一个人停住与他长谈。   庞涓气哼哼地想:“真是草介匹夫,怕我干什么?我又不吃你们!”想想这该不就是下山谋取功名的先兆吧?他揣摩起来:众人皆怕的是勇武之人;众人不约而同躲避的人当是统帅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呵!   如此这么一想,庞涓心胸豁朗、精神振奋,信心百倍。他在路上又远远见一个人朝他走来,便不等那人走近就躬身行礼,叫道:“老人家,请允许晚辈提个问题。”   那人哈哈笑起来。庞涓抬头一看,见面前站着的竟是一个比自己小许多岁的后生,胸中恼怒,脸上露出愠色。   那年轻人忙叫:“大哥!”   庞涓心中稍平静些,转念想:自己叫错了怎好迁怒于别人?于是就说:“啊,没事——有事你也帮不上忙。”   那后生却出口不凡:“那可不一定,大哥您只管说什么事,也许我就能帮上这忙呢?”   庞涓见后生相貌平平,且衣着朴实,不像显贵人家公子,倒似平民人家孩子,便不屑地挥挥手说:“你不懂,不懂。去吧,赶你的路吧!”   后生却执意不去,又问庞涓什么事。   庞涓轻描淡写地说:“我随便问问,魏国国都大梁(今河南省开封市)   有何大事发生?“   后生笑了:“嗨,你问着了!问别人还不一定说得上来呐!”庞涓一听惊喜万分,不料眼前这个年轻人竟正是自己要找的。他高兴地说:“那你快说。”   后生问:“听说过公孙鞅吗?”   庞涓点点头。   后生又说:“时下三晋(指三家分晋后的赵、魏、韩三国)只有魏国侯称王。魏惠三也早有吞并韩国和赵国之意。公孙鞅走了,魏惠王后悔极了,感叹没有听从国相公叔痤的话。孙叔痤死了,卜子夏、田子方、魏成、李克等(均为魏国重臣)也都相继去世。魏惠王颁布公文,出厚币招揽四方贤士和豪杰。听说前不久,孟轲到大梁拜见魏惠王。知道孟轲是谁吗?”   庞涓早就听傻了,这时也只有摇头的份了。   后生又说:“孟轲是邹国人(今山东省费、邹、腾、济宁、金乡等县间,国都在邹县)字子舆,是子思门下的高徒。子思是孔子嫡孙。孟轲得圣贤之传于子思,胸怀济世安民大志。听说魏惠王招贤士,便来到魏国。魏惠王到大梁郊外把他迎进城去,并待为上宾,问他:”你给我带来了什么利益?‘孟轲说:“为人君,重要的是施行仁义,怎么能张口就要利呢?’惠王听不进孟轲那套仁义,因此没用他。现在,惠王正急于用人,四方贤士仍有自荐或他荐而被惠王招见的。”   后生看看庞涓,见庞涓一身布衣,身体虽然魁悟,却也像个书生模样,就问:“先生是何方人士,为什么不亲自去大梁看一看,也找个人推荐见惠王呢?”   庞涓早听得昏头转向。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小孩子竟知道这么多,此时又听他问为何不自己去大梁,更觉惊喜和惭愧。   庞涓问道:“敢问这位兄弟姓什名谁,家住何方?”   少年说:“我叫王团,家住大梁。”   庞涓此时才真正感觉相见恨晚。他扔下手中工具,躬身深拜不起:“王团兄弟,请受愚兄庞涓一拜!”   王团连忙回礼,问:“请问庞涓大哥你家住哪里?怎么会在此相遇?”   庞涓兴奋地感叹道:“在此相遇正是咱兄弟俩有缘呵!”   庞涓一五一十把自己拜鬼谷先生为老师学艺已三年,胸怀报国大志,苦于无处施展才能,正欲寻机下山求发展,偏巧遇上了家住大梁的王团等事说了一遍。   王团为庞涓怀才不遇的感叹而嗟叹。他当时就答应庞涓,庞涓去大梁后,他帮助找荐举的人,并保证说一定找个“国相”,把庞涓高兴得恨不能立马就去见见这个“国相”。可是,他不能马上走,他还没向鬼谷先生和仁兄孙伯灵辞别,他与王团商量,邀王团一同上山等他一夜,明天一早他即随王团下山去大梁。王团不便推辞,再说想拜见鬼谷先生,于是就随庞涓一同上了鬼谷山。   ------------  第八节   庞涓引王团上山时,天色已晚。迷迷蒙蒙中,鬼谷先生见庞涓出去一天未背柴回来,手中仍然只有一把柴刀和一根绳索,且身边跟一个面目清秀、衣着简单的少年,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庞涓走到鬼谷身边,把鬼谷介绍给王团:“这就是我的老师鬼谷先生。”   王团屈膝纳头就拜:“晚辈王团拜见先生!”   庞涓又对鬼谷先生说:“先生,这是我新结识的兄弟。”   鬼谷先生说:“你引这位新结识的兄弟来见我,该不是又让我收个徒孙吧?”   庞涓语塞,想告诉鬼谷先生真情,又怕鬼谷先生阻拦,心想,还是从长议论。因此,他说:“王团是路过此地,久仰先生盛名,再三托我引荐,学生椎不过才引他来见先生。先生如没事,学生告辞了。”   鬼谷子说:“我是没事。”   王团跟着庞涓离开鬼谷子,王团不高兴地问庞涓:“明明是你有求于我,在先生面前怎么反倒我有求于你?”   庞涓忙陪笑说:“兄弟误会,我怕先生拦我下山。我还没敢跟他提下山之事呐!”   王团不解:“怎么,你卖到山里了吗?”   庞涓想着王团把他当鬼谷先生的奴隶了,心中郁抑不悦,但又不便表露,就拉起王团说:“走,我领你去拜见我的师兄。”孙伯灵正在一支松明灯下读书,见庞涓领一陌生人进屋就忙起身相迎。   王团上前施礼道:“大哥在上,小弟王团有礼!”孙伯灵回过礼就拉王团坐炕上。两人一见如故,才聊几句,就彼此感觉非常投机。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正叙说家常,一旁正浮躁不安的庞涓耐不住了:“我说仁兄,你帮我出个主意吧!”当听说王团上山正是为庞涓下山去大梁之事时,孙伯灵沉默不语了。   下山寻求事业发展是他们所有做学生的目的。可他总觉得自己还不具备成就大事业的才能,因此,无论谁下山,他都心不动。此时,庞涓告诉他意欲下山,他的心里不知为何竟激动了一阵子。“仁兄,你也下山吧?咱们一道去大梁?”   孙伯灵说:“不。”   “仁兄,那你就去对先生提我下山的事好吗?先生最赏识的就是你。你要是提出来我下山的事,先生定不会阻拦。”   孙伯灵摇了摇头。   庞涓急了:“仁兄,这可是我的一次机会,失去这次机会还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间呢?”   孙伯灵没答应,他想:先生不会不让庞涓走。庞涓让他去找先生说不过是尊重他这个师哥罢了。   庞涓见孙伯灵不答应,就狠了狠心说:“那好,我自己去说。我相信,先生就是再不愿我走,也会为我的前途着想。他总不能让我们在这山上呆一百年,跟他一样变成一个白胡子小老头了,也没谋个一官半职吧!”说完,气哼哼地出了门,消失在夜色中。孙伯灵对王团说:“我这位贤弟今天有点着急上火,唯恐去不成大梁呐。”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当王团得知孙伯灵是吴国大将军孙武的后代,又见孙伯灵一脸正气,浑身谦恭友善,便兴奋得握住孙伯灵的手连呼“大哥、兄长”。   庞涓离开孙伯灵和王团,几步冲进夜色之中,快近鬼谷先生住处时,却又犹豫起来。他该如何对鬼谷先生说呢?鬼谷先生会同意吗?   庞涓在鬼谷先生的门口徘徊了半天,不知该不该进去。   庞涓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怯弱的。鬼谷先生那里又没有埋伏雄兵百万,也没有虎豹豺狼,怎么就教他举步唯艰呢?跟随先生学习三年,虽然不敢称已经目穷万卷、学究天人,但是,他敢说统兵十万他就将百战百胜!已经具有如此才能去大梁谋个将军之职恐绰绰有余吧?那么,为什么还如此顾虑重重、瞻前顾后呢?   庞涓心里明白,如果在鬼谷山再呆一、二年,他将能学到更多更广的知识,这对于他将来的发展将大有裨益。可是大梁的诱惑叫他按捺下住,他等不到那一天了。反复权衡利弊,他决定一定说服先生,让他下山,让他去大梁。   忽然,从鬼谷石屋里传出话来:“谁在外面?有话明天再说。”   庞涓一时语塞,心里想推门进去,对鬼谷先生把心意表明。可先生不想见人,他硬闯进去会惹鬼谷先生不高兴。真到那时,恐鬼谷先生就是让他走也会怪他。无奈,庞涓只好悻悻地回到住处。   庞涓在焦灼中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天刚亮,庞涓在一山凹处的草地前找到了鬼谷先生。   先生正在练功。庞涓看到鬼谷先生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双手合掌举在胸前,微合双目,一动不动。草地上有许多鸟雀觅食叽噪,远处山林里有麋鹿跑过。庞涓拾起一块石头,向那群鸟砍去,鸟雀受惊飞了一天。庞涓再看先生,却见鬼谷先生依然端坐,一动不动。   庞涓不敢惊动先生的练功,只好坐在不远处等候。   鬼谷先生练完功,看见了早已等得汗流浃背的庞涓。不等庞涓说话,鬼谷子说:“人有六气,为元气、志气、运气、人气、灵气及和气。通过呼吸吐纳可以养气。也就是我常对你们说的:宁静可以养气,养气可盛神,因此将精气固住。这就叫‘从神而化’。”   鬼谷子先生不理会庞涓的烦躁情绪,只顾阐述他一生的修性养生经验,他说:“心志是欲望的使者,欲望多,心神就会散漫;心神散漫,志气就会消沉;志气消沉,思想就不通达。所以说心气如能有所统一,欲望就不会过多;欲望不过多,意志就不会消沉;意志不消沉,思想脉络就会通达。思想通了,气也就顺了,于是闷气也不会产生。因此,我说:精神是这几气的统领,心灵是它们的居处,道德是它们的根本。”   庞涓早就不愿听鬼谷先生所谓“出神入化”这套理论。他认为这是鬼谷先生尘世不遇而逃避是非的自我安慰之说,他所说的五气也好,六气也罢,谁见过?长什么样?平时,他就不爱听先生这套理论,此时心中有事就更不愿听了。因此,几次,他都想打断他,可又总插不进话。此时,趁鬼谷先生喘口气,他说:“先生,我想……”   鬼谷先生旁若无人地继续叙说他的理论,说:“心志得不到培养,心气就不会坚定;心气不坚定,情绪就不会愉快;思虑不通达,意志就不会踏实;意志不踏实,应对就不会周到;应对不周到,就会使心气空虚。那就等于丧失了一个人的灵魂。一个人如果丧失了灵魂,就会迷惘,干大事则不成,处小事则衰败。”   庞涓听到这里,才知是鬼谷先生借说练功而教诲他今后的作为,他深情地喊一声:“先生!”纳头拜于地下。   鬼谷先生把他扶起来,说:“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不会拦你。学为了用,你既已觉自己学成,想下山谋取功名,这是你的志气。走吧,你去寻朵花来,我为你占一卦。”   庞涓喜出望外,精神大振。他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以为鬼谷先生会拦他不让他下山,却没想到,先生一点留的意思也没有,却鼓励他学为所用,下山寻求出路。他高兴得连蹦带跳寻找花去鬼谷先生站在一段山脊上,眺望远方,群峰连绵,烟雾缭绕。红日初升,云蒸霞蔚,满天都是勃勃向上的盛气。此时占卜正是最佳时候。   孙伯灵和众师兄听说庞涓要走及先生要为他占一卦,都纷纷登上山顶,想听先生对他说些什么。   庞涓四处搜寻一遍,只看见一朵黄色的小花。他把它掐在手中左看右看不顺眼,想了半天也叫不出它的名字,随手一扬扔了。   “采到了吗?”鬼谷先生问。   庞涓说:“天入秋了,早没花了。”他看见脚边有几根狗尾巴草就随手拽了一根递给鬼谷先生。   鬼谷先生说:“这个不行。去吧,到我屋里去,我好好给你算一卦。”   众人簇着鬼谷先生正要下山,忽听一声沉重而剧烈的声响仿佛从九霄云外传来,声音沉闷、遥远,而又是那么清晰,震慑着每个人的心。   众人仰首看天。   “那边!”庞涓第一个发现山北面方向的天空中有东西自天落下。   众人也看到有红色的、黑色的东西急速地自高空落下。   “先生,那是什么?”孙伯灵急切地询问。   鬼谷子先看看众人,见个个脸上都挂一副恐慌焦急的神色,便说:“那是流星。”   “白天也有流星?”王团疑惑不解问。   鬼谷先生说,“这种流星白天落下,就叫陨星。它是由庞涓首先发现的,我就拿它为庞涓算一卦吧!”鬼谷先生闭目默想了一阵后说:“日月星辰皆有自己的道,在自己的道上便可永远与天地同行。天上的日月星辰与人间的仁、义、忠、信是相通的;日月星辰有道,仁义忠信就不失;日月星辰无道,则仁义忠信背弃。这颗星呵可谓离了经叛了道才落入尘土,化为乌有……”   鬼谷先生暗吃一惊:“不祥,凶兆!”再看庞涓,庞涓早已汗颜并跪在了鬼谷面前。庞涓说:“先生明察,可有破此凶兆的吉卦?请先生救助学生!”   鬼谷子轻拈银须问:“假如我说再留你学习一年,你愿意留下来吗?”   庞涓语气坚定说:“感谢先生挽留,只是学生下山决心已定,望先生谅解。”   鬼谷子眼中闪过不易被人察觉的失望和忧虑,想了想,他又说:“好吧,既然你下山的决心已定,我就不拦你了。要破此凶兆也不难,你谨记住我两句话!第一句:大智若愚,大进若退,大得若失,大藏若虚。第二句:道德越高越安稳,权势越高越危险,盛名之下难久居,高官厚禄不长久。”   庞涓连磕三个头,连说三声:“感谢先生教诲!”起身告辞便收拾衣物去了。   孙伯灵默默记诵着先生的赠言,只觉庞涓太冲动、鲁莽,辜负了鬼谷先生一片好心。   送庞涓下山的路上,孙伯灵把心里所想告诉了庞涓。   庞涓一心要下山,纵然是鬼谷先生拿出镇山之宝,他也绝不犹豫。何况先生并没什么镇山之宝!   庞涓见孙伯灵仍有挽留他的意思,就说:“仁兄,先生不了解我,难道你也不了解我吗?下山求取功名是我想了几年的事。今天幸遇王团老弟,又闻魏王缺将少相,这正是我施展才能的机会。我就纳闷你和先生不但不支持,反而要强留我于山中,难道说我庞涓才疏学浅,不具备将帅才能?难道要我把全部的青春白白扔在山中才算是高世之才,才能够经文纬武、百战百胜?   别人不说,单说鬼谷先生他本人吧,在山中藏了一辈子,好几个国君、大夫请他出山,给以高官厚禄,他却不去,硬把一生的大好时光白白弃在山林之间、禽兽之中。现在,他自己这样碌碌无为、偷闲躲静了此一生也倒罢了,还想我也学他榜样,误我前程,我是决不答应的!你什么也不用说,我今天是决意要下山的!“   孙伯灵大吃一惊。他万没想到庞涓竟把先生和他的一片好意都误认为是要误他前程,更没想到,他跟随鬼谷先生学艺三年,竟存如此不敬之心。不用细问,刚才先生的几句教诲他早已丢到了九霄云外。想起先生为他算的那一凶卦,孙伯灵不禁为庞贤弟此次下山而担惊受怕。   孙伯灵送庞涓和王团下山,不觉间行到二年前庞涓送他的地方。伯灵想起那次被撵下山,感慨万千。   庞涓见孙伯灵环顾四周而神色黯然,也记起两年前由于他,孙伯灵差点被鬼谷先生赶走,心中不免愧意绵绵。他走到孙伯灵身边,真诚地说:“仁兄,咱们跟先生一起学艺三年,彼此都了解禀性。这几年里,小弟有得罪仁兄的地方,还望仁兄贤达豁朗而不计较。小弟拜别仁兄了!”说罢,双膝跪地,双手抱拳,拜在孙伯灵脚前,眼中流出热泪。   孙伯灵跪地回礼,喊了声“贤弟!”便说不出话。几年来的朝夕相处,同学习、共研磨,演习练兵、切磋剑术,春种秋收、砍柴采果,可谓形影不离、情同手足,而此时分手,不知什么时间才能聚首,孙伯灵心中不舍,但又不能强留,他说不出话来,眼泪却泉一般涌出眼眶。   庞涓感激孙伯灵三年里的关怀照应,庆幸自己在这深山鬼谷遇到一位待人敦厚善良且又聪慧盖世的兄长。他为自己拥有孙伯灵的信任和爱护而骄傲,为自己一生与孙伯灵的大名相提而自豪。他说:“仁兄在上,请受小弟再拜!这次我庞涓下山,谋不到功名便罢,一旦谋取高官,一定荐举仁兄,保举仁兄也有同样富贵之位!”   孙伯灵深为感动,忙搀扶庞涓起身。   庞涓不起,再次磕拜道:“仁兄在上,小弟我决不食言,来日如有富贵加身,定不忘仁兄。仁兄请相信我!皇天在上,我与仁兄已结兄弟三年,此次下山,一旦功成名就,也要为我的仁兄求取功名。如有违约,叫我庞涓死于乱箭之下、乱刀之中!”   孙伯灵感动得涕泪横流,跪在地上,与庞涓紧紧拥抱在一起。   ------------ 第九节   这一年,山里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刚进十月,天气便大有“天寒地冻”   之势。树上绿叶已掉光,地上绿草已枯萎,天空中飞翔的百鸟也不知栖往何处,林中的走兽也躲在山洞或地洞之中,万物都藏匿在自认为安全和温暖的巢穴,吃着秋天储存的食物,安度冬季。   鬼谷子的石洞里已燃起炭火,并把讲课的地点移到了洞中。   这天,夜已深了,鬼谷先生对孙伯灵依然诲之不倦:“目贵在明,耳贵在聪,心贵在智。借用天下人的眼睛为自己观察,就能够无所不见;借用天下人的耳朵为自己倾听,就能够无所不闻;借用天下人的心智为自己思考,就能够无所不知。”   孙伯灵说“先生,您说过,聪明人无论做事还是说话,都不用自己的短处,而用愚鲁人的长处;不用自己的笨处,而用愚鲁人的巧处,这样,自己就永远遇不到困难。”   “这就叫做摄心抑势,不但了解自己,更要了解对方。对敌作战则要了解敌人将领和士兵气势。敌人正想要计划做的事不要去制止他,相反地要去引诱他,坚定他的决心,让他按照你的方案行动,最后落入你编织的网中。”   孙伯灵说:“这就是说:聪明的将帅考虑问题时,必兼顾到敌我利害的两个方面。在不利的条件下看到有利因素,大事方可顺利完成;在顺利的条件下看到不利的因素,祸患才能解除。因此,用兵的法则是:不要寄希望于敌人不来,而要依靠自己做好的充分准备;不要寄希望于敌人不进攻,而要依靠自己拥有力量使敌人无法取胜。”   鬼谷先生既惊又喜:“孙伯灵呵,你已经学成了!”鬼谷先生两眼射出烁烁光芒,他一生都不曾收到这样的学生,他所教授的众多学生中,还没能有谁像孙伯灵这样人品优良、聪慧过人,且威仪堂堂。鬼谷先生一生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善恶在心而形于貌,表端则心正,表欹则心曲。他总结的是:青云之上,貌如奇玉;泉石之客,形若岩松。更重要的是,他信奉用兵打仗是国家大事,不具备大智大勇则不能战胜敌人;不能战胜敌人则要亡国亡土。   因此,他常挂于口的一句话是:“材质不惠,不能用兵”。   与其说孙伯灵谨记先生教诲、克己攻读发奋钻研,任何时候都不忘做一个品德高尚、胸怀远达的人,不如说他在凭着他的本质做人,凭着他的本质学习、生活。他虽有幸出生在一代名将孙武的家族之中,但是,祖辈的荣耀在他的生活中已经成为遥远的耀眼光环,可视而不可及。这光环不属于他,而属于整个吴国、齐国,甚至属于所有诸侯国,属于所有文明的国度。他只有靠自己的勤奋努力,孜孜不倦、好学上进,才能在先生这里学到成就事业的本领,只有靠自己将来下山去奋斗,才能不辜负父亲的殷殷期望,继承发扬祖辈的光辉事业。   孙伯灵见先生给予他很高的评价,心中并无喜悦,他谦虚地说:“先生过奖了,学生如有一知半解也是先生教导的结果。”   鬼谷先生沉吟片刻,转身去炕洞摸出一个用牛尿泡包的书卷。鬼谷先生庄重地把包皮解开,孙伯灵看到里面是一卷保存很好的竹简书。   鬼谷先生把书递给孙伯灵说:“这是你老爷爷所写的《孙子兵法》十三篇。我一直寻找等待一位能够弘扬孙武事业的人,今天,我看时候到了,这个人已经找到,他就是你!你把书拿去,用心攻读,用心研磨,你会如临大河,如登高山,会收益非浅。去吧!”   孙伯灵激动地接过书卷,把书紧紧贴在心口说:“先生放心,我一定谨记先生的话!”   三天后。   鬼谷先生恐怕书被损坏,就把孙伯灵叫到石洞中问他的学习情况。   “伯灵呵,书看完了吧?”   “先生,看完了。”   “伯灵呵,能看懂吗?”   “先生,能看懂。”   “伯灵呵,你说一卷给我听听。”   孙伯灵想了想,说:“那我就说第一卷”始计“。孙子说:战争是国家大事,是军队生死的所在,国家存亡的关键,不能不认真对待,加以考察。   “因此,要用经过对敌我五个方面比较而定的计谋去研究它,以探索战争的情势。一是道,二是天,三是地,四是将,五是法。所谓‘道’,就是让民众与君主的意愿一致。这样,他们就可以为君主生,为君主死,而不畏惧危险。所谓‘天’,就是指昼夜阴睛、寒冬酷暑、春夏秋冬。所谓‘地’,就是指远途近路、险阻平地、地域宽窄、死地生地。所谓‘将’,就是指将帅的智谋、诚信、仁慈、勇敢、严明。所谓‘法’,就是指军队的组织编制、将吏的管理、军需的掌管。凡属这五个方面的情况,将帅都不可不知道。了解这些情况的就能胜利,不了解这些情况的就不能胜利。所以,要通过对双方情况的比较,来探索战争的形势和发展。就是说:哪一方君主更贤明?哪一方将帅更有才能?哪一方天时地理有利?哪一方法令能贯彻执行?哪一方武器装备更精良?哪一方兵卒训练有素?哪一方军纪赏严罚明?我根据这些就能够判断谁胜谁负。作战要造成有利的态势,作为外在的辅助条件。所谓有利的态势,就是根据对自己有利的情况,掌握作战主动权。   “用兵应以诡诈为原则。所以,能打而装作不能,要打而装作不打,向近处而装作向远处,向远处而装作向近处。敌人贪利,就引诱他;敌人混乱,就攻取他;敌人力量充实,就要防备他;敌人兵力强大,就要避开他;敌人气势汹汹,就要屈挠他,就要劳累他;敌人内部团结,就要离间他。在敌人毫无防备之处发动进攻,在敌人意料不到之时采取行动。这是军事统帅指挥作战的奥妙。   “开战之前就预计能够取得胜利的,是因为胜利的条件充分;开战之前就预计不能取得胜利的,是因为胜利的条件不充分。筹划周密就能胜利,筹划疏漏就不能胜利,何况不筹划呢?根据这些来进行观察,谁胜谁负就非常清楚了。”   鬼谷先生又问“作战”、“谋攻”、“军形”、“兵势”、“虚实”、“军事”、“九变”、“行军”、“地形”、“九地”、“火攻”、“用间”,孙伯灵均如回答第一卷“始计”一样,思路畅通,诵颂流利,滔滔不绝。说到最后,鬼谷先生背转身体,半天没有理会孙伯灵。   孙伯灵将书卷放在鬼谷先生案头,说:“先生,书完好无损归还于您。   书中的道理学生谨记并不懈钻研学习。“   孙伯灵不知自己为什么让鬼谷先生难过了,说完此话,仍不见先生说什么,正欲过去细问,才见鬼谷先生转过身来,脸上早已珠泪串串。   鬼谷子走到孙伯灵面前,伸出双手扶住孙伯灵双肩,颤微微地说:“武兄后继有人了!武兄后继有人了!我死也冥目了!”   孙伯灵深知先生对他的看重和偏爱,深知先生在他身上所寄托的理想和希望,他感激先生给予他的信任和厚爱,更感谢先生教给他的聪明和智慧。   他紧抱着先生的双膝,说不出话来。   11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孙伯灵开始盼望庞涓的消息,盼望他报告平安、仕途顺达的消息,心底里也期望他没有忘记分手时的诺言,荐举他在魏国谋取功名。   转眼两年过去了。   这一天,一个从大梁来的商人模样的人爬上了山,找到孙伯灵,对他传达了庞涓的口信。听完商人的话,孙伯灵高兴地去找鬼谷先生。   “来了!先生!”   “谁来了?”   “信来了!庞涓叫人送口信来了!”   “人呢?我见见。”   “他说急着去跑生意,我让他走了。”   “都说些什么?”   “说他现在当了魏国大将军,几年里统兵伐了卫国、郑国好几个国家,都打胜了,很为魏王争了面子。还说请我下山,他已向魏王荐举我,魏王答应给我高官呐!”   “完了?”   “完了。”   孙伯灵不知先生还想听到什么,半晌才听先生喃喃地说:“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孙伯灵知道先生在为他的学生中终于能出一个大将军而高兴,却不知道鬼谷先生忧心忡忡为孙伯灵担忧。还没问孙怕灵是否下山奔大梁,他就已经看出孙伯灵的意向了。可庞涓下山才两年,让人捎信中竟一字未提“先生”   两字,可见他是一个浅薄粗陋之人,这浅薄粗陋的后面却还有一个聪明多变的头脑。孙伯灵一旦投奔他门下,他能善待他吗?虽为同学,虽然歃血盟誓,但三年的慈父严师的教诲都可以忘却,那瞬间的誓言又能诚实以待、忠厚履行吗?“你打算什么时间下山?”   孙伯灵打了个愣。他还没跟先生说要下山呐!   “不要瞒我,我已看出你决意要走。说心里话,我不希望你现在走。可是,我这里不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地方,在这里会埋没你的才能,埋没你的好名声。孙武还指望你给他争份荣耀呐!去吧,你已经长大了,已经学成了,不用再紧随先生了,如果可能的话,让人捎话给我,告诉我你还活着就行。”   孙伯灵跪地为鬼谷先生行礼不敢说一句话,只想多听听先生的教诲。他深知一旦离先生而去,他就再也找不到鬼谷先生一样的才学、智慧、人品都如此高的先生了!   鬼谷先生又说:“这一年里,我时常想,你总要下山的,总要离开鬼谷、离开我,就像小鸟身上长满了羽毛要离开爹娘、满天去飞一样。我也不能总像个老掉了触须的土蜘蛛带着一窝小蜘蛛闻着地气而总在搬家。我将在这山里凿个窟窿,那就是我的墓穴。你走吧,我会为你祈祷,你走吧!”   孙伯灵跪地不起。他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先生呢?对鬼谷先生的教诲培育再造的感激之情是不能够用“谢谢”或者别的什么美好言辞来表达的。他暗下决心:一定用创造辉煌的业绩来报答先生。   鬼谷先生见孙伯灵长跪不起,心中自然明白他恭敬和感激之情。他把孙伯灵扶起来,说:“不要舍不得离开鬼谷,舍不得离开我。都舍不得离开我,都把媳妇孩子接来,我这鬼谷山不就成了大梁城了!那我到哪里才能找一个真正的鬼谷呢?”   孙伯灵眼里噙着泪,笑了,说:“先生,学生想再听您教诲。”   鬼谷先生想了想说:“你下山谋取功名,见了魏王及大臣,免不了要问答对应,记住我下面的话,你就不会遇到障碍了。跟智者说话时,要依靠渊博,跟拙者说话时,要依靠详辩,跟辩者说话时,要依靠简单,跟贵者说话时,要依靠气势,跟富者说话时,要依靠高雅,跟贫者说话时,要依靠利害,跟贱者说话时,要依靠谦敬,跟勇者说话时,要依靠果敢,跟过(与”功“   相对)者说话时,要依靠敏锐。所有这些都是待人接物之术,聪明人都是谨慎对待它的。“   孙伯灵说:“先生放心,学生谨记了。”   鬼谷先生又说:“《易经》书上说:”云跟着龙,风跟着虎‘。还说:“老虎咆哮,山谷中会刮起大风;龙飞腾,天空中会出现彩云。’我理解,云和风都是小人之辈,只有依附于龙和虎才存威势;反过来,龙和虎咆哮、飞腾,气势压倒一切,威仪无比,才招云和风聚拢、追随。假如云和云合起来而不迫随龙,风和风聚拢在一起而不跟着虎,龙还能飞吗?虎还能咆哮吗?”   孙伯灵不知鬼谷先生要暗喻什么,想想先生是把龙和虎比作他了,他谦虚地摆摆手,用心想了想说:“先生的意思是说龙会飞腾、虎能咆哮才招来了云和风的追随。一旦云和风有变,聚拢在一起与龙和虎敌对起来,那龙还飞腾呀?虎还咆哮吗?”鬼谷先生点点头。   孙伯灵说:“假如我是龙,我就不理会云,照样飞腾;假如我是虎,我就不理会风,照样咆哮!”   鬼谷先生摇了摇头,一连说几个:“不行、不行、不行!”   孙伯灵迷惑不解:“难道畏惧云而趴窝不动?畏俱风而衔口不语了?”   鬼谷子点点头。   孙伯灵突然想起先生曾多次教诲的施展智谋的原则,说:“您是说‘大智若愚、大进若退、大得若失、大藏若虚’、‘以退为进、以失为得’?”   鬼谷先生点点头,接着说:“还有:”盛名之下难以久居‘,’强者不夸,恐以速祸‘,’勇者必悔,可以收功‘。“   孙伯灵向鬼谷深深鞠躬:“先生教诲,学生终身不敢忘!”   鬼谷子心绪复杂地笑了笑,说:“好了,你去收拾收拾。今天,天晚了,明天再走。走时咱们再告别,我要歇息了。”   第二天,太阳升上东边山梁后,孙伯灵才背着包袱去拜别鬼谷先生。可是,门旁侍候先生的书童说先生去卫国串亲去了。   “什么时间走的?”   “昨天晚上。”   孙伯灵心里想:这是先生不愿看到他离别时的难过模样才故意躲开的。   孙伯灵转身下山,走了几步又停住。他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鬼谷,离开先生呢?他跑回到鬼谷先生的石屋前,庄重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难过地说了句:“先生,学生孙伯灵拜别了!”说完,他起身朝山下走去。   远远的山上,太阳能照到的地方,坐着鬼谷先生。他遥望着孙伯灵,一直目送他到山凹拐弯处。孙伯灵的身影消失不见了,老人仍在为他送行,为他祈祷,为他祝福。   ------------ 第三章  第一节   西周初年(公元前约11世纪),周成王把唐地(今黄河、汾河东岸)封给弟弟叔虞,取名晋国,经过一千多年的沧桑巨变、更朝换代,到公元前403 年,三家大夫分了大夫智伯的土地,晋国便一分为二国——赵国、韩国和魏国。   公元前506 年,吴国在孙武、伍子胥率军伐楚,攻破楚国都郢邑之后,于公元前482 年吴工夫差为称霸中原在战败齐国、威服鲁、卫等诸侯基础上,会晋、鲁二国国君及周卿士单平公于黄池(今河南商丘市)。在这次黄池之会上,吴王夺得了盟主地位。   越王勾践在公元前494 年的夫椒之战中被吴国军队打得大败,仅剩五千甲兵退守夫椒(今江苏省苏州市)。在几乎亡国的情况下,越王勾践卑辞求和,被吴国许为吴国属国。之后,勾践卧薪尝胆、发奋图强,任用范蠡、文种,对内亲抚百姓,休养生息,对外结好楚、齐、晋等国,经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越的国力渐臻强盛。公元前482 年,勾践趁夫差北上争霸,国内空虚之机,首次率军攻入吴国,大败吴师,并杀吴太子。吴王夫差在黄池大会上虽争得霸主地位,但由于国家长期穷兵黩武、民力凋敝,已难对付崛起的越国,加之楚国从西面夹攻吴国,吴渐渐不支。公元前473 年,越军在数次击败吴师后,包围吴师,吴王夫差被迫自缢,吴国灭亡。越灭吴后,勾践循吴故辙,率兵北上,大会诸侯于徐州(今山东省腾县),一时被众诸侯尊为霸主。   吴王夫差和越王勾践一先一后起来的时候,中原诸侯非常衰弱。也正因如此,黄池大会,夫差当上了霸主;徐州大会,勾践当上了霸主。可是,中原诸侯越是衰弱下去,大夫们的势力越发大了起来。那时候,鲁国的“三恒”   把持着鲁国的大权(三恒即鲁国三家大夫——季氏、叔孙氏、盂孙氏),齐国的田恒把持着齐国的大权(田恒,即陈恒,陈完之后,当时为齐国相),晋国“六卿”把持着晋国的大权。鲁国、齐国和晋国的三国国君均成了挂名的国君。黄池大会后,田恒杀了齐简公,灭了鲍、晏、高、国四家,把齐国的土地从安平以东(今山东省青州市)都作为自己的封邑,齐国的政权、军权均把持在自己手中。晋国的“六卿”眼见田恒杀了国君,灭了各大家族,还得到了齐国人民的拥护,他们也就自己吞并起来。   晋国的“六卿”乱七八糟混战了一气,末了,范氏和中行氏被打散出逃,赵氏、魏氏、韩氏和智氏把两家败散的贵族土地瓜分了。晋国国君晋出公很生气。他以为范氏和中行氏既然被灭了,土地就该归还公家,四家大夫怎么私下里就分了呢?那时候,各国的大夫占有大量的土地,直接统治剥削着人民,势力超过国君。各国大夫为了保持自己的势力,对待百姓比国君稍好一些,因此百姓宁愿奔大夫的领地,而逃避国君的压迫和虐待。晋出公一生气,就暗派人去约齐国和鲁国军队来征伐四家贵族。齐国的田恒和鲁国的“三恒”   反把晋出公的计划向晋国智家泄了底。智氏得知情况后于公元前458 年联合三家一齐对付晋出公。晋出公外逃死在半路,四家遂把晋昭公曾孙拉出当了挂名国君,就是晋哀公。   晋国的四家——智伯、赵襄子、魏恒子、韩康子之中,智伯势力最大。   智伯早存独吞晋国之心,这时,他以增强晋国实力以称霸中原为借口向另三家各索要一百里的土地和户口。韩康子如数交割了,魏恒子也如数交割了。   智伯的领地便轻而易举地增加了二百里。唯独赵襄子不给。智伯就联合韩、魏发兵攻打赵襄子,欲分赵的土地于三家。   智伯亲统中军,韩军在右,魏军在左,三队人马直奔赵家。赵襄子自知寡不敌众,就领兵马退进晋阳(今山西省太原市),打算在那里死守。   晋阳城是赵家最严实的一座城。凭着弓和箭,赵家率将士们整整守了一年。后来,赵家拆宫殿的围墙做了无数箭杆,毁宫殿的铜柱做成无数箭头,百姓们也由于早些年赵家臣安抚有方,而这时与赵家同生共死,誓与城邑共命运。   三家的兵马把晋阳城围了两年多,没打下来,到了第三年,即公元前453 年,智伯想出一个绝妙的攻城方法:引晋水淹晋阳城。他派士卒在晋水河边挖一条河,一直通到晋阳城下,又在上游砌了一个很大的蓄水池。把音水用坝截住,让晋水改道流经新挖的河直灌晋阳城。这时候,正逢两季,大雨一连下了几天几夜,蓄水他的水满了,智伯让士卒开了豁口,大水便冲晋阳城直灌进去。不到几天,城里房子多半被淹,老百姓跑到房顶上避难。木板、竹排被当成小船,烧火、做饭都上了城墙。可是,赵襄子的百姓宁可淹死,也绝不投降。   晋阳城的城墙没有被水淹的只剩三版高了(版,古代筑城用的夹板。一版高为二尺),赵襄子恐怕城毁家亡,便派家臣暗中策反韩、魏两家。   这天夜里,智伯被一片嘈杂声吵醒,醒来一看,衣被全泡在水中。起先,他以为堤坝开了口子,淹了他的兵营,等弄清情况,他才知道灭顶之灾来临,原来韩、魏倒戈,放水淹了他的军营。只见他的军营里汪洋一片,士卒们在水中挣扎哭喊,情况十分危急。智伯正惊魂未定之时,忽然四面响起战鼓,赵、韩、魏三家的士兵坐着小船和木排,一直围杀过来,最后智氏全军覆没,满门被斩,智氏的土地被赵、韩、魏三家分而治之。   相传夏禹当年收天下之金(古时金也指铜)铸成九鼎,象征九州,后历代皇帝都把九鼎看成是国家政权的传国之宝,成汤把它迁于商邑(今河南省商丘市),周武王迁之于洛邑(今河南省洛阳市)。公元前403 年,九鼎震动。同年,周天子周威烈王册命魏、赵、韩三家为诸侯。也正是从这一年起,我国历史上掀开了战国时代七雄争霸的篇章。   战国初期到庞涓下山任魏惠王大将军职之时期,魏、赵、秦、韩、齐、楚、燕七大国中,魏国财最富、国最大、兵最强。魏文侯(即魏恒子的孙子魏斯)英敏而有才略,他礼贤下士,揽用人才,多方贤士仰慕归之,先后有吴起、任座、翟璜、李悝、西门豹、魏成、乐羊、屈候鲋等文武将才为他所用。魏文侯利用三晋的历史关系团结赵、韩两国,南拒楚,西拒秦,东拒齐。   赵、韩两国君也敬佩文侯修德行仁、明礼知义,周此,魏文侯在位时期为魏国最强盛时期。公元前387 年,文侯卒,其子子击即位,就是魏武侯。武侯在位共十六年,不能继承文侯之志,初即位便听信魏相公叔痤之谗言,迫使吴起弃魏奔楚。吴起到了楚国,即被楚悼王拜为国相。楚国在吴起治理下渐渐富强起来,魏武侯失去吴起,无异于魏国自毁长城。之后,武侯又废弃联合赵、韩策略,助赵国公子朝与赵国君敬侯争夺君位,挥师助赵国公子朝袭击赵国都邯郸(今河北省邯郸市),失败而归。这是魏对赵首先显现裂痕。   之后,由于韩国北进而与韩发生冲突,过了两年,与赵军交战于兔台(今河北省境内)。至此,三晋彻底打破历史关系而自我谋求扩张,相互为敌,相互攻伐消耗国力。在此期间,齐国国相田和迁齐康公于海边,食一城的租税。   公元前389 年,田和在魏文侯的帮助下,被周安王封为诸侯。十年后,康公死去,至此太公望绝后,而齐国尽归田氏(即当初逃到齐国的陈国公子完的后代)。田氏几代均“仁爱”对待民众,这时新人新政,锐意图强,据山海之利、兴工商之业,因此,国力渐渐强盛起来。秦国自秦献公即位,并将国都由雍(今陕西省凤翔县)迁到栋阳(今陕西省临潼县东北),自知本国自黄河和肴山以东有六大国并存。秦国地处偏僻的雍州,被中原各国诸侯排挤,诸侯们像对待夷狄一样对待秦国。献公立志图强,多次起兵与魏争夺河西之地(今黄河西岸)。楚国任用吴起为相,国力亦渐强盛。此时,魏国内结怨于赵、韩两国,西有秦国争河西之地,南有楚北侵,东有齐西伐,深陷于四面交战之局。魏国所幸文侯奠定的基业雄厚,兵力尚强,武侯得以免强保住国家。   公元前370 年,赵国、韩国两国军趁魏武后卒,魏国内乱之机联合攻伐魏国,在浊泽交战(今河南省沁阳县),魏军大败。魏君被围困。正在这危险境地,赵侯主张杀死魏君,另立魏国君,韩侯主张把魏国分成两半,魏国将不如宋、卫。两诸侯意见不合,遂领自家兵马连夜离去。因此魏国没有被分裂,而魏国君得以保条性命。   这个没有死的魏君即魏惠王。   魏惠王二年,魏再与赵、韩交战,魏败赵于浊阳(今山西省长子县浊漳河之南),败韩于马陵(今河南省温县西北)。魏惠王三年,齐军伐魏,战于观津(今山东省观城县附近)魏军大败,惠王割观地以求和。惠王从即位第三年至十七年的十五年间,正值秦国献公与孝公两代交替之际。十五年里,秦国与魏国争夺黄河以西土地大战六次,其中石门之战,秦斩魏军六万。正是在此期间,公孙鞅离魏去秦,被秦重用,秦国国力渐强。惠王为防秦东侵,曾多次联合赵国、韩国以抗秦,但同时为夺赵、韩土地,也曾攻伐赵、韩,曾败赵、韩联军于浍(今山西省翼城县)。   魏国于此时,东拼西杀,多方作战,国力渐显疲惫。正是在此时,庞涓下山在王团的引导下走进了魏国国都——大梁。   ------------ 第二节   王团领着庞涓走进大梁(今河南省开封市)后,无论是守城门的兵甲还是路上的富豪人士看见王团都非常恭敬地点头招呼,庞涓心里奇怪也不便问,只是跟随而行。行至城中一幢高门楼的深宅大院前,王团径直就往里走,庞涓有些心虚,拽住王团衣袖问:“这是哪位高官家?”王团没理他又要进,庞涓指着一侧矮门说:“应当走这个门吧?”王团仍没理他率先跨进门槛,守门人恭敬地目送他进了大门,却并不阻拦。庞涓疑惑,心中害怕不敢举步,又不见王团人影,更不敢在门外滞留,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一位发髻高束,身着绸衫的翩翩少年仁立门口冲他招手。   庞涓定神看清正是换了衣衫的王团,刚才的惊恐变成了惊喜,三步并作两步飞速跑进门去,进了门纳头就拜磕在王团脚下。   王团不是别人,正是魏惠王国相王错的小儿子。庞涓得知详情后直庆幸初离鬼谷就遇上了贵人。先生的教诲早忘了一半,然而先生看天相说他此次下山凶多吉少的话他却记住没忘。庞涓自忖:初下山就已进入国相宅院,且与公子交好,非旦无灾,却均为吉兆。有国相帮助,前途岂不光明无量?   果然如庞涓希望的那样。他在王团家住了一段时间后由王团引荐给国相王错,又由王错推荐给魏王,受到惠王召见。   首次见惠王,庞涓为惠王隆准丰颐、美如冠玉的英俊面貌而仰慕。惠王则久慕鬼谷先生学识,一见庞涓体魄粗犷是块行武材料,又听庞涓说话声如钟响,心中便喜欢了三分。君臣坐定后,惠王问起用兵打仗之事。庞涓拜鬼谷三年,又常从孙伯灵那学到许多知识,因此,旁引博征,向惠王阐述他对用兵打仗及诸侯称霸的见解,从周文王、周武王用太公姜、周公旦联合诸候而灭商纣,说到齐桓公二次被鲁国打败而重用管仲国富兵强称霸一时,又说到吴王夫差用孙武、伍子胥,越王勾践用范蠡、文种而先后称霸中原。庞涓所知有限,但谈吐气势非凡,每说到诸候称霸一时时,他就热血沸腾、声如洪钟。惠王被他的谈吐气势所感染,加上国内人才尤其是统兵打仗的将帅之才奇缺,惠王求将若渴,听完庞涓的一番议论,心中有意要拜他为大将军,于是又说:“我国东有齐国、南有楚国、西有秦国、北有赵、韩、燕,军力不相上下,我国常处于不利形势。可恨赵国夺我中山(魏于公元前406 年灭中山国),此仇至今未报,先生不知有什么良策妙计?”庞涓说:“大王不用微臣便罢,如用微臣,我敢说战必胜、攻必克、称霸六国而兼并天下,何惧一个中山之仇不得报呢?”惠王说:“大话好说,恐怕实际做起来不容易。”   庞涓发誓说:“臣是倚自我之才而说此番话,如果大王给我十万精兵,我保证打遍六国无敌手,若辜负王命,有厚国威,我甘愿伏车裂腰斩的死罪!”   魏惠王心悦诚服,当即决定委任庞涓为魏国元帅并兼军师之职。   一夜之间,庞涓从一介草民、一个拜深山鬼谷的隐士学艺的学生变成一个统帅万乘兵车、拥有百万大军的国军之帅,几近一个叫花子一跃而成为达官显贵,志得意满之情自不必说。他首先把媳妇、孩子接进帅府,又派人搜寻美女数十名养入后宫,并将三亲六戚安排在自己身边任将当官,之后,便整顿军队,先侵东面的卫国、宋国,后侵南面的郑国。卫、宋、郑均为小国,都敌不住魏国强大的军队势力,纷纷臣服求和,庞涓可谓屡战屡胜,深得惠王欢心赏识,一时骄气横生、孤高兀傲起来。   之后不久,齐国军队攻打魏国边邑,庞涓率军抵御将齐军打退。庞涓回到大梁便更加居功自傲。在朝堂上不把众大臣包括王错放在眼中,回到帅府更是向身边的亲族夸耀自诩。   可是,每当静下心来时,庞涓则显出一副烦躁、郁闷之色。   一天,庞涓的侄子、在庞涓军中任将的庞茅问:“五叔,侄儿见你常背人叹息,这是因为什么?”   庞涓在庞茅的再三追问下才道出真情,他说出了鬼谷山中的孙伯灵。   庞茅不知庞涓心中所忧,就说:“这个有什么担心,传过话去请他来大梁辅佐五叔就是了。”   庞涓说:“你有所不知,这个孙伯灵是吴国大将孙武的后代,统兵打仗无师自通,鬼谷子又于黑夜多教他许多,才智都在我之上,别说一个庞涓,就是十个恐怕也不及他一人。他一旦来魏,我恐怕要失去元帅之职,魏王一定欣赏于他而冷落我。”   庞茅说:“那就别管他,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只要不来魏不就没有危险吗?”   庞涓说:“你不了解此人,他一旦下山,投奔他国,无论在哪国求职均能够得到将帅之职,到那时,如果战场上与他决战,恐怕就更不是他的对手。”   庞茅这才感到问题严重,“如此说来,孙伯灵这个人,五叔是非除不可了!”   庞涓长叹一声道:“我与他已结拜为兄弟,在鬼谷又得到他许多关怀,有一次,为了我他差点被鬼谷子赶下山。临分手,我一再保证将来一旦荣华富贵,一定不忘仁兄。我怎么可以自食其言而加害他呢?”   庞茅想了一下说:“听五叔说到孙伯灵的能耐,我认为并不可怕,因为他还没有威胁到五叔的地位。可听五叔刚才这番话,我才真正感到可怕,五叔自知处境危险却不知道怎样去消除这危险,这不是眼看灾难降临而束手无策吗?”   庞涓更加恐惧不安:“你说怎么办?五叔听你的。”   庞茅在庞涓军中担任副军师之职,凡事都给庞涓出谋划策,几经合作,庞涓便另眼相看这个侄子。此时听庞茅一番计策,心中才稍稍平和一些。但他仍然心有疑惑:“万一孙伯灵不信任我,而不上我的圈套怎么办?”   庞茅说:“五叔与他是歃血盟誓的结拜兄弟,五叔又曾有愧于他,下山前又曾与他相约,现在五叔是魏国军队的大元帅,更主要的是,听五叔说孙伯灵这人待人敦厚温良,凭着这五点,孙伯灵就一定会来,即来就只有一条路等着他,那就是——死!”   庞涓叔侄俩精心谋划后的一天黄昏,叔侄俩正在后堂看歌女跳舞,忽听有人报:“鬼谷山孙伯灵求见大元帅!”   ------------ 第三节   孙伯灵一身布衣、脚蹬草鞋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庞涓面前时,庞涓锦衣缎袍,腰束一裹金腰带、容光烁烁,手提宽袍,喊了声“仁兄啊”,便直奔过来。到了孙伯灵面前,他纳头就跪,孙伯灵慌忙也跪,兄弟俩久别重逢,思念的泪水盈满眼眶,就连说话声调都变了。   庞涓说:“仁兄,你总算来了!”   孙伯灵说:“贤弟,你果然没有忘记咱们当年的相约呵!”   庞涓说:“仁兄帅才,愚弟当鼎力相助,鬼谷同窗三载,怎敢相忘你我的情谊呢?”   庞涓把孙伯灵引到帅府的纳贤馆安顿住下,又让人取来几套换洗衣服,说:“你先洗脸换换衣服,我一会差人叫你吃饭,今天晚上专门设宴为你洗尘接风,一块认识认识我的几位属下。”   孙伯灵感谢万分,洗完脸换上庞涓差人送来的衣服,把自己的旧衣服叠好放进包袱里,就踱步出门,观赏起纳贤馆所处的小院来。院子不大,院里树木葱茏,花卉艳丽。纳贤馆分前后两排平房,看来来往往的人群,这里住着不少前来求职谋官的人。一截不高的砖墙把纳贤馆与大院隔开、月亮门一直通大院,门旁两个持戟士兵使纳贤馆平添几分森严和威风。   不一会儿,有人来请孙伯灵。孙伯灵紧随来人出了小院,七拐八折来到一处大殿前,殿里灯火通明,笑语欢言,孙伯灵进去后看见十几个武将模样的人围住庞涓不知在说什么,庞涓看见孙伯灵,忙起身迎过来,并向众人介绍说:“这就是我向你们说的我的仁兄——孙伯灵!”   孙伯灵忙向众人揖手施礼。众人还礼后,按照官级依次坐定,孙伯灵被安排坐在离庞涓最近的桌几前。   庞涓换了一身大红锦袍,束一根闪烁金光的宝带,更显得风流挺拔、气字轩昂。他向孙伯灵一一介绍完十几位武官,孙伯灵才明白,原来这些人中多数姓庞,都是他的至亲。由此可见,庞涓在魏惠王朝中的地位不比一般。   但是,由于这些人谈吐及相貌平常,没有多少引孙伯灵注意的才慧,酒过三巡,孙伯灵只记住了庞涓两个侄子——庞聪、庞茅。   孙伯灵细看庞聪、庞茅。听庞涓介绍他们是亲兄弟,孙伯灵心里打了个愣:庞聪一副书生相,面肤白晰,说话柔慢,谦逊达理;庞茅却快人快语,思维敏捷,气势盖人,脸上横肉凸出,颇具武将威仪。这一文一武倒也相得益彰,从庞涓对他哥俩的态度和俩人座位的排次看,孙伯灵看出哥俩是庞涓的左臂右膀。   庞聪举杯向孙伯灵敬酒道:“听五叔常提孙伯大名,得知孙伯对兵法颇为精通。如若不嫌,望收下弟子。弟子庞聪磕拜先生!”说罢就要跪拜,却被庞涓喝住。庞涓说:“哎!你孙伯还没喘口气呐,你就要打扰他?——等你孙伯见过魏王谋个高官你再拜也不晚呀!”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庞茅也应和道:“是呵,等孙伯当上国相什么的,我们弟兄几个都拜孙伯为师,到那时要举行个像模像样的仪式。”   庞聪口里应着,心里却老大不高兴。他看孙伯灵用非常诚恳和善的目光看他,心中才稍稍平和些,心想,明里拜师不得,私下里去求教总是可以的。   庞涓借口太晚,说明天还要上朝议事,因此,宴席早早就撤了。   孙伯灵与庞涓等人告别后,被送回纳贤馆中。他心里烦乱,席间,庞涓只字未提引荐他见魏王之事,只一味劝酒。也许周围人多而不便说,也许,庞涓安排好了自会叫他。总之,前途未卜、功名渺茫,他心里空落落的。时候尚早,他取出父亲留给他的兵书残简颂读起来。   庞聪是庞茅的哥哥。弟兄俩虽同父同母所生,然而弟弟生性残虐,倚仗庞涓势力在庞涓手下作智襄人物,就更骄横自大,更不把这个哥放在眼中。   庞聪自小性情温顺,只是懂事后才知道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生存现实,才渐渐学会刚强而自立,对五叔庞涓他既尊敬又畏惧,对于弟弟他则只有畏惧。   加之庞涓喜欢庞茅更胜他一筹,因此,庞涓反对的事他是坚决不去做,而庞茅反对的事,他则绝对不敢去做。可是,五叔的这位仁兄孙伯灵却是他从来也不曾见过的人物。孙伯灵既不高傲也不谦卑,谈吐高雅,气质非凡,为将,可当大元帅;为相,可作大国相,是个学识渊博,才思横溢的智慧人手,不可小视。庞聪头回与孙怕灵相见,就被孙伯灵非凡的气质所吸引,心中定下决心,一定要拜孙为师。因此,宴席散后,他见众人簇拥着庞涓返回寝宫,便宜奔纳贤馆而来。   到了月亮门口,两个持就卫兵拦住了他。卫兵告诉他:“元帅交待,不准任何人见孙先生,”庞聪心中顿生疑窦,返身去找五叔问个明白。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这天,孙伯灵又要走出月亮门,又被卫兵拦住,卫兵说元帅交待过,要确保孙先生安全,因此不让他走出纳贤馆。孙伯灵高声叫道:“去叫庞元帅来,我找他有急事,快去!”   见一名卫兵持戟远去,孙伯灵才返身回屋等候庞涓到来。   没过多久,孙伯灵听到屋门外有整齐的脚步声,开门迎出去,果然见庞涓在两队兵士护卫下来到纳贤馆。   孙伯灵看到庞涓束发金冠,披百花战袍,擐唐猊铠甲,系狮蛮宝带,威风凛凛,气吞山河,阔步走来。   庞涓行至门口抱拳行礼道:“仁兄久候了!这些天事务繁忙没抽身来看望仁兄,望仁兄见谅。我马上又要奉诏陪魏王会见鲁国、卫国、宋国及郑国的君主。这几国君主均慑于我国威望而相约同来朝见魏王,我不去不合适。   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咱们再相叙。“   孙伯灵见他行色匆匆,不好长谈,只说:“贤弟尽管去忙公务,只是守门卫兵说你交待不让我出这道门?”   庞涓回身望了守门的一眼,对身边人说:“撤了门卫岗哨,孙先生可以自由出入任何一道门!”   孙伯灵暗想,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又说:“贤弟,我总这么闲呆着不是事,见魏王的事还望贤弟早做安排。”   庞涓应承下,与孙伯灵告别,在两队卫兵守卫下匆匆离去。   孙伯灵带上门走到月亮门前,果然不见了卫兵,于是,他迈开大步出了帅府,走上大街呼吸着大梁新鲜的空气。   大梁城中人口疏散,集贸不盛,不像一个国家的都城,倒像一座普通城市。孙伯灵在不长的集市上走了个来回,就拣了个人多的地方蹲下来听百姓们的议论。听了一会,他听明白,这几年,庞涓统帅军队攻击了几个小国,这几个小国的国君便相约来朝见魏惠王,送的礼物自然不会少,车马首尾相连从魏王皇宫门口一直排到大梁城几里地外,车上除了骏马肥羊,还有绫罗绸缎、象犀珠玉、明珍珠宝,价值连城。   孙伯灵问身边一位老人:“先生,你们说的大将军是叫庞涓吧?”   老人看他一眼说:“正是。”   孙伯灵心中顿生对庞涓的敬慕之情。庞涓到底为鬼谷先生争了光,不但当了大将军,还统兵打了几个胜仗,百姓们私下议论也都含着仰慕之情,孙伯灵正高兴,却听老人又说:“众位!你等部目光短浅。殊不知除了武攻还有文伐吗?”   众人问:“什么叫文伐?”   老人说:“文伐就是用外交等非战争手段瓦解敌国。”   孙伯灵注意地看老人,见他童颜鹤发,飘然有出世之姿,便起身相拜,请教先生详说。   老人问孙伯灵姓名,孙伯灵告知是鬼谷子门生,刚下山投奔同学庞涓大将军。老人一听“鬼谷子”的大名,马上起身拜孙伯灵。孙伯灵被请到老人身边坐下,老人接着说:“当年周文王问太公如何用文伐来挫败敌人。太公说:文伐共有十二种办法可用:第一,顺从敌国君主喜好,满足他的心愿,滋长他的傲慢情绪。这样,他必然会干出自以为是的事情,就一定能够彻底消灭他。第二,亲近敌国君主所宠爱的人,分割敌国君主的威势。一旦他的臣子怀有二心,对他的朝庭不忠,他的国家必然亡之。第三,贿赂敌君左右的亲信,深入了解敌君的真实情况,像身体、家族、君臣等关系,以采取措施谋害他。第三,故意辅成敌君荒淫好色的情性,使他陷入玩物丧志的困境。   用丰厚的珠玉供他观赏,送美丽的歌舞女子供他娱乐。第五,重视敌国忠臣,与他建立诚实良好的关系,巩固他在国内的地位,让他对国外却抱感激之情,以图谋合适时机打开缺口。第六,收买敌国内的臣子,离间敌君国外的臣子。   敌国臣子里通外国,敌国的形势就会内外交困,覆灭指日可待。第七,收买敌君左右亲信,使他们吃喝享乐,轻视生产和战备,粮财就会为之匮乏,库府为之空虚。第八,重宝行贿拉拢敌国重臣,让他们有国不爱,心向国外,既为此臣,又为彼臣,其人所在,其地大败。第九,用最美的言辞颂扬、赞誉敌国君主,使他相信人民对他百依百顺,以此引诱他狂妄自大,而自以为已成为圣人,渐渐他的国家就会垮掉。第十,适时地表示卑下,为君主效力,如同兄弟,誓死不渝,表面与他亲密,暗地里却盘算他的国家,他的国家还能存吗?第十一,在国内,使敌国君主越积越多的是财物、美女,对国外,他越来越少的是人才。敌国臣子越来越富会结党营私,敌国君主就会更加孤立,长久下去,这样的国家还怎样统治?第十二,扶持奸邪的臣子,迷乱敌国君主的视听;进献娇美乐女、淫荡歌曲,以惑乱敌国君主的心志;奉献优良的犬马,以劳顿敌国君主的身体;为他摆出大好有利的形势,使他忘乎所以。当确信他已落入圈套,就可以与天下人一同夺取他的国家。“   孙伯灵记得鬼谷先生曾给他传授过这些前人的智慧,可他没想到,大梁城街头也有如此学识渊博的先生。孙伯灵站起又拜说:“先生尊姓大名?可否收我作您的弟子?”   老人摆摆手说:“我话没说完呐,等说完再拜也不晚。”拉过孙伯灵坐下,老人又说:“这十二种文伐行动至关重要,一旦齐备,就可以采取武攻了。这即是太公所说:上观天文,下察地理,抓住战机,兴兵讨伐。现在魏国迎来了鲁、宋、卫、郑等诸国君,君主接收了无数珠宝、锦缎、犬马、美女、财物,贵臣也将得到一份丰厚的礼物,将帅意得志满,从此轻狂倦怠;文相功成名立,从此争恩夺宠。我看大梁在这十二条里已占了十条,这亡国的日子还远吗?”老人说完,起身拍拍衣衫上的土又问孙伯灵:“听我说完了,你还要拜我为师吗?”   孙伯灵犹豫了一下,就在这时,老人扭身快步离去,身后带起一片尘烟。   孙伯灵以为遇见了仙人,再看四周,众人皆无事一般又各自闲话起来。孙伯灵问一长者:“大叔,刚才那位老先生叫什么?家住哪儿?”   长者说:“你别中了他的邪教,他天天在这里说魏国要亡,这国都从安邑迁到大梁,他还在说魏国要亡。他还说他要离开魏国往东走,到齐国去。   可我每天到这儿来,他都在这里,也不曾离开大梁一步。我们不知道他叫什么,只唤他仙鹤老人,你没见他离去的样子,像大鹤一样吗?“   “仙鹤老人!”孙伯灵心中暗暗记下了老人的名字。   老人说到魏国要亡国虽然是危言耸听,但这话多少增添了孙伯灵心中的压抑和愁闷。   这天后的许多日子里,庞涓一直忙于公务,孙伯灵每天都去街市上听百姓们议论朝中之事,对魏国多少有了点感性上的认识。只是奇怪自那天认识了仙鹤老人后就再也没见到老人。日子久了,又见不到魏王,孙伯灵就想自己去求见。转念一想,自己这样贸然求见,庞涓一定会责怪他,兄弟情份必然受到伤害。又等了几天,孙伯灵仍然没见到庞涓,心里生气,想离开大梁回齐国。想起故国,想起妻子儿子,他就惭愧不已。他从心里感觉自己对不起故乡,对不起那个叫冷家庄的村子,对不起妻子和儿子。   终于等来了庞涓的消息。这天天黑透后,庞涓在几个随从跟随下来到孙伯灵房间,庞涓说:“仁兄,我终于说服了魏王,魏王答应明天见你!”   ------------ 第四节   魏惠王对得到庞涓这样的帅才已经很满意了。正是由于庞涓抓住战机先后向几个国家攻伐,才有这几个国君相约齐向魏国称臣,齐向魏国晋献财宝、美女,才有魏惠王今天的荣耀。惠王将一部分财宝和美女赏了庞涓,又问庞涓还有什么要求,如能办到,他一定满足他。庞涓趁机把孙伯灵推荐给了惠王。惠王不解问庞涓:“真如你说的才能在你之上,你荐给本王,不怕失去本王对你的宠爱吗?”   庞涓说:“不怕,要真有横空出世的奇才辅佐大王,这是国家的幸事,我庞涓当先国家后自己。”   魏王很钦佩庞涓的品德,就答应约见孙伯灵。   约见孙伯灵,是魏王勉强答应下的,因此魏惠王从心里就存轻慢之意。   他坐在高高的台上,两眼目光有点散。庞涓引孙伯灵快步走过大堂,孙伯灵跪拜,庞涓立拜后,庞涓说:“大王,庞涓引草民孙伯灵求见!”   魏王往下看孙伯灵,先是一惊,尔后是一喜,原来,这个叫孙伯灵的华骨端凝,眉目英飒,双瞳翦水,超尘拔俗。   惠王问:“你叫孙伯灵?”   孙伯灵答道:“在下正是孙伯灵。”   惠王说:“我问你一个问题,看你是否真如庞元帅所说的是个帅才。你说说,当年晋文公是如何称霸天下,也就是依靠什么而成就霸业,得到王室的加封的?”   孙伯灵说:“当年晋文公所以在国外流亡十九年后而最终返回晋国,被拥立为晋国国君,是因为有五位贤人的拥戴,有无数晋国人的帮助。文公立四年便称霸中原,四方诸侯臣服听命,周室王子册命为‘侯伯’(即霸主),皆因为文公仁爱、道义、守信、悔过。”   魏惠王两眼烁烁放光,从王位上立起,几步走下台阶,屈身扶起孙伯灵,扭头见一旁几桌边有椅子,便携孙伯灵坐下,自己也坐一旁催道:“讲下去、讲下去!”   孙伯灵接着说:“文公当年出逃(指公元前656 年)是因为公室骊姬之乱。文公重耳为逃避杀害而被迫逃出晋国。他十七岁就有五个品德高尚、才能出众的朋友。四十三岁出逃的那一年,五个朋友寸步不舍地紧限着他。经过千辛万苦,历时十九年,他们先后去遍了周围几个国家,许多小国国君对文公无礼,唯楚王待文公以诸侯礼节相待。楚王问文公:”你拿什么来报答我今天对你的礼遇?‘文公说:“假如有一天两国军队万不得已交兵打仗,我愿退避三舍。’(一舍为三十里)最后,是秦国帮助文公回国,国内许多大臣仰慕他的品德和他身边的人才,也纷纷里应迎接文公回国。文公继位后修明政务,整饬农商,对百姓布施恩惠,赏赐随从逃亡人员和有功之臣。但文公忘记了一位叫介子推的功臣。介子推不满而隐匿于绵山(今山西省介休县东南)。文公知道后,派人四处寻找介子推,下令把整座绵山作为‘介推田’封给了介子推,并对众臣说:”请记下我的过失,以教导后人。‘文公不忘当年对楚王的许诺,在后来的一次与楚国军队作战中真的退避三舍。文公还善于团结和利用小国的力量,联合诸侯伐无义而扶持周王室,平定了周王室的叛乱。文公赏罚分明,功过分得清,不因为近臣中有功者而犯死罪就轻饶,使上下三军勇敢作战,不敢违反军纪。文公善听左右进谏,不以小胜为骄,与楚军交兵于城濮(今山东省鄄城县临濮集),一战取得圆满胜利。   楚军可谓强横,兵力之强,天下所惧。文公明白:不联合齐国、秦国则士气不壮;不多方攻伐,则不可能战胜;不善用计谋,则不能克楚取胜。于是,临阵交兵,诸多安排,先后左右,来路去路,无不一一算到,安放停当。可以说细针密线、无丝毫遗漏。兵家常说:多算胜,少算不胜。文公如此细算,哪里有不胜的道理?也正因为城濮一战,为文公争霸中原,列于诸侯之上而奠定了坚实基础。文公仁义,于是有五位贤士辅佐;有贤士辅佐,文公始得于称霸诸侯。可见凡是大功,非一人之功;凡是大业,非一人可以担当。因此,在下虽不具备文公左右五位贤士之德才,但在下愿意辅佐魏王以成就霸业,使天下人顺服。“   庞涓立于一旁背上早已汗湿,脸上也渐露出阴沉之色。他多希望此时哪位大臣有要事急告魏王,而打断魏王与孙怕灵的谈话。可是,没有人来。   魏惠王听完孙伯灵一席话,心中早已沸腾得如烈火上的开水。霸业,是每一个诸侯都渴望成就的!使天下人顺服,更是惠王自幼立下的志向。只是,追求了半生,祖辈成就的霸业的光辉在他眼前是越来越少、越来越远了。使天下人顺服,则更是一枝月亮上的玫瑰,遥远得再也不能遥远了。   魏惠王不经心地叹了一口气。   庞涓及时捕捉时机,俯身关切询问道:“大王,您累了吗?”   魏惠王不着他,只道:“是有些累了。”   庞涓说:“大王,您先歇息,臣下告退了!”   魏惠王挥了挥手。   孙伯灵随庞涓欲退出官门时,惠王喊道:“孙伯灵,哪天本王还要召见你。你可要再跟本王说说称霸之道。”   第一次见魏王就这样草草结束了。孙伯灵问庞涓,“贤弟,你说魏王会任用我吗?”   庞涓说:“仁兄放心,我再向魏王力荐,让魏王重用仁兄。”   孙伯灵问:“我向魏王叙说称霸的道理,魏王显得不太高兴。难道魏王不想称霸吗?”   庞涓说:“是王都想称霸。一定是魏王身体不适才不想再说称霸之事的。”   当天晚上,庞茅问候庞涓时问:“五叔,进展如何?”   庞涓说:“按照咱们设计的进行。”   庞茅说:“魏王会封他官吗?”   庞涓说:“我看会。”   庞茅继续问:“会封个什么官?”   庞涓说:“我想会封个副军师。”   副军师之职现在是庞茅的。庞茅听庞涓此话,要除掉孙伯灵的心更切了。   转天,庞涓上朝,例行公事完毕后,他就急忙退朝,生怕魏王与他说孙伯灵任职之事,可是,偏巧,魏王差人叫住了他。   魏惠王对庞涓说:“昨晚上,我独自思忖了一夜,霸业本是先王追求一生的事业。先王文候任用贤能,以身作则,重信义,讲仁术,树立忧民之政治风范。先使乐羊攻克中山,始灭中山。后用吴起,教百姓亲万民,制国治军。吴起与诸候大战七十六次,全胜者六十四次,拓河西(黄河以西)之地千里。文侯派他为河西之守以拒秦兵。武候继位,时常有满足骄胜之心。一次,武侯乘船顺西河(黄河)而下,武候说:”美丽呵稳固的山河,这是魏国的至宝!‘吴起说:“国宝在于德政而不在于地势险要。当初三苗氏部落,左面有洞庭湖,右面有彭蠡湖,但他们不修德义,被禹消灭了。夏朝君王桀的居住之地,左边是河济(黄河和济水),右边是太华(太行山和华山),伊阙山在南面,羊肠阪在北面(今山西省晋阳县北九十里处),但因行政不仁,也被商朝汤王驱逐了。商朝纣王的都城,左边是孟门(今黄河上一渡口名),右边是太行山,常山(即恒山)在北面,黄河经过它的南面,但因他行政不德,被周武王杀了。由此可见,国家强固在于德政而不在地势险要,’吴起又说:”如果君王您不修德政,恐怕这条船上的人,也要成为您的敌人。‘说得多好呵!昨天孙伯灵一番议论,使寡人有如见吴起之感。吴起能够辅文王拓疆域成霸业,我恐孙伯灵也能佐寡人以安国邦、威慑诸候。“   庞涓听到这时,心中早已明白了七八分。他胆战心惊,既不敢打断魏王的抒怀言辞,更恐惧魏王将要作出的决定。   魏王惭愧自己没有发展文候、武侯的基业,河西土地已多被秦国掠去,南不能拒楚,东不能抗齐,北受赵、韩侵扰,称霸中原,成就霸业,谈何容易!昨天听孙伯灵称颂晋文公成霸业有五位贤臣辅佐、千万晋人拥戴、诸候各君主信服,心中不免既仰慕、敬佩,又雄心勃勃、焦急苦虑。思前想后,孙伯灵的暗示不正是他图谋霸业所欠缺的吗?别说是五位贤人,就是一位他也没有呀!相国王错年迈保守,早在武候时,武侯夸耀山河之隘,他就讨好武侯而附合诺诺,后来,挑拨武侯与吴起的关系,使吴起弃魏奔楚。元帅庞涓不乏勇武,但德才欠缺,初任职便将家中远亲近邻均招来任官,真恨不能连族中鸡狗也唤来为他开道。魏惠王想委任孙伯灵以要职,也就是将庞涓贵降一等,让孙伯灵任大元帅,庞涓任元帅之下军师之职,又觉这样对不住庞涓。于是,他前思后想,想先探一探庞涓的心思。假如庞涓也有降职让贤的想法,就顺水推舟,他既得有孙伯灵辅佐,又不失庞涓效忠,这才是两全其美之策。因此,殚精竭虑,思谋了一夜,才定下决心,才有了最初的那一番抒发胸臆的言辞。可是,他越说,庞涓越显怯弱之情。他话音未落,便看到庞涓的两条腿都打颤了。   魏惠王问:“庞元帅,你病了吗?你头上出了许多汗。”庞涓灵机一动,无比惭愧地说:“感谢大王关心,臣下今天身体有些不适,不过,没有关系,大王您有什么打算,微臣一定效犬马之力!”   魏惠王说:“既然元帅身体不适,那就改天再商议吧。”庞涓火速回到帅府,立即派人把庞茅召来。庞茅问:“魏王要用孙伯灵吗?”   庞涓眉心紧锁:“何止是要用!”   庞茅又问:“怎么,魏王真要委他副军师之职?”   庞涓烦躁地踱了几步,忽然站住吼道:“何止副军师,听魏王口气想要把大元帅职给他呐!”   庞茅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走近庞涓:“五叔,先下手为强呵!   现在是不得不下手的时候了!“   庞涓忽然想起鬼谷山上,那个月华初上的夜晚,两个初识的年轻人跪在山溪一旁歃血盟誓,血滴进溪水,喝到嘴里,他们有共同的想理、共同的志趣,他们议论天下大事,议论大国的盛兴、小国的灭亡,议论用兵之道,直到夜深……   庞茅急了:“五叔,再迟疑不定就迟了!一旦魏王颁布了命令,你再着急就来不及了!”   庞涓说:“去叫庞聪来。”   庞茅不解:“庞聪胆小怕事,让他知道此事定要失败。”   庞涓说:“我自有主意,你去叫吧。”见庞茅不动,庞涓又说:“让庞聪拜孙伯灵为师,然后,借庞聪之手来杀孙伯灵!”   ------------ 第五节   孙伯灵一直等魏惠王再次召见,可是等了几天仍无消息。这期间庞涓设宴让庞聪拜他为师,学习兵法,孙伯灵拒绝不过就应了下来。庞聪郑重其事地给孙伯灵连磕三个头。孙伯灵象征性地将一根竹简交于庞聪手中,就算正式收庞聪为徒了。   庞聪聪明好学,又谦虚勤奋,不几日便得到孙伯灵的信任。庞聪除了处理一些军中的文书公务外,其余一天中大部分时间在孙伯灵身边。到了晚上,庞涓借口询问庞聪的学习情况而掌握孙伯灵所思所想及所为。这天,当他确信孙伯灵已很看重庞聪,已开始正式教庞聪兵法时,他决定实施第二步计划。   深夜,他把庞茅叫到身边,说:“时候到了!”   第二天。庞府外一个齐国口音的大汉寻进纳贤馆。大汉见了孙伯灵拜了拜问:“先生可叫孙伯灵?我从齐国来,你兄长有书信相托。”   孙伯灵一惊,脱口问道:“兄长?是我兄长孙江吗?”   齐国口音的人说:“正是!”并将一卷竹书递上。   孙伯灵慌忙展开竹书。竹书上字不多,然而每一字都似金线一般牵动他的心。   齐国人说:“是墨翟到了齐国,说起你,你兄长正好在齐国为官,因此,托小人捎书一卷上鬼谷山寻你。鬼谷先生说你已来到大梁,小人就寻到了大梁。孙先生,你大哥说你无论如何打算一定要让我捎信回去,不见人见信他也知道你平安,也就放心了。”孙伯灵想起与大哥在战乱中失散,一晃十几年了,得知他还活着,且做了齐国的官,心里大悲大喜,不觉泪水涌出眼眶。   庞聪一旁说:“先生何不回家看看?”   孙伯灵说:“我初见魏王,见魏王似有用我之意,我已向魏王表示愿效力于魏国,怎好许下诺言而不守信呢?”齐国人为难地说:“先生此刻不回去与兄长团聚,就是以后回去倒也无妨。只是孙先生的兄长要我一定捎封书信回去,我也好有个交待。”   孙伯灵说:“这倒不难,我马上给你,烦劳你回去跟我兄长说:我已在魏国谋求发展,让他不要记挂。”说完,挥毫在一卷空白竹书上写了一封长信。   魏惠王迟迟定不下决心,到底给孙伯灵一个什么职位合适?高于庞涓,庞必降职,似有负于庞;比庞低,似又辜负孙怕灵一片来魏忠心。   庞涓几次上朝议事,均不见魏王降旨确定孙伯灵职务,他倒着急起来。   这天,他趁魏惠王高兴,说道:“臣有一事烦扰大王,请大王早委派孙伯灵任职。孙确是人才,臣恐大王委任不及,而孙伯灵另奔他国。”   魏惠王猜测:“另奔他国”恐怕是孙伯灵借庞涓之口来要挟于他的计谋,心里有些不高兴,就问庞涓:“你说委他什么职务合适?”   庞涓说:“微臣认为委他为客卿之职较为合适。”   所谓客卿有名无实,意为国家的宾客,实际上无任何权力。   魏惠王想了想说:“也好,如果有才智献出,战功荣立,再委以重任也不迟。”   于是,即召孙伯灵进官,宣布了魏王的决定。   孙伯灵一贯谦虚谨慎,忠诚仁义,初来魏国就谋到客卿之职,便心满意足,当时就向魏王表示感谢之情,并说将献出全部智慧才能使魏国富强起来。   庞涓见一切进展顺利,就开始实施他的第三步计划。   这天,他来到客卿馆看望已搬到这里居住的孙伯灵。为了照顾孙伯灵,庞聪也搬进这里。庞涓问庞聪:“学习得怎么样?要领会先生传授的知识的内涵可不是件容易之事。”   庞聪说:“每次听孙先生说话,我都能从中得到教益。孙先生果然如五叔常说的学识满腹,才略过人呵!”   孙伯灵连忙谦逊地说:“我哪里有你五叔说的那般能耐!真正的能人都在乡野之间呐。姜太公满腹治国之道,然而,周文王遇见他时,他却是一位垂钓的渔夫。宁戚当初只是个放牛的,可齐桓公委任他当了大夫。再说鬼谷先生胸怀文韬武略,熟谙纵横捭阖之术,不也只在深山埋没而不仕前程吗?   还有,那天我上街闲逛遇到一位白胡子老人,他也是一肚子学问。跟他们一比,我肚里这点墨水就少得实在可怜了。“   庞聪一听孙先生如此谦虚,更觉自己无知。于是,心中更加崇敬孙伯灵。   庞涓不愿听这番议论,于是问孙伯灵:“听说几天前齐国有人捎书来,说你大哥还活着?”   孙伯灵说:“贤弟消息真灵通。是的,我与大哥失散多年,大哥叫人捎信来,我是又惊又喜。”   庞涓问:“仁兄不打算回去看看吗?我记得鄄邑还有兄嫂和侄子,不知他们母子可安在?难道仁兄不思念他们?”   孙伯灵不敢想这些。连年征战,鄄邑又是兵家必争之地,妻子和儿子是否还在人世真是一个悬念。他有心想回去看看,可又考虑刚到魏国,寸功未立,就告辞而去,恐魏王疑惑他嫌弃“客卿”之职。   孙伯灵说:“妻子、儿子都是至亲,怎么能不想呢?只是我刚受魏王‘客卿’之职,什么功劳都不曾立,恐魏王疑我是个无用之人。”   庞涓笑着说:“祭扫祖坟、爱护妻小是人之常情,再说,还有兄长的挂念,你此去一趟即了却十几年的所有心愿。还有什么比骨肉团聚更重要的呢?   明天,你上书魏王,说明真情,我当力保你此行成功。一旦从齐国回来,咱兄弟联手战敌,岂不是战必胜、攻必克、伐必成?“   入夜,庞涓言有要事求见魏惠王。   魏惠王正在后宫与歌舞美女娱乐,庞涓求见知是重要大事,不见不好,但心已存不悦。   庞涓进入后宫,只说有重要事禀报,便不再细说。魏王知道他心中所虑,就喝退左右。   庞涓说:“今天微臣前去客卿馆看望孙伯灵,满以为他对大王的委任多以感激之情相报。没想到言谈之中,他却愤怒至极,说当年姜太公不过是渔夫,却做了文王的军师;宁戚不过是个放牛的也做了齐桓公的大夫,还说,他同样师从鬼谷怎就当个客卿!我劝他不听,从他话中恐怕他要背弃大王去齐国。”   魏惠王气愤地问庞涓:“他自比姜太公、宁戚大夫,他有太公的才略吗?   就是宁戚大夫也是为桓公的霸业出了力流了汗的。他是一介草民,没给我魏国带来任何好处,我就委任他为客卿,反倒嫌小,难道让他当国相、当大元帅?“   话一出口,魏惠王倒慢慢冷静下来。当初,他不是曾打算委他大元帅吗?   此时,他倒庆幸没有草率行事。可是,魏惠王又想:孙伯灵毕竟是个人才;是人才处事便不会太鲁莽草率,他即便对客卿之职有想法,难道真会当着庞涓的面而出言不逊吗?   庞涓见魏惠王说话底气不足,知道一两句还不足让魏王相信,于是,又说:“大王有所不知,孙伯灵在齐国是有根基的。孙伯灵乃吴王阖闾时将军孙武的后代。孙武乃田姓,孙武爷爷孙书原叫田书伐莒有功,齐国王赐姓孙,因此田书一支皆姓孙。现在的齐国国君威王因齐乃田书兄长田恒的后代。因此,齐国君臣均为孙伯灵的亲族家人。现在,他的哥哥孙江即在齐国为官。   前不久,齐国有人捎书给他,他就产生了要回齐的外心。“庞涓把孙伯灵写给哥哥的信掏出来递给魏王。   魏惠王听庞涓细说,才知原来齐威王等满朝文武与孙伯灵都连着瓜葛,心中早已气愤难平,再细看竹书,看出孙在信中抒发的思念兄弟、思念故土的情感,肺当下就要气炸。他把书扔到一边,问庞涓:“如何才好?”   庞涓又说:“孙伯灵恐怕会以回齐探亲的名义来向大王您请假,到时大王再定他背弃魏国私通齐国之罪。”魏惠王点头称:“妙!”   庞涓又说:“大王不曾忘记武侯时吴起背弃魏国投奔楚国,领兵伐魏吧?   大王更不会忘记公孙鞅从魏去秦后,秦便一日日强大起来,威胁魏国吧?“   魏惠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下去吧,寡人知道该怎么处置。”   ------------ 第六节   第二天。   天还不亮,孙伯灵便起床洗漱、整理,准备去朝见魏惠王。   庞聪把他送出客卿馆问:“先生,您今天是上表魏王准备回齐省亲吗?”   孙伯灵说:“正是。”   庞聪目送孙伯灵消失在魏王王宫的大路口便回庞府,即刻被庞涓召见。   庞涓问:“孙先生上朝去了?”   庞聪说:“是的,刚走。”   庞涓又说:“孙先生此次朝见魏王,恐凶多吉少。这几天,你就不要出府门,在家里看书吧。”   庞聪不解:“五叔为什么说孙先生凶多吉少呢?”   “你还小,官场如战场,非你死就我亡,不是你能够弄明白的。”   庞聪追问道:“五叔的意思难道是说孙先生今天上朝有杀身之祸?”   庞涓见天色已亮,估计此时孙伯灵正跪在魏王脚下,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几分不安。他挥手令庞聪下去。   庞聪往外走。忽然庞聪回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庞涓身后说:“五叔,侄儿不知道孙先生犯了什么罪,但侄儿跟先生学习数日,知道先生人品高洁,不是依附于权贵之人。如果孙先生有得罪五叔之处,望五叔看在侄儿拜孙先生学习的情份上,饶孙先生一条性命,侄儿给你老人家叩头了!”   庞涓把庞聪扶起来,心绪烦乱地说:“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呵!”说完,竟扶在庞聪肩上哭了。   庞聪见庞涓没有相救之意,“扑通”又跪倒在地,乞求道:“五叔,孙先生是个将帅之才,他胸中能藏百万大军,千万乘战车。凭魏国万乘之国能有孙先生辅佐是魏国百姓的福份,是魏王的造化呵!”   庞涓被庞聪的屈身弄得趔趄了一下,但他很快稳住。他不能让庞聪动摇他的决心。他喝斥道:“下去,否则,我定你和他一样的罪!”   庞聪不起伏在地上哭了,说:“先生,你空有报效魏王之志,徒怀孙武用兵之才呵!”   庞涓一凉:“孙武?他跟你说了他学到了孙武的兵法?”   庞聪难过地点头称是。   庞涓既惊又嫉恨:鬼谷子竟存如此不良之心,不将孙子兵法教我,却教孙伯灵,岂不是助长我灭他之心吗?又想何不把孙伯灵废掉,拿他的智慧为我而用呢?   庞涓愣怔了片刻,即喊道:“来人,快备车去王宫!”   孙伯灵将表章上奏魏惠王后,惠王端坐在王台上,见孙伯灵呈上的表章与庞涓交给他的家信字迹一笔不差,又见表章果然有乞求告假,回齐扫墓、省亲之意,当下就将表章扔到台下,愤怒地说:“孙伯灵,你私通齐国使者,暗约回齐,背叛魏国;你辜负了本王对你的一片好心!军政司,削去孙伯灵客卿之职,发军师府问罪!”   孙伯灵大惊,屈膝跪伏干地上:“大王冤枉!孙伯灵不才,初来魏国,大王便委以重任,当报效还来不及,怎敢存背叛之心?”   左右早已上来几个凶恶卫士将孙伯灵绑缚牢固。   魏王将一卷简书扔到台下,孙伯灵捧起观看,见正是自己写给大哥的信,难道那个齐国来的人也被问了罪吗?可是,一封家书怎能作为叛魏佐证?   孙伯灵说:“魏王请息怒。我孙伯灵是慕魏王招贤纳士、图才强国以霸天下的治国大略才告别鬼谷先生而奔大梁的。来后不久,魏王即两次召见,在孙伯灵不曾立半寸功劳的情况下委以客卿之职,实是大王对孙伯灵的信任和看重,我怎敢嫌弃官小位卑而背叛大王呢?大王不信任孙伯灵,可召庞元帅查问,臣下心思庞元帅最清楚。请大王明鉴!”   提到庞涓,魏王对孙伯灵的叛逆之心更坚信不疑。他喝问左右:“还不执行是何居心?”   众卫士架起孙伯灵就走。孙伯灵强挣绑缚高声问魏王:“大王可曾记得第一次召见我时所问的话吗?”   魏惠王召卫士止步,他倒要听听孙伯灵还有什么可说。   孙伯灵说:“上回大王问晋文公称霸诸侯的原因,我说他忠信、仁义、改过、任用贤才,深得百姓拥戴。大王您深为敬佩,仰慕。那天,我话没说完,今天借这个机会告知大王。晋文公称霸以后,秦穆公怀恨在心,他想当霸主,可是晋国几位贤士还在,他便不敢轻举妄动,后来听说晋国那几位贤士死了,他便开始图霸大业。大王,文公失去贤士,穆公便图霸业,何况大王您呢?国中贤士馈缺,我孙伯灵慕名来投,今天却要杀我,谁还敢以贤士身份来投奔魏?别说图霸业,就是平平安安保全国土、保全宗庙不被别人挖掘恐也难了!”说完,孙伯灵仰天长笑。   魏惠王遭孙伯灵一顿奚落,怒火更旺,凶相毕露。他色厉内荏吼道:“拖下去!”   孙伯灵被拖至宫门外,正遇庞涓提袍匆匆赶来。孙伯灵一见庞涓,泪如泉涌,高呼“贤弟救我、贤弟救我!”   庞涓急忙奔到跟前,惊问孙伯灵:“仁兄呵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左右人禀报庞涓:“大王下令削去孙伯灵客卿之职,发军师府问罪。”   庞涓抚慰孙伯灵道:“仁兄放心,我即晋见魏王,求魏王饶你性命。”   说完,提袍快步跑上王宫台阶,趋步朝宫内走去。   庞涓进宫后看见公子卯正劝谏魏王道:“父皇,你既说孙伯灵是个人才,为何不用他的才智来为我魏国服务,而要害死他呢?孩儿无德,为孙伯灵求情,望父皇饶他一命。”   魏王不悦,说:“他有叛我之心,你还让我重用他,岂不是让我把国家大权交给一个存有二心的人?”   公子卯说:“父皇既用人则勿疑。孙伯灵既受任用则绝不会存二心。当年,父皇如用公孙鞅,鞅也一定如待秦王一样待父皇!”   提起公孙鞅,魏惠王怒火中烧:“当年,我没听公叔痤的话,没杀了公孙鞅,我已经犯了大错!——你下去吧,我知道你跟公孙鞅是朋友。可是,今天这个孙伯灵是绝不可以再放走的!既然不为我所用,那就谁也不能用!   他既已存叛逆之心,我今天不杀他,来日他便可能统兵来灭我国。这是国家大事,是生死大事,你年纪尚小,不懂这些。父皇不怨你,下去吧!“   公子卯伤心地哭着退了下去。   庞涓疾步向前跪倒在地,说:“大王,庞涓乞求,请大王饶恕孙伯灵性命!”魏惠王圆睁双目,怒指庞涓:“庞涓!你存心戏弄本王吗?”   庞涓伏身在地:“大王,臣下不敢。微臣忽听孙伯灵学到孙子兵法,且娴熟战场进退攻守妙机,以臣愚见,判他私通齐使之罪,剜掉他双膝膑骨,然后在脸上刺字以墨涂面。他既为废人,便终身不能出仕当官,更无法远走大梁而奔他国,这样既能用他之智慧为我国图霸服务,又断绝他逃齐的后路,岂不是一箭双雕之什?微臣不敢妄自作主,因此特来请旨!”   魏王心悦诚服,连声说:“妙计、妙计!”见庞涓仍跪不起,就说:“元帅快快请起!庞卿果然智慧超群、谋虑深远,本王有你辅佐定能尽早成就霸业!”   ------------ 第七节   孙伯灵被绑缚在军师府的行刑室中。听见动静,见庞涓疾步走进,他急切地呼问:“贤弟,结果如何?”   庞涓快步走到孙伯灵身边,看到镣铐紧铐住孙伯灵,伤心地用手轻轻抚摸了几下。   孙伯灵催问:“贤弟快讲,魏王要置我以极刑吗?”   庞涓哀叹一声,说:“仁兄呵,魏王仍然要处你极刑,我拼力相救,并在魏王面前力保你为魏王效力,才勉强保住你性命。但是,魏王下旨,对你要施以削足黥面之刑,这是魏国的法度,愚弟无力回天,愚弟没有办法呵!”   说完,庞涓伏在孙伯灵身上恸哭起来。   孙伯灵悲痛至极仰天长叹:“苍天呵,你不公道呵!我孙伯灵不曾建立功勋却要残废终身吗?”他用身体紧紧靠住庞涓,哀求道:“贤弟呵,你定要于我再向魏王哀求,告白我一片忠心,告白我满腹富国强兵方略。让他只存方寸怜悯之心,免除我削足之刑。我一个学武之人,削去足,不能站,不能行,我还怎能统兵打仗、驰骋疆场!贤弟呵,愚兄这里求你了,求求你呵!”   孙伯灵哭断寸肠,哀求庞涓去向魏王求情,全不知他的性命正把握在面前这个“贤弟”手中。向来以善良、忠诚、信义待人的孙伯灵就是死了也不知那迫害自己的人是谁。孙伯灵如庞聪认识的那样胸中存兵百万、战车万千乘(当时一个国家中有万乘战车即为大国、强国。战车一乘,即一车乘四名兵甲),然而对庞涓却不存半点疑心;战场上他定能调兵遣将,叱咤风雷,可是却把握不了自己的生命。在鬼谷,先生给他的评价是:十个百个庞涓也比不上一个孙伯灵,可是,在大梁,千个孙伯灵也对付不过一个庞涓,这岂不是鬼谷先生善观天地万物之目也曾昏馈、也有迷惘吗?   庞涓痛心疾首,哀求道:“仁兄,不是小弟不救,实在是王命难违呵!   仁兄,你且挺住,虽削足黥面,但性命终究得以保全。仁兄,你且要坚强活下去呵!“   庞涓一挥手,几个刀斧手将孙伯灵绑在刑具上,用刀剔去孙伯灵的双腿膝盖骨。   孙伯灵像受了重伤的狼一样悲怆而嚎,死也不舍地又看看自己挺拔的双腿,昏死过去。   庞涓又命人在孙伯灵脸上刺了“私通外国”四个大字,用墨涂在针刺过的地方。孙伯灵双腿瘫软垂在了一旁,脸上墨血交织在了一起。   骏马能奋蹄千里,似乎光和影都赶不上它,然而,它却过不去一段很窄的冰河;猛虎如万钧雷霆吞噬一切,咆哮声使群兽心惊胆寒,但是,它却因为自信而坠入捕者的深坑。   骏马、猛虎说的就是孙伯灵吧?   灿烂辉煌的湖光山色、日月星辰,不是盲人所能观赏的;超群的将帅之才,纵使禀赋闻名于世,身具非凡本领,胸含英气伟—122 —才,手操文韬武略,目光短浅、心胸狭窄的小人也不能认识。   盲人、小人说的就是魏惠王吧?   弯曲的木材最憎恨的是笔直的准绳;好恶的贼人最憎恨的是清廉奉公的人。   弯曲的木材、奸恶的贼人说的就是庞涓吗?   惟德爱德、惟才爱才,这是德才之人相互仰慕、从对方身上学习更高的德才的途径。无德敬有德,无才爱有才,这是君子求上进,从别人那里拿出现成的财富丰饶自己。无德嫉有德,小才恨大才,这便是小人之心、小人之险、小人之危了。庞涓设下陷阱,诬告孙伯灵,将一个全心全意视他为“贤弟”、同学的仁兄推上了人生绝路,且在魏惠王面前立下了忠于国家、忠于国王、不因私小而损公大的英名。既除了与自己争权分利之隐患,又讨得国王信任、宠爱,真可谓足智多谋、费尽心机。然而,斤斤计较、步步算计的人,都脱不开一个私,既私便阴,阴则险,险则危,危则亡。庞涓此时将孙伯灵算计得可谓手拿把抓,孙伯灵在鬼谷山上就已在他的股掌之中,孙伯灵下山、见魏王、“齐国使者”、家书一封、请假省亲、魏王问罪、削足黥面,每一步,庞涓都经过反复设计,精心实施。结果证明,他的才智远远高于孙伯灵。谁说他不如孙伯灵呢?可是,此时庞涓竟忘记了中国有句古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更看不到十四年后会发生什么事,而他自己则身败名裂在自己算计的圈套之中。   魏惠王空怀图谋霸业的鸿鹄之志,石头和美玉分辨不清,不知道智能高器度大的人如山一样屹立,山的根和身体浑然一体而无法分割;而器度狭小志向浅近的人,象萍草一样漂浮、随波逐流,萍草是没有根的。浅薄才四处炫耀张扬。魏王更不知道,他得到的是萍草,失去的却是高山。他更不会看到,在残害孙伯灵的两年后,孙伯灵把他的军队消灭在桂林战场,十四年后,孙伯灵又灭他十万大军,他的国家因此一蹶不振,再也没有喘过气来,在秦灭六国中,他的魏国首当其冲被强秦吞并。   灵瑞的星象幽暗而遥远,广袤无边的宇宙深奥难测,福与祸互相依存转化而难以把握,兴盛与灭亡存在于发展变化之中。孙伯灵以自己的忠厚对待“贤弟”的阴险奸诈,又怎么能不受损伤身体之害呢?孙伯灵以同窗友谊来报庞涓的嫉恨之仇,又怎么能逃脱被谋杀的险境呢?奸佞的臣子畏惧忠贞之士,弯曲的东西忌讳准绳的样子。因此,名誉高尚行为美好的人被压抑不能显场,而虚构的完美却萍草一样四处飞扬。孙伯灵遇上庞涓落个削足黥面的下场,也就不奇怪了。   孙伯灵既成废人,无处托身,只好听凭庞涓安排。庞涓把他安排在书馆,三餐好食好饭供着,又送许多衣物给孙伯灵,另外又配备三个女奴专门伺候他的起居生活。   孙伯灵受刑后,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齐国送信的人和庞聪,他怕那个齐国老乡送掉性命,恐怕庞聪为他受牵连。一天,孙伯灵趁庞涓来看望他就问起齐国送信人。果然庞涓告知那个齐国人已被处死。孙伯灵难过地掉下泪来,问庞涓:“就为我送一封家信而被处死,性命岂不太草贱了?”孙伯灵又问庞聪,庞涓说他没事,外出有公务,过几天就回来。   几天后,庞涓把庞聪叫到身边说:“风波已经过去,你可以去看孙先生。   让他多教你些东西,尤其是孙武的兵法,叫他写下来,帅府的饭不是白供着的。你去吧!“   庞聪看到孙伯灵,看到那天临别时向他微笑告别,站着比他高大的先生,此时两腿瘫软无力,面上涂有墨字,屈腿坐在地上,脸色黑黄,精神沮丧,庞聪一句话没说,扑在先生身上大哭起来。   庞涓的话他早忘了。这样过了几天,他每天都看望孙伯灵,只劝慰他,并未提孙武兵法之事。   庞涓也时常来看孙伯灵,来后便注意房中几案上有无竹书之类的文书。   看了几次,均未看到孙伯灵写什么兵法。他猜想是庞聪太仁慈,不好意思向孙伯灵提及。无奈,他只好自己出马。   这天,庞涓坐定后关切地问:“仁兄,你对将来作何打算呵?”   “将来?贤弟,我伯灵还有将来么?”孙伯灵伤感地说。   庞涓说:“仁兄,如不嫌弃,你就永远跟小弟住在一起。女人嘛,我府中有的是,看上哪个只管告我一句,明媒正娶我为你张罗。有我庞涓的富贵,绝不少你仁兄的丰足。”   孙伯灵感激万分却又惭愧无比:“感谢贤弟搭救和收留,愚兄我没齿不忘。只是,我一个残废之人,恐怕只会成为贤弟的累赘,又怎敢奢望与贤弟一同享有富贵呢?”   庞涓说:“仁兄万不可这么想。你我不同常人。你是我歃血盟誓的兄弟,就是别人遇难我也不能袖手不管,何况仁兄您呢?——只是,仁兄每天无所事事,心烦意躁,兄弟我见了心里也难过呵!”   孙伯灵苦笑一声:“我一个残废之人,纵有驰骋沙场、报效国家之志,却挪不出这间屋子,岂不是不自量力,叫世人耻笑!”   庞涓动情地说:“仁兄此言差矣!单凭仁兄的才智、凭仁兄的学识就一样能报效国家。仁兄何不将前辈兵法写于书上,传授后人,也使孙武英名流传下去?”   孙伯灵精神振奋,热血冲上心头,说:“感谢贤弟提醒,愚兄恐怕只有这一件事情可做了。”   庞涓见孙怕灵又入圈套,心中更加骄狂,他唤来所有侍候孙伯灵的佣人,恶狠狠地训导了一阵后离开了。   三个女奴中有一个长相粗俗丑陋、面色黝黑的叫蛾儿。所有女佣中数她对孙伯灵蛮横无礼凶狠阴险。   一天,庞涓听说了她的事就差人把他叫到身边,问,“你叫什么?”   “回元帅,贱奴叫蛾儿。”   “听说你对孙先生无礼,是不是不愿伺候?”   “回元帅,贱奴不敢。贱奴只是觉得孙先生白白吃用元帅家的粮物,元帅却对他这么好,元帅实在是仁义之人。贱奴想伺候元帅。”   庞涓心里高兴,没想到这蛾儿外表粗俗内心却明白事理。他把她欲给庞茅当内佣,庞茅嫌她丑陋不要,借口自己有十几个而谢绝了。庞涓想放这样的人到孙伯灵面前还可充当耳目,于是,对蛾儿格外好,于一个晚上同蛾儿共度了鸳鸯河后,口授密旨让蛾儿严密监视孙伯灵,又把她差回了书馆。   蛾儿果然不负他重托,每天将孙伯灵的写书情况报告庞涓。庞涓嫌速度太慢,让蛾儿催促加快速度。可是,蛾儿再报每天写的字数还不如开始那几天。庞涓有些恼怒。   蛾儿说:“回禀元帅,容贱奴说句话。”   庞涓不知她要说什么,“说吧!”   蛾儿凶恶地说:“如此无用,不如放剂毒药将他毒死,省得元帅如此操心。”庞涓双目盯视蛾儿,这个丑陋的女人心肠也如此歹毒。他笑道:“蛾儿,你有如此想法,不知有无如此胆量?”   蛾儿说:“只要元帅高兴,现在让我去将他药死,我也敢去!”   庞涓郑重道:“那好!不过,不是现在。等他把孙子兵法写完,等到他无用了,你先催他快写,然后报告于我。完事之后,我升你为我的后宫内侍奴仆,你说好吗?”   蛾儿扑地磕拜:“多谢元帅!贱奴一定尽力报答元帅!”   蛾儿回到书馆,见孙伯灵正屈腿坐在几前,提笔缮写。她端了一杯茶放在几上,茶太满溢在几上,她拿布去擦却又弄翻了墨碗。几上地上,孙伯灵的衣服上溅得到处是墨点。孙伯灵边说:“不碍事、不碍事!”边自己收拾已写好的几卷兵法。   蛾儿见孙伯灵并不生气,又端起她送上的茶水欲喝,蛾儿说:“里面有毒药。”   孙伯灵看她一眼说:“你与我并无仇恨,你不会害我的性命。”捧起碗一饮而尽。   入夜,孙伯灵听着好像有人在他窗外说话,正欲呼问是谁,却听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个呆子,太忠直,太仁义,大元帅害了他,他却还感谢大元帅。你说他有多蠢!”   还想听她们说什么,可是,窗外却没了动静。他轻抚着疼痛的双腿问自己:难道他的今天真是他无比信赖的贤弟庞元帅给他制造的吗?   孙伯灵苦思冥想了一夜,不知道该怎样逃出庞府。他残废的双腿不能够支撑他站立,难道还能载着他的身体快步如飞而逃吗?他无亲无故,在大梁,在魏国,他指望何人能够帮助他逃脱这死亡的厄运?   ------------ 第八节   第二天,一切都如往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征兆。   孙怕灵注意看蛾儿,蛾儿还与往常一样对他黑着脸阴着气。   到了中午,快吃饭了,他痛苦无助,昏沉沉欲睡,半卧在几上,眼泪却止不住打湿了竹简上的字。   蛾儿端来饭菜,盆里有菜有肉骨头,上面漂着一层白花花的油。   孙伯灵想起昨晚上说话的那个女人,就想问她,但又有人进来,便止住了。   当有女奴端上饭食。蛾儿弯腰收拾碗筷,当那女奴转身之际,孙伯灵端起那盆汤,欲往蛾儿身上浇。蛾儿看见,急忙闪躲而逃。孙伯灵就势连盆带汤全扣在桌几上,然后哭喊嚎叫不止。孙伯灵不等蛾儿有所反应,就掀翻桌几,折断竹简,将墨涂满全身,又追打另一女奴。   两个女奴嚎哭着抱头鼠窜,不一刻,全元帅府就都知道孙伯灵疯了!   庞涓带着庞聪、庞茅赶来,见孙伯灵满身污浊、口吐白沫,眼往一侧翻,心中仍将信将疑。   庞聪扑了过去,“先生、先生”地一遍遍呼唤。   孙伯灵从昏沉中醒来,一见庞涓,凄惨疾呼一句:“鬼谷先生”就爬到庞涓脚前,忽儿抱住庞涓双腿,忽儿连磕数头,磕得地面“咚咚”直响,嘴里不住地说:“鬼谷先生,救我一命!鬼谷先生,救我一命!我可是你的好学生,你不能见死不救!我的小命就仰仗你了!先生,别抛弃我!别抛弃我!”   庞涓让侍从强掰开孙怕灵的手才脱开他的纠缠。   庞涓把几个女奴叫来详问,却见蛾儿脸上挂满惊恐的泪水正呻吟着抽泣,就喝斥道:“不好好伺候孙先生,竟让孙先生疯了,你们几个死罪难逃!”   女奴早吓得浑身哆嗦。   蛾儿说:“回禀元帅,我们几个尽心伺候,谁知他不知好歹,突然就端汤浇我,实不是我们侍候不周。”   另两个女奴连连称是附合,庞涓再看孙怕灵,孙伯灵躺在屋角已经鼾声如雷了。   庞涓对庞茅说:“把他弄马圈去!”   庞茅会意叫几个人抬上孙伯灵将他扔进马圈。庞聪问庞涓:“五叔,怎么可以把孙先生扔进马圈?先生他虽疯了,马圈怎可以容身呢?”   庞涓说:“我倒看他真疯还是假疯。你不用管这事,你去收拾那些残筒,看能整理出多少。从今天起,你就不要与他见面了。”   庞聪还想说什么,庞涓挥挥手让他离开。庞聪不敢抗命,只得离开。   庞涓走到马圈附近,找了个地方隐蔽起来。远远的,他能看见孙伯灵,孙伯灵却看不见他。   孙伯灵又哭又笑地被几个人扯拽着扔到了马圈里,不一刻,他的全身就爬满了马粪和马尿,苍蝇在他的头上盘旋,蚊虫在他的身边飞绕,他既不赶也不轰,边笑边抓起马粪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着,还对扔下他的人说:“谢谢、谢谢!够了!太多了,我吃饱了!”   庞茅把看到的情况报告庞涓。庞涓见孙伯灵吃够了又躺马肚子下睡觉去了,就长叹一声:“唉,他是疯了!疯了!”   庞涓仍不死心,派人昼夜监视孙伯灵,庞茅向他报告:孙伯灵不是吃马粪就是偷马料,一会哭一会笑,见了人就喊鬼谷先生,有一次抱住一匹小马大哭不止,说那马是他的儿子。还有一次被一匹马踢破了头,血流了一脸,他反倒笑着对喂马的说:“你看我从战场上回来,头上还挂了花,魏王要给我晋级嘉奖!”有一回看见黑奴蛾儿就扑上喊娘,把蛾儿吓得跑出去老远。   他见别人笑他,他比谁都乐得厉害。   庞涓至此才确信,孙伯灵是真的疯了。   孙伯灵吃睡在马圈,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马圈的臭酸味自不必说,他心中的仇恨和苦痛却是皮肉、双腿所有相加都不能敌过的。他最信赖依靠的朋友、却是真正害他性命的人!他是真的昧了心瞎了眼吗?   鬼谷山上鬼谷先生多次提醒他庞涓生性残忍狠毒、不可深交,他不信。   鬼谷先生择徒授艺,高深绝妙的精到技艺不授庞涓,连孙子兵法提都不向庞涓提,他对鬼谷还有看法,多次为庞涓争取学习的机会。可倒好,到头来,自己却要惨死在他施以恩惠、布以仁德之人手中,这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孙伯灵混混噩噩,盼太阳盼月亮,一日日耗损着生命。   忽一日,他在偷马料吃时摸到两个还温热的鸡蛋。他见四周无人,草草剥去皮壳,一把就塞进嘴里。   这种人吃的食物,他有很久没吃到了。   又一日,他哭闹累了,就搂住一根马桩睡了。醒来时,他手上却搂着一包吃的。他见包袱皮是丝绢质的,马上清醒,这食物定来自帅府。他把吃的东西或分给了马,或扔进马粪中,嘴里喃喃地说:“吃吧、吃吧!我的儿你快快长大,长大了白白胖胖生个娃娃。”   果然,没过多久,他看见庞聪在远处抹泪,   ------------ 第九节   秋去冬来。   孙伯灵在大梁城中乞讨爬行已有月余。身上的单衣早已不能遮体,更无法抵御严寒的紧逼。   孙伯灵有一顿没一顿地乞讨,大街小巷都爬遍了。有人可怜他端些吃的给他,有人心痛他给块粗布,让他握在手里,以减轻拖拽身体行走时的摩擦。   忽一日,孙伯灵从睡梦中醒来,见眼前放一包棉衣棉裤,心中诧寻,再抬眼,看见庞聪蹲在身边正望着他哭。   孙伯灵又哭又闹把庞聪的衣物扔出去老远。庞聪默默地拾拣回来,又放在孙伯灵面前,孙伯灵不知他居何心,就静静地观察着没有再扔。   庞聪见孙伯灵一副痴呆的模样,可怜巴巴地直望着他,就把一件件衣服拿给孙伯灵看。孙伯灵看到,布料均是耐磨的粗布,且都是黑色,有棉衣、棉裤、棉袍,还有一双棉鞋,有了这些,他孙伯灵可以安度马上要来临的严冬了!可他不知是否诡计,不敢贸然收下。   庞聪见孙怕灵只是傻看着他,不再拒绝收他的东西,就耐心地说:“这些是棉的,冬天天很冷,你需要,不要再扔掉。这是我让人赶制的,你收下吧!”   孙伯灵没点头也没摇头,默默看着庞聪把东西放下起身走了。   庞聪走了几步,抹掉眼泪,眼中却止不住又涌出更多的泪水。孙先生刚来是一副怎样英气勃发的模样,再看现在又是一副怎样的惨状:衣不遮体,食不饱肚,满身污浊,浑身臭味,两条小腿细得只余下皮包着骨头。先生你触犯了哪一位天神,何以被惩罚到如此地步!   庞聪转身扑倒在孙伯灵脚下,哭着说:“先生,你可能已经听不懂我的话,但我只当你还是原来的先生,只当你能够听懂我的话!先生请收下我的一点孝心!学生无能,不能够说服五叔接你回去住。先生,你要保重身体!   我不能常来看你,你要爱惜自己的生命,先生呵学生拜别了!学生不能够奉养你,先生,再见了,我会时常来找你!“   孙伯灵怕他看出他能够听懂,仰天大笑不止,边笑边说:“天大、地大,没有我的心大。你说你要当麻雀,我就当弹丸,把你揍下来,你相信不相信?”   庞聪听不懂孙伯灵胡说些什么,只从前胸凉到后心。他抹着眼泪离开了。   又一日,孙伯灵乞讨爬到一户人家的矮篱前正要呼喊,篱笆门开了,走出那位“仙鹤”老人。   孙伯灵掉转身体欲爬走,却被老人抱住。   老人问他:“先生可曾与我见过一面?”   孙伯灵点头。   老人又问:“先生怎么落得如此下场?”   孙伯灵正欲开口,却见老人环顾四周,他即刻明白:仍然有人监视他。   他狠狠拽住老人衣袖把老人拖倒后又哭又笑地撇下老人,拖着身体爬走了。   入夜,孙伯灵被人推醒,借着月光一看,正是仙鹤老人。   老人说:“先生,我早听说庞帅府有个姓孙的客卿被害致疯,却不知是你。看你聪慧过人,又受过鬼谷先生真传,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孙伯灵满腹委屈无处可诉,满腹仇恨无处可说,他抱住老人抚摸他的手哭了。   老人知道事情的大概过程,就安慰他几句说:“附近有人监视你,万不可让他们看出你没疯。先生,有机会一定要逃出大梁城。”   孙伯灵无望地问:“我还能逃出大梁吗?”   老人紧紧抱了他一下说:“孩子,你要坚强活下去,一定能逃出大梁。   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又过了几天,老人为孙伯灵送来一双木头手抓凳,孙伯灵满街爬时,双手抓凳就免除了手心皮被磨烂的痛苦。老人又送了一个酒葫芦,让他晚上冷时喝上一口以驱风寒。   孙伯灵靠着大梁城乡亲的施舍和帮助,一日日活了下来。   隆冬里一个雪后初晴的日子,一个少年走近孙伯灵:“孙大哥、孙大哥!”   孙伯灵痴呆地望着他。   少年说:“孙大哥不认识我了?我叫王团啊!我找了你好几天,我是来告诉你一件重要事情的。齐国有使者来魏国,你何不求他们救你回齐国呢?”   孙伯灵说:“真的吗?”   王团说:“大哥,我不会骗你!庞涓小人害你性命,宫里大臣都憎恶他,只是魏王太宠信他,一时还无法对他怎么样。”孙伯灵想问齐使住在哪里,忽看见监视他的人又在远处晃荡。孙伯灵把王团推倒在地,举起手抓凳就砍向王团,然后大笑起来。王团爬起来,摸摸额头被砍出了血,心中又气又疑,只好离开。   谁知,不等王团回相府,就有人把他“请”进了庞帅府。王团被带到庞涓跟前。施了躬身礼后,王团问:“元帅召王团不知何事?”   庞涓不语。   王团疑惑又问。   庞涓说:“怎么,见了本帅不施大礼,只随便拜一拜就行了?”   王团只好跪地磕头而拜,却想起庞涓初下山时拜在他脚下,求他介绍认识国相父亲时的哀告情景。   庞涓问:“有人见你去会孙伯灵了。怎么样,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王团心中豁然亮堂,说:“嗨,那个废人,一副傻相。我说我是王团,他却不认识我。我又说:咱俩在鬼谷山上见过一面呐,他就拿凳子砸我。你看,这里都让他砸出血了!”   庞涓看到王团额头上确有血痕。   王团又说:“那个疯子,我以后再也不会理他!”心中却感谢孙大哥那一砍实是救他呐!   庞涓说:“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又说了几句闲话就把王团放了。   ------------ 第十节   入夜,孙伯灵爬进一堆乱草中睡觉。才迷迷糊糊就觉有人推他,睁眼一看见是一只无家可归的狗。他忽然想起,爹妈生前曾告诉他:他的小命是一条叫“黑花”的狗拣回来的。他见暗夜中的狗似全身黑色,竟无一点白色,就试着伸手摸它。那狗似乎懂他的意思,十分听话地卧在他一旁,并低低地呻吟两声,算是对身边这位陌生的同命运人的招呼。   孙伯灵在心中笑了。爹妈死了许多年了,那只黑花也被洪水卷去,立在冷家庄村东的黑花坟只是一具空巢,可就在他受尽磨难,受尽摧残的寒夜,却又有一只黑色的狗与他就伴,与他同熬这漫漫长夜。难道说他的命运真与狗有缘吗?   狗呵,在这漆黑的夜晚,你可是来与孙伯灵作伴的?你是否也知道孙伯灵用忠直、仁义换来的却是刖骨黥面?你是否也知道这个被市人垂怜的疯子并不曾真疯?你是否是黑花转世不辞千里来搭救于他?你是否真的为孙伯灵带来了新生命的转机?   孙伯灵抚摸着狗,想起自己为明天留的一点高梁面饼子,就把它从怀里摸出来放在了狗的嘴里。狗早已饿得不行,张开大口便吃完了。吃完又哼哼两声似向孙伯灵还要。孙伯灵拍拍它的头,轻声说:“这还是街口那个大嫂给的,没有了。”   狗懂事地不再要,趴在前爪上睡着了。   大约在三更十分,孙伯灵悄悄离开狗,向街上爬去,他尽量把动作放轻,以免惊动了狗。可他还没爬出十步,那狗一跃而起追了上来。孙伯灵用手拍了拍它的身子,狗便悄无声响地跟在他身后。   孙伯灵见无人跟踪,便径直朝仙鹤老人家爬去。昨天上午,他故意在老人家附近乞讨,因此,这时没爬多久,他就到了老人家外面的栅栏柴门前。   推了推柴门没推开,他想一定是从门里面拴上了。欲起身将手伸进柴门解开栓扣,可是,他的身体不能站立,够了几次也没够着。欲喊老人又怕被别人听见,他无力地坐在门前,欲罢不甘,欲哭无泪,不知如何是好。   那只黑狗懂了他的心思,一蹿就跃过栅栏门奔到院里。透过柴棍缝隙,孙伯灵看见那狗用爪子猛刨门板,把门板弄出挺大的声响。不一会,门开了,仙鹤老人披衣出现在门口。孙伯灵拍响了栅栏门,老人听到动静循声而来。   老人透过门缝辨清是孙伯灵,赶紧打开门,先四下张望了一阵后,慌忙把孙伯灵搀进家中。老人唤出老伴要为孙伯灵烧水做饭,孙伯灵拦住了:“万不可生火冒烟,恐被人怀疑。”   老人无限感慨地说:“孙先生受尽苦难,何不想法逃命,逃出魏国,有朝一日再报仇雪恨?”   孙伯灵说:“感谢先生激励,我正为此事相求于先生。”老人说:“如能救孙先生逃出大梁,老汉我就是搭上一条性命也在所不辞!”   孙伯灵万分感动,他一个残废之人,又是一个四处乱爬的“疯子”,能够活到今天,不正是有许多像仙鹤老人一样的善良之人帮助吗?孙伯灵却无以回报他们。他一个连路都爬不远的残废人将来拿什么报答他们呢?他双手抱拳磕倒在地:“老先生在上,我孙伯灵承受先生恩惠,却无以回报,请受晚辈一拜!”仙鹤老人连忙将他扶起,说:“提什么回报?你如能平平安安活下去就是对我的回报。”老人叫老伴出门守候,又问孙伯灵:“孙先生可是听说齐国有使臣来大梁?”   孙伯灵说:“正是。”   仙鹤老人说:“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为你说服齐使,让他与你相见。”   孙伯灵说:“万不可白天来见,庞涓派人每天都监视着我。我必须马上出去。——你让齐使夜晚三更时到城东井边找我,我在那里等。”   孙伯灵一整天没看见那只黑狗,心中惦记,不知它吃过东西没有,迷迷糊糊睡未睡时,又觉有人推他,以为那狗又来拱他,睁眼一看,却见一个人正俯身望着他。   见他醒来,那个人说:“孙先生吗?我是齐国使者,我叫淳于髡!”   孙伯灵欲抓淳于髡的手,却忽然想起自己是一个肮脏之人,怎么可以随便抓齐国使者?他下意识地往一边躲了躲。生怕脏了那人。   淳于髡又说:“先生莫惊。先生可曾记得墨翟先生?墨翟先生于半年前去了齐国,提及先生的德才,齐王和大臣们都很敬佩,欲请先生回齐国施展抱负,又听说先生先到魏国。前不久,忽然听说先生惨遭不幸,威王便派臣下出使魏国,明是来探望魏王,实则是寻找先生,接先生回齐都的。”   孙伯灵缩成一团。盼望已久的救生之船一旦驰近了,他又怀疑自己生命的真实来。   淳于髡说:“孙先生请相信我,我知道先生心里明白。我不能在此长住,应酬完魏王,我即带先生离开大梁,这一两天,请先生不要离开这里,我好派人来接先生。”   孙伯灵终于鼓足勇气问:“是仙鹤老人告你我在这里吗?”   淳于髡说:“正是。老人就在附近。庞涓派的人离这也不远。我该走了。”   孙伯灵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淳于髡的手说:“请先生务必救我!”   淳于髡从魏惠王的酒宴上往客馆走,已有了七分醉,几个侍从几乎是架着他上了客馆的台阶。   刚上台阶,庞涓在几个贴身侍卫的簇拥下已到近前。   庞涓说:“淳于先生请止步!听说先生明天启程回国,我特为先生设家宴以备辞行,请先生一定赏脸。”   淳于髡靠在左右人的身上,含混不清地说:“元帅相请,岂敢不从!只是淳于不才怕喝醉让元帅耻笑。”   庞涓笑着说:“淳于先生是齐王府的贵宾,又被齐王拜为上卿。庞涓斗胆欲攀淳于先生为兄,怎敢取笑先生。庞涓实在是慕先生贤名欲向先生学习辅佐大王本领,请先生务必赏光!”   淳于髡已听得眉开限笑,胡子边往上翘边说:“元帅如此看得起我,淳于髡岂敢有不去之礼!元帅带路,我在后面紧跟!”庞涓马车在前,淳于髡的马车在后,主客二人同进庞府,果然在后宫已备下美酒佳肴、歌妓舞女。   淳于髡一边说:“明日恐昏睡不起,难以启程上路。”一边频频与庞涓举杯对饮。十几杯过后,只见淳于髡两眼发直,说话语无伦次,一会儿,靠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噜。   庞涓对淳于髡一同出使魏国的随从们说:“淳于先生睡着了,你们载着他回齐国吧!”   随从们应着驾车出了庞府。   庞涓问庞茅:“孙疯子还在那吗?”   庞茅说:“在;在井边上睡着了。”   庞涓不放心:“淳于髡是个聪明人,来大梁不会听不到我与疯子的事。   虽说救个疯子回齐国没多大用处,可我仍然不放心。你再去看看孙伯灵是不是真的在井边上。“庞茅欲去,庞涓叮嘱道:”你要亲自去查看,不得有半点差错!“   庞茅领兵跑到井边,并没见孙伯灵的人影,一下子急了,喝问跟踪监视的人,回报他说刚才还在,一定没爬远。于是,四下里寻找,果然在一条小弄堂里见孙伯灵正歪躺在墙角鼾睡,庞茅吊起的一颗心才放下,转身欲禀报庞涓,又想:还是亲自到跟前去看看。   走到那人身边,庞茅把那人翻转过身来,仔细一看,吓得七窃生烟。那人虽然穿着孙伯灵的衣服,人却并不是孙伯灵。那人见已被识破,正欲起身逃跑,被庞茅一刀刺死。   庞茅赶回庞府,还没向庞涓报告完,庞涓就大叫:“还不快追?追!”   庞涓、庞茅率领百十人骑快马冲出庞府冲出大梁东门,冲上通往齐国的大路策马加鞭,不一会儿便赶上淳于髡的马车。   庞涓围着马车绕了三圈,只见淳于髡歪躺在车上,鼾态可掬,几辆随从马车前后跑着跟着。   驭手停住车,又摇又喊终于把淳于髡弄醒。淳于髡眼还未睁开,听到庞涓的名字,赶紧从车上往下爬,边说:“有劳庞元帅相送,淳于髡实不敢当!”   庞涓搜遍了所有的车,并未搜出孙伯灵,心中疑惑,又不便久留齐使,只好说:“淳于先生请上路吧,恕不远送!”   淳于髡哼哼应着被扶上车,倒头又睡。   庞涓率众人往回赶,才到城下,庞涓问庞茅:“齐使来时几乘车?”   庞茅想了想说:“好像听说来了七乘。”   庞涓一惊,下令说:“往城西去,赶快!”   庞茅不解。   庞涓说:“刚才我数齐使的车只有六乘,那一乘一定奔城西而去!快!”   庞涓率众骑兵又往城西而去。出了西门,一条大路奔西北方向绵延伸展,庞涓纵马跑在前头。   突然,一条大路分成两条:一条往西南,一条往东北。庞涓犹豫了一下,往西南离齐国越走越远,去东北距齐才越走越近。可是,孙伯灵足智多谋,难道就不会不走东北而奔西南吗?庞涓把庞茅叫到身边说:“你带一队人马奔东北方向,我带一队人马奔西南方向,定要追上那乘马车,杀掉孙疯子!”   一队人马分成两路正欲上路,庞聪忽然发现西南大路上横睡一个人。庞涓策马到近前,见一位白胡子老头,满身酒气,头边一滩污浊之物,横躺在马路中央,再看老头挺大,身体占了路面的十之八九,两头的路只余下尺余,远不足过一辆车。庞涓掉转马头,率众人朝东北方向打马而去。   孙伯灵乘坐的马车在大梁城的南边绕了一个大弯后,在城东追赶上淳于髡的车队直奔东方而去。   ------------ 第四章 第一节   战国初期,赵、魏、韩三家分晋和田氏篡齐,于是中原并存燕、赵、魏、韩、齐、楚、秦七个强国。晋国在春秋时代原为中原北方第一大国,其土地西起今陕西省白水洛水,中亘今河南省西部崤山渑池与嵩山伏牛山脉,东有黄河(今于卫河)南北、邢(今河北省邢台县)、邺(今河南省临漳县南)   及大梁(今河南省开封市)之地。三家分晋后,赵、魏、韩三国仍各为中原之大国。   七国争强于天下的这一过程被史称“七雄并立”。七个大国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而相互进行了数不清的战争。战胜国扩地,战败国割地,因此,各国疆域时常变动。七国位置,西方秦国、东方齐国、南方楚国、北方燕国、中部韩魏赵三国,赵在北、韩近西、魏居中,韩魏最接近秦国,先受秦攻击。   齐国于太公初封时,建都营邱(今山东省临淄县西北),传至献公即迁都临淄。齐自周朝初封时即为大国,更兼姜太公善经营,齐桓公图扩张,其疆土据今山东省十之九,到战国中期,竟拓境至宋卫而南及淮北。于是它的南面与楚相邻,西与魏接壤,北与燕赵临界。   齐国东有琅琊即墨之饶,西有泰山之困,清河之限,东与北有黄海、渤海之利,纵横两千余里,三面是海,一面向西以争中原,因此,当时曾被人称为“东秦”。   齐国在东方为泱泱大国。齐桓公时即为春秋五霸之首。自桓公殁后,虽曾屡遭变乱,但齐国在中原仍处举足轻重的地位。   田氏自公元前671 年陈完敬仲入齐,后来五世为齐国国相:田乞相齐悼公;田常相齐简公、平公;田盘、田白、田和相齐宣公。到周安王二十一年(公元前381年),田和篡齐自立,此事发生在三家分晋奉命为侯之后十三年。田和篡齐后遂凭齐国之力向他国扩张,西伐魏、南侵鲁伐宋、北伐燕。田和传至其孙因齐时、称为齐威王。周安王二十三年(公元前379 年),威王初即位,不理政事,整日沉醉在吃、喝、玩、乐上。九年当中,韩、魏、鲁、赵多次起兵来伐,齐国屡屡败北,齐威王却并不放在心上。   忽然有一天,有个自称琴师的人求见齐威王。他说他是本国人,叫邹忌。   听威王爱好音乐,他特来拜见。威王召见,并赐坐,让人端来几桌,并放了一把琴。邹忌拜见之后,调着琴弦似乎要弹,可是双手放在琴上却不动。齐威王纳闷,说:“你调了琴弦儿,怎么不弹呢?”邹忌说:“我不光会弹琴,还知道琴的道理。只是这丝桐之声,乐工之事,臣虽知道,却恐怕有辱大王视听。”威王说:“你快说吧。琴理是什么?”邹忌回答道:“琴,可谓高贵,因此禁止淫邪,便归于正。古时伏羲作琴,长三尺六寸六分,象征三百六十六天;宽六寸,象征六合;前宽后窄,象征尊卑;上圆下方,象征天地;五弦,象征五行。大弦为君,小弦为臣。演奏出的音乐缓急如清与浊的流水,浊者宽而不驰,是谓君道;清者廉而不乱,是谓臣道。一弦为宫,次弦为商,次为角,次为徵,再次为羽。周文王、周武王各加一弦,文弦为少宫,武弦为少商,以合君臣之意。君臣相得,政令和谐,这就是所谓治国之道。”威王非常高兴:“那好,先生既知晓琴理,必善于弹奏,快弹给我听听!”邹忌回答说:“我是个琴师,当然善于弹奏;大王是一国之王,难道不善于   治国吗?今天大王抚国而不治,与我抚琴而不弹有什么区别呢?臣抚琴而不弹,不能如大王之意;大王抚国而不治,恐怕天下万民不愿意呐!”威王听后愕然,再也坐不住了,说:“原来先生拿琴来劝我。我明白了!”威王叫人把琴拿去,便与邹忌议论起国家大事。邹忌劝威王节饮远色,核名实,别忠佞,息民教战,经营霸王之业。君臣谈得均很投机。此后,邹忌便住在宫中右室。又一天,威王正在弹琴,邹忌推门称赞道:“大王的琴弹得好极了!”齐威王突然很不高兴,手离开琴按住宝剑问:“先生只看到我的样子,还没有认真观察,怎么就知道弹得好呢?”邹忌说:“大弦缓慢而巨温和,这是象征国君;小弦高亢明快并且清亮,象征宰相;手指勾弦有力,放开舒缓,象征政令;发出的琴声和谐,大小配合美妙,曲折不正之声而不相干扰,象征四时。我由此而知道您弹得好。”威王说:“你很善于谈论音乐。”邹忌说:“何止是谈论音乐,治理国家和安抚百姓的道理都在这里面呐!”威王又不高兴地说:“如果谈论五音的调理,我相信没有比得上您的。如果是治理国家和安抚人民,又怎么能在琴弦之中呢?”邹忌说:“大弦缓慢并且温和,象征国君;小弦高亢明快并且清亮,象征宰相;勾弦用力但放开舒缓,象征政令;弹出的琴声和谐,大小配合美妙,曲折不正之声不相干扰,象征四时。回环往复而不乱,是由于政治昌明;连贯而轻快,是由于保存了将亡之国;所以说琴音谐调就能保天下太平。治理国家和安抚人民,没有比五音的道理更相像的了。”此后,威王常与邹忌议论国家兴亡大事。邹忌常劝威王重用人才,发展生产,节省财物,训练兵马,以图霸业。齐威王非常高兴,不久便郑重拜邹忌为齐国国相,以加紧整顿朝政。   这时,齐国知名学士淳于髡见邹忌凭仗一张嘴轻取相印,心中不服,他带着几个门生来见邹忌。邹忌恭敬地接待了他。淳于髡面带傲慢神色径直坐在了上手位置上。他问邹忌:“我有几句话问国相,不知行不行?”邹忌说:“请您多多指教!”淳于髡说:“子不离母,妇不离夫。”邹忌说:“我做臣下的不敢离开君主,”淳于髡说:“车轱轳是圆的,水是往下流的。”邹忌说:“方的不能旋转,河水不可倒流。我不敢不顺依人情、亲近万民。”   淳于髡说:“貂皮破了,不可以拿黄狗皮去补。”邹忌说:“我绝不敢让小人占据高位。”谆于髡说:“造车必须算准尺寸,弹琴必得定准高低。”邹忌说:“我一定注意法令,整顿纪律。”淳于髡站了起来,向邹忌行了个礼,走出门。   淳于髡那几个门生问:“老师您去见国相的时候,多神气呵!怎么临走倒向他行礼了呢?”淳于髡说:“我是去叫他破迷的,想不到我只提个头,他就随口接上了。他的才干不小哇,我哪能不向他行礼呢?”从这开始,再也没人敢与邹忌为难了。   ------------ 第二节   邹忌真把淳于髡的话当做了金科玉律。他想尽办法规劝齐威王调查研究,分辨真伪,不使左右人用奉承话把自己蒙蔽了。有一天,他把众人称赞他长得漂亮的话对齐威王说了。原来邹忌身长八尺有余,长得神采焕发容貌美丽。他对自己的相貌也很得意。早上起来,穿戴完毕,照着镜子,他问妻子:“我跟北门的徐公比起来,哪个漂亮?”城北徐公是齐都容貌美丽、身体好看的人。邹忌想听听他媳妇的意见。   他媳妇说:“徐公哪儿比得上您呐?”   邹忌不相信,又问使唤丫头:“徐公跟我比,哪一个漂亮?”丫头说:“徐公怎么能赶上您呢!”不久,正好有位客人上门,邹忌与客人闲聊,问道:“我和徐公比谁好看?”客人说:“徐公不如您好看!”又过了一天,偏巧徐公来访问邹忌。   邹忌仔细地看他,觉得自己不如徐公漂亮;偷愉地照镜子,就更觉自己不如徐公漂亮。晚上,他躺在床上想:“我妻子说我美,是她偏爱我;我的使唤丫头说我美,是因为她害怕我;我的客人说我美,是因为他有求于我。”于是,邹忌入朝拜见齐威王说:“臣下的确知道自己不如徐公美,可是臣下的妻子爱臣,臣下的丫头害怕臣,臣下的客人想要有求于臣,都说我比徐公美,如今齐国土地方圆千里,有一百二十座城市,王宫里的妇女和伺候大王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讨大王喜欢的;朝廷上的大臣,没有一个不害怕大王;四境之内,没有一个不对大王有所求的。由此看来,大王受蒙蔽太厉害了!”威王点点头,说:“你说得很对!”于是发布命令:“群臣、官吏、百姓,能当面指刺寡人过失的,授给上等赏赐;上书劝谏寡人的,授给中等赏赐,能在市井中指责议论传到寡人耳朵里的,授给下等赏赐。”命令刚颁布,群臣便都来进谏,宫门一度像市场一样拥挤不堪。几个月以后,偶尔会有人进谏。   一年之后,即使有人想说,也没什么可以进谏的了。燕国、赵国、韩国、魏国的大王知道此事后,纷纷到齐国来朝拜。   邹忌不但这样规劝齐威王,他还细心调查全国各地的官员,想知道谁是清官,谁是赃官。他时常向朝廷里的大臣们查问各地的情况。大臣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中等的太多了,一时说不完。我们只知道太守里顶好的是阿大夫(阿城,在山东省阳谷县东北),顶坏的大概要数即墨大夫(即墨,在山东省平度县东南)。”邹忌如实禀报齐威王,请齐威王暗地里派人去调查。   齐威王似乎无意中问左右,众臣都说阿大夫是数一数二的好大夫,而即墨大夫则是太守里的坏蛋。众人猜测:阿大夫不久就要升官了,而那个即墨大夫恐怕要倒大霉了。果然,不久之后,齐威王召回两个大夫来报告。就在那天,朝堂上,文武百官朝见齐威王。齐威王叫即墨大夫上去。众人瞧见一口大锅正沸腾着一锅滚开的水,锅下的火“呼呼”地窜着火苗。众人都替即墨大夫捏着一把汗。齐威王对他说:“自从你到了即墨、天天有人告你,说你如何如何不好。我就打发人上即墨去调查。他们到了那里,看见的是地里长着绿油油的庄稼,人民都挺安分守己,脸上透着光彩,似乎不知道有什么苦楚,有什么纷争似的。这都是你治理即墨的功劳。你专心一意地帮助人民,东方因此而安宁。由于你专意治邑,不愿向我左右献媚送礼,所以他们天天说你不好。像你这佯老实勤恳、不吹牛、不拍马的太守,咱们齐国中能找出几个?——我加封你一万家户口的俸禄!”仇视即墨大夫的大臣们脊背都透出冷汗,而忠直之臣心中却敬佩感动。   齐威王又叫阿大夫,说:“自从你到了阿城,天天有人夸奖你,说你怎么怎么能干。我就打发人上阿城去调查。他们到了那边,看见的是地里长满野草,老百姓面黄肌瘦,连话都不敢说,只能暗地里叹气。从前赵军进攻我鄄邑(今山东省鄄城县北),你不能够救援;卫国夺取我薛陵(今山东省腾洲境),你也不知道。这都是你任阿大夫的罪恶。你不尽心治理阿城,却不断给我身边的大臣送礼,让他们替你掩盖事实,吹捧你,粉饰你。像你这种专仗着贿赂买动人情、巴结上司的贪官污吏,要是再不惩办,国家就没有章法和尊严了!”武士们把阿大夫就扔锅里煮了。   那些个曾受过阿大夫好处的人见威王用如此酷刑惩办阿大夫,一个个早被吓得心惊胆颤,浑身发抖。齐威王余怒未消,叫那些平日不分红白,颠倒是非的大臣站出来,骂道:“我在宫里怎么能知道外边的事情呢?你们就是我的耳朵,我的眼睛,可是你们贪污受贿,昧着良心,把坏的说成好的,把好的说成坏的。你们好比扎瞎了我的眼睛,堵上了我的耳朵,我要你们还有什么用处?——把他们都给我煮了吧!”   这十几个人吓得跪趴地上,直磕响头,苦苦哀求。齐威王挑了几个顶坏的下锅煮了。   紧接着,齐威王选贤才,易郡守,使檀子守南城(今山东省费县西南九十里)   以拒楚,田盼守高唐(今山东省高唐县)以拒赵,黔夫守冥州(今山东省北部)以拒燕,种首为司寇,田忌为司马,国内大治,诸侯畏服。威王把下邳(今江苏省邳县西南)封邹忌,号成侯。邹忌谢完恩,又对齐威王说:“从前齐桓公、晋文公当霸主,都借着天王的名义。眼下周室虽说是衰弱了,可还留着天王的名份。要是大王奉了他的命令去号召诸侯,大王不就也当上霸主了吗?”齐威王说:“我已经当了王,怎么还要去朝见另一个王呢?”邹忌说:“他是天王呵。只要在朝见的时候,您暂且称自己为齐侯,天王必定高兴,那您还不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吗?”威王即下令,起程往成周(今河南洛阳市)朝见天王。当时,周室早就只剩一个空名,诸侯很多年不行朝拜之礼,现在唯齐侯来朝,周烈王以为周朝的气运转了,连朝廷的大臣和京城里的老百姓都乐得敲锣打鼓、连蹦带跳地庆祝起来。周烈王在库房里搜了几件宝贝赏给“齐侯”。威王从周返回齐国,一路上听到的都是赞扬他的话,这一趟朝周真可谓载誉而归呵!   公元前370 年,赵国、韩国帮助魏国公子缓争立,进攻魏国,但由于两国意见不统一而撤兵,魏公子莹立为魏王,即魏惠王。   公元前368 年,齐国攻打魏国,夺取观津(今河北省武邑县)。同年,赵国入侵齐国,占领长城。   公元前364 年秦攻魏于石门(今陕西省三原县),取得大胜,斩首六万。   赵国出兵石门救魏,秦才退兵。   公元前362 年,韩国、赵国和魏国大战。魏败两国而胜。同年,秦国伐魏少梁(今陕西省韩城县南),大败魏军,攻取庞城(今韩城县南)。此时,魏都安邑(今山西省夏县)地处黄河东面,受秦、赵,韩三国包围,只有上党山地一线可与内地交通,如果赵、韩联合攻魏,切断上党的交通线,秦在西面进攻,那魏国形势就岌岌可危了。   公元前361 年,魏惠王将魏都迁至大梁(今河南省开封市)。这一年,孙伯灵和庞涓在鬼谷山上学习。   魏都迁至大梁,直接威胁到齐、楚等国家的利益,尤其对齐国,两国矛盾从这一年开始更为尖锐。同年,公孙鞅从魏奔秦,秦开始改革,逐渐强盛起来。   自从魏迁都大梁,战国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各国国君频繁相会,各国间关系日趋复杂而紧张,兼并与反兼并,侵夺与反侵夺的战争也日趋激烈,且规模更大更完备。   公元前355 年前,正是在这种复杂的形势下孙伯灵回到了东方大国——齐国。   ------------  第三节   孙伯灵在淳于髡的帮助下终于逃出虎口,踏上了家乡的土地。经过几天的星夜兼程,于一个深夜,车队驰进齐都临淄城(故址今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的雍门,径直奔元帅府而去。第二天,天气格外晴朗,湛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空中飞翔着报春的燕子,早起的鸟雀天将亮就把孙伯灵吵醒了。   虽然历经重重磨难,死里逃生,孙伯灵的身体瘦弱无力,但迎接新生的精神支撑着他顽强坐起来,加之洗浴去魏国的污垢和一路风尘,他换上了一身墨绿新衣,显得精神振奋。当他出现在齐威王的大元帅田忌面前时,连谆于髡都吃了一惊。   淳于髡不无伤怀地对孙伯灵说:“原来孙先生一表人才、气宇非凡!”   转身对田忌说:“这位就是被魏惠王迫害,膑去双膝的孙先生。”   田忌几步奔过来,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孙伯灵的双手。   孙伯灵动了动身子企图站立起来,两腿无力却终于没有站起来。   田忌问孙伯灵:“先生叫孙——?”   孙伯灵想了想说:“就叫我——孙膑吧!”   田忌说:“孙膑先生,走,咱们这就去见威王!”   齐威王听说孙膑已到宫门外,正待接见,慌得连衣冠都没整好,就奔出门外,亲自迎接。他把孙膑安排在一个舒适的座位上坐下,就迫不及待地说:“早就听说先生的本领,本欲差人去鬼谷山相邀,后来听说先生下山在魏国任职,却不曾想惠王如此无情,先生惨遭毒手,留下终身遗恨。现在好了,先生安全到我齐国,又是我朝田姓同宗,本王欲拜你为大将军,你看可好?”   孙膑热泪盈眶,自己一个残废人,初回齐国,威王就如此看重,拜以大将军。他眼前又浮现魏国大梁街头那个满街乱爬、乞讨求生的疯子。   孙膑说,“孙膑没有才能,能被救回齐国,心中已经感激不尽。大王又委以重任,孙膑心中惭愧,不敢接受。如果国家有用我孙膑之时,我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齐威王执意要授官职,田忌也一旁相劝。孙膑以“初来齐国,勿惊动魏国以引起仇恨”为由,终于没有接受。   齐威王说:“久慕先生学识渊博,今又认识到先生品德高尚,暂不拜官也罢,请先生回答本王几个问题好吗?”   孙膑谦虚地说:“大王过奖了。大王请讲。”   齐威王叹了口气说:“先祖在位时,三晋便不断伐我。周威烈王二十一年(公元前405 年),魏、赵、韩三国趁韩悼子去世,田氏发生内乱而联合伐我。廪丘(今山东省范县)一战,三国得车两千,得尸三万。我军惨败,从此一蹶不振。第二年,三晋联军一直攻入我长城。此战之后,三晋名声大振,周威烈王也就命赵、魏、韩三家为诸侯。周安王二十二年(公元前380 年),三晋伐我打到桑丘(今山东省滋阳县)。两年后,三晋趁我国有丧事而攻我灵丘(今山东省高苑县),又五年之后(公元前373 年),燕国败我于林营(今河北省河间、沧县间),魏伐我到博陵(今山东省博平县),鲁伐我入阳关(今山东省坟上附近),又一年,就连小小的卫国竟也攻占我国薛陵。又两年(公元前370 年),赵伐我国鄄昌(今山东省鄄城县北),两年后,赵又打到我长城,……嗨、嗨,嗨!我齐国一个泱泱大国,却处于诸侯并伐的被打局面,我恐怕国土一天天丧失,恐怕祖辈基业毁于一旦。请先生一定教我,怎么才能不挨打,怎么才能称霸天下?”   孙膑说:“我齐国虽大,却屡屡战败,这的确是个严酷的问题。打了胜仗,就能保存处于危亡中的国家,延续将被毁灭的世系。打了败仗,就会丧失领土而危害国家。对战争问题不能不认真研究。大王如此重视战争问题,下一仗,我们就一定能战胜!”   齐威王很高兴,充满希望地说:“有孙先生辅佐于我,我军必胜!”   孙膑又说:“战争不是轻率进行的,胜利不是可以随意贪求的。轻率好战的人会导致亡国,一味贪求胜利的人会受挫被辱。因此,每战必须做好充分准备,然后才可以采取行动。比如城小而防守坚固,是因为有充足的物资储备;兵少而战斗力强,是因为进行的战争是正义的。防守而无物资储备,进行战争而又是非正义的,天下谁也无法使防守坚固,使战斗力强大,那就一定会失败,轻则丧权辱国,重则亡国亡族。”   威王赞同道:“对,说得太对了。晋国在三家分晋前,最强的大夫莫过于智伯了。可智伯贪婪,最终赵、韩、魏三家联合起来,大败智军,杀死智伯,灭除智氏,瓜分其地。从这一件事就可以看出,战争绝不是好玩的,不能随心所欲,穷兵黩武。”   田忌说:“正是。智氏本可以拥有其国,因为战争不义而被三国联合灭除,这也叫做小算失大算,企图得小利,却把国都灭了,把宗族灭了。”   孙膑说:“对!只有用武力战胜敌人,才能使自己强大巩固起来。实现国家的统一。从前神农氏(炎帝)攻打补遂(古国名),黄帝(传说中华夏族的始祖)攻打涿鹿擒获蚩尤(传说是九黎族首领。涿鹿:山名,在今河北省涿鹿县),唐尧攻打劲驩兜(尧帝的司徙),虞舜攻打三苗(部落名),夏禹(夏朝开国君主)攻打共工(尧的大臣),商汤(商朝开国君主)攻打夏桀(夏朝最后一个君主),周文王(商朝诸侯)攻打崇国(诸侯国名,在今陕西省户县东),周武王(文王之子,灭殷商建周朝)攻打商纣(商朝最后一个君主),齐桓公用战争手段做了春秋五霸之首。所以说,那些功德不如五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才能不如三王(夏禹、商汤、周文王),智略不如五霸(春秋时代先后称霸的五个诸侯: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和楚庄公)的人,却主张以积累仁义,推崇礼乐,不用武力来禁止战争,这些又何尝不是尧舜不想做的,而是根本办不到呵。要想使天下臣服,只有战胜而强立!”   威王情不自禁地重复道:“战胜而强立?说得好呵!”   孙膑又说:“只有打了胜仗,才能消除分裂,平息叛乱,维护统一,巩固政权。”   威王忽然想起什么:“先生刚才说使天下臣服?”   “对,就是天下为一大统,七国为一大国,就是天下臣服,这也正是我的理想。”   过了几天,齐威王与孙膑、田忌讨论用兵之道。威王问:“孙先生,敌我两军相遇,双方的将领互相对峙,彼此的阵势都很坚固,谁也不敢先采取行动,应该怎么办呢?”   孙膑答道:“可先用少量的轻兵去拭探敌阵,由地位低下而勇敢的人率领,必须失败,不能得胜。把主力部队隐蔽地列成阵势。   猛烈地袭击敌军的侧翼。这样,就可以出其不意,战胜敌人,取得胜利。“   威王问:“使用较多的兵力或使用较少的兵力,在作战指挥上有什么规律吗?”   孙膑答道:“有。”   威王问:“我强敌弱,我众敌寡,应该怎样指挥呢?”   孙膑再次向威王拜谢,然后说:“只有圣明的君主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既然军队众多而又强大,还要问怎样指挥,这是确保国家安全的根本之道呵!   在这种情况下,指挥作战的方法叫‘赞师’。即故意使我军的阵势混乱,队形不整,以便迎合敌人心意,敌人就必然会出兵和我决战。“   威王问:“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应该怎样指挥?”   孙膑回答说:“在这种情况下,指挥作战的方法叫‘让威’,即必须隐蔽好后面的主力部队和机动部队,使他们能够随时撤退或转移。前沿部队,要把使用长柄武器的士卒放在前头,使用短武器的士卒放在侧后,并配置一部分机动弩兵(弩,战国时期才有的射程较远的武器),以便应付紧急情况。   后面的主力部队不能轻易行动,一定要等敌军疲惫了再发起反击。“   威王问:“我军已经出战,敌军也已经出战,不知道兵力谁多谁少,应该怎样指挥呢?”   孙膑说:“这叫做既危险又能取得成功。在这种情况下,敌军将要进攻,我军分为三阵迎战,以一阵后援。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撤出战斗。”   “攻击走投无路的穷寇应该怎么办?”威王又问。   孙膑说:“狗急了跳墙,猫急还咬人呐!不要过于逼迫,等敌人寻求生路的时候再设法消灭它。”   威王问:“攻击势均力敌的敌军怎么办?”   孙膑说:“要首先设法迷惑敌人,使敌人分散兵力,然后我军集中兵力分别消灭它。这样做必须十分诡秘,一定不能让敌人知道我军的企图。如果敌人不分散兵力,我军就按兵不动,不要去攻击敌人故意放出来的疑兵。”   威王又问:“以一当十有什么规律吗?”   孙膑说:“有。这就是要‘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威王问:“地形平敞,部伍严整,打起来却失败了,是什么原因?”   孙膑回答:“这是因为布阵时没有精选出冲锋陷阵的突击分队。”   威王又问:“要使士卒能够一贯听从命令,应该怎么办?”孙膑答道:“这就要求将领能够做到一贯严守信用、赏罚分明。”   威王高兴地说:“你说得太好了!你的用兵之道,果然奥妙无穷呵!”   田忌大元帅一直在一旁认真听着,见威王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他心中也不禁涌起许多疑问,却没敢插嘴,这时见威王赞叹不已,赶紧瞅空将胸中的疑惑倾诉给孙膑。他问孙膑:“妨碍军队行动的是什么?陷敌于困境的是什么?壁垒沟堑不能攻克的原因是什么?不得天时的原因是什么?不得地利的原因是什么?不得人心的原因是什么?请先生解答处理这六个问题有什么规律吗?”孙膑说:“有,给军队造成妨害的是不利的地形,使敌人陷入困境的是险阻。所以说,有三里的沼泽泥泞地带,就会给军队的行动造成巨大妨碍,无论是我方还是敌方,在这种情况下要通过沼泽泥泞地段或涉渡江河,众多的战车甲士将被迫停滞,无法前进。因此说:妨碍军队行动的是不利的地形,陷敌于困境的是险阻要隘。壁垒沟堑不能攻克的原因是沟渠隘塞对敌人是有利的,而对我军却是不利的。不利的地形作战势必难以取得胜利。   不得天时、地利、人和的原因是没有把握这三方面的规律。这三个方面,没有比人和更宝贵的了。取得胜利的因素不是单一的,天时、地利、人和这三个条件不具备,即使取得胜利也会带来灾祸。因此必须具备了这些条件才能作战,到不能不战的时候再作战。所以要抓住有利战机,而不是反反复复地用兵。“   田忌问:“如果敌人按兵不动,怎么办?”   孙膑说:“可以在击鼓时反而坐阵待敌,同时用各种办法引诱、调动敌人。”   田忌问:“作战部署已经确定,行动时要使士卒能听从命令怎么办?”   孙膑说:“既要严明军纪,又要讲清利害关系,论功行赏。”   田忌又问:“赏罚严明,是不是用兵最要紧的事情?”   孙膑回答说:“不是。奖赏,是为了鼓舞士气,使士卒舍生忘死地去战斗。惩罚,是为了整顿军纪,使士卒服从上级的指挥。这些都是有助于取得作战胜利的,但不是用兵最紧要的事情。”   田忌又问:“权力、形势、计谋、诡计,是不是用兵最紧要的事情呢?”   孙膑说:“不是。掌握权力,是为了调集和指挥军队。示形造势,是为了使士卒勇敢作战。运用计谋,是为了使敌人放松戒备。施展诡计,是为了困惑敌人。这些都是有利于取得作战胜利的,但不是用兵最紧要的事情。”   田忌任威王的元帅多年,指挥过大小无数次战斗,他的威名叫邻国的敌将都闻之丧胆,几十年的战争经验令威王对他刮目相看。此时,一连提了十几个问题,都没难住孙膑,他在内心深处敬佩孙膑,仰慕这个被人迫害致残的孙膑。可是,一连几个“不是”,他听后心中总是不悦。此时,脸上竟变了颜色,话也带着怨忿之气,他问:“奖赏、惩罚、权力、形势、计谋、诡诈,这六个方面都是善于用兵的人所必不可少的,而您却说不是用兵最紧要的事情。那么,用兵最紧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孙膑说:“分析敌人的情况,研究地形的险易,必须察明道路的远近,务必激发士兵,临战前使士卒保持旺盛的斗志,等等,这都是将帅的重大责任。坚决打击敌人空虚而要害之处,即所谓必攻不守,才是关系全局的胜负、安危、成败、主动与被动的关键,这才是用兵最紧要的问题呵!”   田忌顿觉眼前豁然开朗,许多年来,他统兵打仗,虽也有胜利之时,但多数时候总感力不从心,很难把握战争的态势。他从心中感谢老天爷把这个孙膑还给了齐国,还给了齐国处于七雄鼎立这一历史舞台。齐国有孙膑,下一战一定能胜,下十仗也一定能胜利!田忌语气亲切,面带微笑地问:“拉开阵势而不与敌人交战有什么办法吗?”   孙膑说:“有。据守险隘,增强壁垒,按兵不动,注意戒备,不为敌人挑动,不为敌人激怒。”   田忌问:“敌军既众多又凶猛,非与它交战不可,有什么办法取胜吗?”   孙膑说:“有。增强壁垒,广思谋略,严明军令,整顿部队,团结士卒。   避敌锐气使其骄傲,引诱调动敌人使其疲劳。然后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这样做,必须做持久的战争准备才能成功。“   田忌说:“你说得太好了!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先生,锥形阵的用处是什么?雁行阵的用处是什么?精选出来的有力士卒怎么用?弛驱善射的弩兵怎么用?飘风之阵怎么用?一般士卒怎么用?”   孙膑说:“锥形之阵,是用来冲破敌人坚固阵地,摧毁敌人精锐部队的。   雁行之阵,是用来袭击敌人侧翼,疲惫敌人的。精选出来的有力士卒,是用来突破敌阵、擒杀敌将的。驰驱善射的弩兵,是用于激烈持久战斗的。飘风之阵,派出轻快的战车,是为了追击逃跑的敌人。一般士卒,是用来配合行动、增加胜利的。明智的君主和通晓用兵规律的将帅,是不指望用一般士卒建树主要战功的。“   孙膑胸中自有百万雄兵、无穷韬略,此时滔滔不绝,用言辞回答齐威王和田忌元帅的数十个问题,这只不过是他智慧河流中的一束浪花。然而即使是一束浪花,把威王和田忌元帅也惊诧、喜悦得不能自制。   齐威王起身走到孙膑面前,躬身施礼道:“孙先生才略非凡、智慧超人,务必请收下寡人作学生。”   孙膑忘记了自己是残废之人,双腿用力想站起来,却动弹不得。   田忌也趋步走到孙伯灵面前,拜了又拜说:“孙先生务必不要推辞,一定也收我为学生!”   孙膑热泪盈眶,艰难地挪动着他的双腿要向威王、田忌行跪拜之礼,可双膝无力,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他歪倒在桌几上。   威王、田忌慌忙过来扶他。孙膑说,“齐国是我的祖国,为祖国强盛我责无旁贷。大王和元帅如此厚待孙膑,臣下受宠若惊,感激不尽。日后,国家大事就是臣下大事,我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 第四章   孙膑从此住进了田忌元帅家中。田忌待他十分敬重,生活上无微不至地关怀、照顾,有空,两人就研讨军事理论。田忌还派人给孙膑制造了一辆特殊轮椅车,上面支上篷布,雨天挡雨,晴天遮阳,隔三差五还带孙膑到城外田野、山地散心、打猎。孙膑的身体在田忌的关照下渐渐强壮起来,黑黄的脸膛也泛起红光。   一天,田忌走进孙膑房中,孙膑看出他闷闷不乐,心绪烦乱,不知何故,孙膑问道,“田元帅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田忌叹了口气说:“先生有所不知,我养的马,都是能征善战的骏马,可每次跟威王的马一比就败下阵来,这是为什么?失败就意味着输银子,还得在各位大臣面前丢面子,真是得不偿失。刚才早朝,大王下令明天赛马,请先生帮我出个主意。”   孙膑一听为赛马输银子之事,就一口应承下来:“元帅请放心,明天我跟你到赛场去看看,帮你想个法子,兴许能赢。”   田忌迫切问道:“先生有何妙计,现在就说给我听。”   孙膑说:“元帅莫急,到时候我一定想办法让你胜利就是。”   第二天,田忌、孙膑一块到了赛马场。赛马场设在城东不远的一所兵营里。赛马场的正面搭有一个高土垒成的看台,名曰“遄台”,台正中坐着齐威王,两边是文武大臣。田忌、孙膑与身边几个大臣寒暄后坐好等待比赛开始。看台的对面搭着一溜长长的马棚,参赛的马都在棚里拴着。这些马均被分成一、二、三等,并按照特殊标志加以区别:一等马,挂金铃,系黄绸;二等马,挂银铃,系红绸;三等马,挂铜铃,系绿绸。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对面马棚里不少士卒佣人正忙着给马披挂,准备上阵。   田忌急了:“孙先生,我的马每次都输给大王,这次怎样才能赢他,你可替我想想办法!”   孙膑注意到对面马棚里的动静,问田忌:“怎么个比赛法?”   田忌说:“一等对一等,二等对二等,三等对三等,三场两胜为赢。”   孙膑说:“元帅马上派人去把马的装扮更换一下:用三等马扮作一等马,去迎战他的一等马;用一等马扮作二等马,去迎战他的二等马;用二等马扮作三等马,去迎战他的三等马。这样,元帅输一场而赢两场,岂不稳操胜券吗?”   田忌听罢,眼前豁然敞亮。他兴奋地抓住孙膑的胳膊晃着说:“哎呀,先生果然不凡,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齐威王注意到田忌的动作,见他如此高兴,就像已经赢了似的,心中纳闷,远远看见田忌的一等马虽然系金铃、挂黄绸,却全没有骏马的威风,他一高兴竟笑出了声,他说:“田元帅,我看今天就别比了。你看你那马,一等都这副蠢样,那二等、三等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呐!你那千两银子就留着自己花吧!啊?”威王开怀地笑了。   遄台上的大臣们也都笑了。   国相邹忌说:“田元帅往日还有几匹好马,今天怎么连一匹都没有了?   开战的第一局恐怕是输定了!“   果然,第一等马比赛还没跑一半路,威王的骏马遥遥领先,而田忌的马只看见扬蹄,却始终落在后面。最终,田忌输了第一场。   众人欢呼鼓掌庆贺齐威王赢了第一场。   第二场紧接着又开始了。齐威王开始还得意地与左右说话,可说了没几句,他就觉得不对劲,田忌的二等马扬蹄奋飞,而他的二等马却被绳锁捆住一样动作迟缓。不多一会,他的马被甩在后面,且越甩越远,田忌的马到达终点了,他的马还有段路程要跑呐!威王底气有点不足,但想到以往田忌也曾胜过一场半场的,就装作满不在乎地说:“一胜一负,平局了,平局了!   关键是下一场三等马,就看三等马了!“   结果,三等马,威王输得更惨。威王的马见自己已经输定了,最后的路程竟一点精神也打不起来了。威王拼命喊:“加油!快点!”可那马悠哉悠哉,任驭手的鞭子抽打在身上就是不快跑。   威王说:“输喽!输喽!”叹息不已。   输的滋味自然不好受。可威王静心一想就觉得不对头:田忌从没赢过,这一次怎么就让他赢了呢?千两银子给他倒是小事,就是这里面的道理一定要弄清楚。   齐威王问田忌:“田元帅,什么时候买的好马?”   田忌说:“大王,我的马还是以前的马。不过今天的计策却不是从前的了。”   威王很感兴趣催着田忌快说。田忌把孙膑教他的一五一十说了。威王几步走到孙膑面前,久久注视着孙膑,感慨万千地说:“奇才,奇才!我没有输,我赢了!寡人赢了,寡人得良将,这是齐国强盛于天下的先兆呵!众家爱卿!今天寡人输了马,却更认识一位良将,他就是刚回到我齐国的孙武的后代——孙膑!”   众人纷纷前来拜会孙膑,孙膑向威王、向众人还礼,心中酸甜苦辣无从倾诉。   齐威王又向众人宣布他要为孙膑建府,并要重赏银两,大王如此厚待孙膑,田忌的心中也十分高兴,他对孙膑说:“先生可尽扫在魏国的耻辱,可扬眉吐气了!”   邹忌趁众人议论孙膑不幸身世时,走到孙膑面前拜后说:“久仰孙先生大名,今日有幸相见,实在是邹忌的福气。孙先生初来齐国就得到大王如此赏识,真可谓大鹏展翅,志酬意满,今后还望孙先生指教!”   孙膑拜了又拜说:“国相言重了。孙膑不才,初回齐国,本无建树,大王厚爱实在使孙膑感激涕零。还望国相今后多多指教、多多关照!”   邹忌看一眼孙膑身边的田忌,说:“哪里!孙先生有田大元帅庇护,定能战无不胜、屡建奇功呵!”   孙膑见田忌脸色难看,却强作欢颜与邹忌寒暄,心中诧异。邹忌离开后,孙膑悄悄问田忌:“邹忌相国话中似有嘲讽之意,不知可是我多心了?”   田忌说:“先生果然心明眼亮。邹忌为相国,我为元帅,实不该存有半点不合之意。可他总找机会讥讽于我,我心中与他自然有隙。我想:恐怕他担心我争了他的大权。我却无心与他计较,我与大王是同宗,就如同你我,咱们既然同宗,还有什么可争可抢的?况且,大王对我不错,我就是念着国家这一头对他也要客客气气。只是,我不与他争,他却与我较量,这实在是叫我难堪、难受之事!我忍耐许多年了,感觉他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越来越轻慢于我。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孙膑听完田忌的话,不觉暗吃一惊,初回齐都,本以为回到了清静之地,却不曾想曾经鼓琴说齐王的邹忌国相心胸如此狭窄,容不下旁人得到威王的信任和爱护。   对于未来,邹忌和田忌的关系不能不说如一团阴云蒙在了孙膑的心中。   ------------ 第五节   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艳阳天,齐威王精神颇佳,于是处理完朝政就招呼左右登上宫城内的瑶台游乐。瑶台四周是白玉石砌成的栏杆,威王凭栏远眺,能望见与皇宫小城紧紧相连的齐城里商贾云集、游人如梭的场景。回首西望,城外田野高粱红、玉米黄、豆子青,一派丰收和平景象。威王想:“齐国永远都如此安宁,百姓都永远如此安居乐业该多好!”正想着,忽然看见一溜七八辆马车浩浩荡荡,颇有气派朝皇宫小城驰来。   齐威王问身边近臣:“来人是干什么的?”   左右人回答:“是国相成侯邹忌。”   齐威王有些忿愤地说:“国家这样贫穷,为什么他出行的排场却这样盛大?”   左右近臣说:“给与别人东西的人有理由来对他提出要求,接受别人东西的人有义务改变国家贫困的局面。大王不妨问问他,看他怎么解释。”   说话间,那一溜马车驰进皇宫东门,直奔瑶台而来。车队驰近,众人果然见邹忌从第三辆马车上下来。   邹忌上了瑶台,上前参拜威王:“臣是邹忌。”   齐威王不理他,扭身离开他。   邹忌趋步向前,又拜:“臣是邹忌呀!”   齐威王仍不理他。   邹忌再拜:“臣邹忌拜见大王。”   齐威王回身问:“国家这样贫穷,你为什么出行的排场这样盛大?”   邹忌见威王面带怒色,心中掠过一阵寒风,慌忙拜倒施礼,说:“请大王先赦臣的死罪,让我能够说明理由。”   齐威王说:“好吧!”   邹忌说:“我举荐了田盼治理西河地区,削弱了秦国、魏国的势力;我举荐檀子治理南城,楚国人便抱着罗绔来朝拜;我举荐黔夫治理冥州,燕国就供应祭祀用的牲畜,赵国就供应祭祀的黍稷;我举荐种首治理即墨,就使齐国盗贼不起,社会安宁;我推举北郭刁勃子(人名,北郭为复姓),百姓更加富足。举荐了这么多贤良的人才,大王您可以高枕而卧了,还怕什么国家贫穷呢?”   齐威王联想起这些年国家虽贫穷,但也安宁,战争比前些年也少多了,这都与邹忌的辅佐有关系。齐威王忙扶起邹忌,转忧为喜道:“国相说得很对,只是寡人担忧这种和平的年景不长啊!”   邹忌说:“大王放心,只要让百姓安于自己的生活,国内的农业、商业和冶炼就能够发展,国力就会强盛起来。”   齐威王赞同地点点头,说:“这些年比前几年强许多,寡人有时想:国力强大,邻国才不敢来侵伐;国力强大,一旦有战争才可能打赢。”   邹忌连忙又拜道:“大王刚才所说,话虽不多,却是圣明之主所忧虑之事。恭喜大王,眼下咱齐国国力刚比前几年有些增强,西邻魏国君主便派使臣通告,说魏惠王打算来齐国拜会大王。”   齐威王一惊:“真有此事?”   邹忌说:“我就是来禀报大王的,魏国使臣等候大王召见呐!”   威王一喜,说:“果然自己强大,别国就另眼相看啊!”   田忌听说魏国使臣被威王召见,就见齐威王提醒说:“大王可要警惕,魏惠王相会大王定不存善心!”   齐威王问田忌:“依你之见,他的真实目的不是来与我国交好?”   田忌说:“绝不是。他此趟东进来齐,定是刺探我国力、军力,以便筹划战事。”   威王觉得田忌分析在理,就说:“田元帅请放心,我会警惕他。”   不久后的一天,魏惠王在浩浩荡荡上百辆马车的簇拥下踏上了齐国的土地,淳于尧受威王之命到边境上迎接惠王。故人想见,分外高兴,在去齐都临淄的大路上,魏惠王一面称赞路旁待收割的庄稼,一面对淳于髡说:“齐国田陌丰饶,人民勤奋,朝政安宁,都是你们齐国君王治理得好呵!”   淳于髡问:“庞元帅怎么没来?”   惠王说:“庞元帅身体不适,寡人动身前是想让他跟随的,谁知他忽然病倒了,因此没来。”   淳于髡玩笑着说:“庞元帅没随大王一同来,恐怕是在家里磨刀吧?”   魏惠王居心叵测地看了淳于髡一眼,突然哈哈大笑道:“淳于先生果然智慧超人。相隔数百里,就听到庞元帅在家里磨刀了!哈哈哈!”   齐威王与魏惠王相见后,惠王尽诉对威王的敬仰和崇拜之意,把齐国上下颂扬了一遍,然后两国郑重其事地订立了友好同盟条约,其中一款自然有互不侵犯、相互帮助、共同发展和繁荣的内容。条约一式两册,各国一册,都珍藏起来。   在齐都城里住了两日,威王便约惠王郊外游猎。惠王也正想看看齐都周围环境,便欣然同意,与齐威王一同前往。   狩猎狩到一半,猎物远远还看不清时,魏惠王突然问威王:“齐国有什么宝物吗?”   齐威王说:“没什么宝物。”   魏惠王得意他说:“像寡人的国家这么小,也还有能照亮前后各十二辆车的直径为一寸的夜明珠十颗,齐国这样的万乘之国怎么能没有宝物呢?”   威王笑着说:“寡人视为宝物的与大王不同。我有个大臣叫檀子,派他镇守南城(今山东省费县西南九十里),楚国人不敢向东方侵犯掠夺,泗水之滨的十二诸侯都来朝拜。我有个大臣叫田盼,派他镇守高唐(今山东省高唐县),赵国人就不敢到东边的济河(今黄河)里捕鱼。我有个官吏叫黔夫的,派他镇守冥州(古地名)   燕国人就到北门祭祀,赵国人就到西门来祭祀,以求神灵保佑不受攻伐,搬家去追随他的有七千多家。我有个大臣叫种首,派他戒备盗贼,结果就道不拾遗。这些都将光照千里,岂只是十二辆车呢!“   魏惠王却列举不出自己国内可以引以为自豪的官吏,更为自己的“珍主”   价值而羞愧,直到狩猎完也没再提“国宝”之事。   第二天,魏惠王告别齐威王踏上了回国的道路。   魏惠王与齐威王郊野狩猎的第二年,也即周显王十五年(公元前354 年),赵国国都邯郸(今河北省邯郸市南)被魏军包围的告急求救快马如疾风一般飞进临淄城,飞进齐王宫。   已进隆冬季节,临淄城下过一场冬雪,到处是白雪皑皑。快马顾不上寒冷与冰冻,汗流泱背,气喘吁吁地飞驰到皇宫前,策马人递上一册赵王的亲笔国书,求见齐威王。   齐王宫里,齐威王忧心忡忡坐在皇位上与众大臣商议救赵之事。回想起去年魏惠王亲自来齐与他相盟,并非是企望和平,实则正如田忌所说:来探究齐国力量,图霸中原。威王对救赵国之事心中一时茫然,他问众大臣:“各位爱卿,今天召见大家来,恐怕大家已经知道:赵国国都邯郸被魏国军队包围,赵成侯派使者递交国书企求相救,寡人一时拿不定主意,救还是不救?   因此,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邹忌说:“不如不救。”   威王说:“仔细说说。”   邹忌又说:“魏军一直强于我军,多次击败我军的教训不可以忘记。我国元气未复,国力、军力均弱于魏国,匆忙迎战,恐有不测。”   大臣段干朋附合邹忌说:“相国所言是理,不如不救。再者赵国日渐衰落,亡国已为时不远,救也无用。”   威王又问田忌:“田元帅的意见?”   田忌想了想说:“臣以为应当救,且要早救,一旦赵国被魏国吞并,对我国不利。”   威王又问孙膑:“孙先生的意见呢?”   孙膑说:“我认为应当救赵,回复赵国使者可一口应承。魏军气焰嚣张,我救赵抑魏,自然是冒死担险,但是,战场上的不利因素通过运用智慧,就可以转变为有利因素,化险为夷!”   齐威王催问道:“先生有何妙计,快请说出来!”   孙膑说:“魏国这几年一连打了不少胜仗,西面却受秦国的钳制,因此向东、向南及向北扩张心切,如若灭了赵国,下一个恐怕就灭我国,因此,这次一定要出兵救赵。我先祖孙武有句名言:”制人而不制于人‘。战场上的形势变化万千,只要我们抓住根本,以不变应万变,一定能打赢这一仗!“   齐威王很高兴,说:“先生说的句句在理,本王封你为将军统兵救赵如何?”   孙膑说:“臣是酷刑余生之人,为将军恐怕魏国要嘲笑齐国无帅了。臣愿协助田忌大帅亲征!”   威王点点头,说:“好,就任田忌为元帅,孙膑为军师,率师八万即日起程救助赵国!”   田忌和孙膑接受帅令和军师令,各自回府准备踏上征程。   赵国使者千拜万谢,手捧齐威王的相救国书策马奔往赵国。   ------------ 第五章 第一节   公元前500 年,晋国国卿赵简子把姑布子卿请来给儿子们看相。子卿说:“没有能做将军的人。”(春秋时代,各诸侯国的军队都由正卿统帅,所以卿也称将军)子卿的话令赵简子失望,无人可当将军,也就是无人可以继承他的地位。他哀叹一声:“赵氏要完了吗?”   子卿说:“我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小孩子,大概是您的儿子吧?”   赵简子叫来了儿子毋恤。   毋恤一到,子卿就站起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将军呀!”   赵简子说:“这孩子母亲卑贱,是从翟地来的婢女,怎么说他尊贵呢?”   子卿说:“上天赐给的,即使卑贱也定能显贵。”   从这开始,赵简子常把儿子叫来谈话,每次,毋恤表现都是最好。一天,简子对儿子们说:“我把宝符藏在常山(即恒山)之上,谁先找到了就赏给他。”所谓宝符就是朝廷用作信物的凭证,儿子们个个都想得到它。于是,都飞一般地跑上山四处寻找。结果,常山太大,什么也没找到。毋恤站在山上,向东北方向看了一会就回来对赵简子说:“我找到宝符了。”   赵简子说:“你说吧。”   毋恤说:“从常山上往东北看到代国(今山西省浑源县),代国可以夺取过来。”   赵简子这才知道毋恤果然是贤才。于是废了太子伯鲁,把毋恤立为太子。   赵简子有个家臣叫周舍,喜欢直言进谏。周舍死后,简子每当上朝处理政事的时候,常常不高兴。大夫们请罪,简子说:“你们没有罪。我听说一千张羊皮也不如一只狐的腋下皮毛珍贵,大夫们上朝,只听到恭敬顺从的应答声,听不到周舍那样的争辩之声了,我为此而忧虑。”简于因此能使赵地的人顺从,并使晋人也归向于他。   有一天,赵简子欲率兵攻打齐国,下令说:军队中如有人敢劝谏的处死罪。一个披着盔甲的武士名叫公卢,远远望着赵简子大笑不止。赵简子派人把公卢叫到身边问他:“你笑什么?”公卢说:“我想起一个不久前发生的笑话。”赵简子说:“如能解释清楚就算了,解释不清楚就处死。”公卢说:“那是正采桑的时候,我邻居家丈夫和妻子一起到田里去,那丈夫看见桑林里有个女子很漂亮,就去追她,没有追上,回到家,他的妻子一怒也离开了他。我笑那丈夫的荒唐。”赵简子说:“你这是说我呐!现在我攻打别国却丢掉自己的国家,这是我的荒唐。”于是撤军回国。   晋定公二十一年(公元前491 年),赵简子名为晋国上卿,实则独揽晋国政权,他的封地等同于诸侯。   晋出公十一年(公元前464 年),晋国六卿之一的智伯讨伐郑国。赵简子生病,派太子毋恤率兵包围郑国。智伯喝醉了,用酒强灌毋恤并打他。随从毋恤的群臣要求处死智伯。毋恤说:“主君所以让我做太子,是因为我能忍辱。”智伯回去后,又建议简子废了毋恤太子。因此,毋恤更加仇视智伯。   晋出公十六年(公元前458 年),赵简子去世,太子毋恤继位,这就是赵襄子。   赵襄子继位四年,智伯和赵、韩、魏三家把范氏、中行氏灭了,并瓜分了他们的土地,晋出公大怒,通告齐国、鲁国,想依靠他们讨伐四卿。四卿害怕,于是就攻打晋出公。出公逃奔齐国,半路上死了。智伯就让昭公的曾孙骄即位,这就是晋哀公。智伯越来越骄横。他要求韩、魏、赵三家各割让一万人口的城邑给他。韩、魏不敢不给,只有赵襄子不给。智伯恼怒,就率韩、魏两家进攻赵氏。赵襄子想起父亲赵简子临终的话:“一旦晋国发生危难,你不要嫌尹铎地位不高,不要怕晋阳路途遥远,一定要以那里作为归宿。”   当年,赵简子派尹铎去治理晋阳,临行前尹铎请示说:“您是打算让我抽丝剥茧般地搜刮财富呢,还是作为保障之地?”赵简子说:“当然是保障之地。”因此,尹铎便少算居民户数,减轻赋税,善待百姓。   赵襄子听从父亲遗言而奔晋阳。   智、韩、魏三家出兵包围晋阳,一年后,引水灌城。城墙头只差三版(约六尺)的地方没有淹没,锅灶都被泡塌,鱼蛙孳生,人民仍没有背叛之意。   智伯巡视水势,魏恒子为他驾车,韩康子站在右边护卫。智伯说:“我今天才知道水可以让人亡国。”   魏恒子和韩康子脸色阴沉,暗暗交流了一下眼色,因为汾水可以灌魏国都城安邑(今山西省夏县),绛水也可以灌韩国都城平阳(今山西省临汾县)。   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赵襄子派张孟谈秘密出城来见韩、魏二人,劝说道:“我听说唇亡齿寒。现在智伯率领韩、魏两家来围攻赵家,赵家灭亡就该轮到韩、魏了。”于是,三家相约于夜里,赵襄子派人杀掉智军守堤官吏,使大水决口倒灌智伯军营。智伯军队为救水淹而大乱,韩、魏两家军队乘机从两翼夹击,赵襄子率兵从正面迎头痛击,大败智军,杀死智伯,灭尽智族家人,赵、魏、韩又瓜分了智氏顿地。公元前403 年,赵、魏、韩三家被立为诸侯,从此晋国称赵国、魏国和韩国,简称三晋。   赵国到公元前386 年,即赵敬侯元年,迁都邯郸(今河北省邯郸市南)。   其国土疆域自今陕西省的东北部,过黄河有今山西省的中部,更伸向东北部、东南部,兼有今河北省的东南部,并涉及今山东省西边的一角和今河南省的北端。全境东北和东胡、燕接壤,东和中山、齐接界,南与卫、魏、韩交错相邻,北和林胡、楼烦接界,西与魏、韩交错接界。   这时候,三晋时合时散,合起来攻楚、伐秦、击齐均能胜利;散时互相攻伐,或胁迫小国朝贡,或单独与楚、秦、齐作战,则均失城失地。   公元前354 年,赵国为了兼并土地和扩张势力,又向卫国进攻,迫使卫屈服朝贡。卫国原来是魏的附属国,现在要进贡给赵,魏国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魏惠王就派庞涓统乒八万包围邯郸,魏军来势汹汹,大有吞并赵国之气势。赵成侯躲进深宫日夜巴望齐国军队来救,邯郸城外魏军此起彼伏的攻城声早吓得他不知白天黑夜了。   ------------ 第二节   当年,鲁共公、宋剔成、卫成侯、韩昭侯入魏朝见魏惠王时,惠王曾在王宫里的范台上宴请他们。魏惠王频频举杯向各位朝贡他的诸侯敬酒。酒兴正酣时,鲁国国君共公(公元前376 年—公元前355 年在位)举杯敬酒。他离开座位站起来,郑重其事地对魏惠王说:“从前,帝女派仪狄造酒造得甘美异常,进献给禹,禹喝了认为味道甜美,就疏远了仪狄,拒不喝美酒,说:”后世一定有因为饮酒而亡掉他的国家的。‘齐桓公夜半厌食,易牙就煎熬燔烤,调和五味做成吃的进献给齐桓公,齐桓公吃得很饱,睡到了天明也没有醒来,就说:“后世一定有因为美味亡掉他的国家的。’晋文公得到美人南威,三日不听朝政,于是将南威推到一边井远远离开她,说:”后世一定有为女色而亡掉他的国家的。‘楚王登上强台而望巫山,左有长江,右有洞庭湖,居高临下徘徊难去,快乐得忘记了生死,于是发誓不再登临强台,说:“后世一定有为高台水池亡掉他的国家的。’现在凭君主您的尊贵,杯中是仪狄的美酒;您的食物,是易牙调出的美味;您的身边左有白台而右有闾须,都是南威一样的美女;前有夹林后有兰台,如同登临强台一样快乐。四种快乐有一种,足可以亡掉国家。现在主君您兼有这四种,不可以不戒备呵!”   惠王连声称好。临别时赠给鲁共公的礼物也最丰厚、最珍贵。这是公元前356年的事。第二年,魏惠王人齐与齐威王相会,狩猎时对“国宝”的一番议论又叫他惭愧了半天。同年,在杜平(今陕西省澄城县)又与秦孝公会盟。而早在两年前,即公元前357 年时,在邢地(今河南省温县)就与韩昭侯缔结友好盟约。   魏惠王频频与邻国结盟,实在图谋于谁,恐怕明白人一目了然。多年东西南北频频征战,惠王深感国力不支。因此,这时,他便采取了联合三面而专门对赵,抑赵挫韩以威服三晋称霸中原的战略方针。   赵都邯郸(今河北省邯郸市南)久已为惠王的猎取目标。当一直进贡于魏的卫国倒向赵国后,惠王气得怒火中烧,召见文武大臣,逐决定派元帅庞涓率八万精兵举事伐赵。魏惠王对早些年被赵国夺去的中山国(今河北省中部,魏文侯时攻占)一直耿耿于怀,因此,这时建议庞涓深入赵地夺回中山。   庞涓说:“中山远于我国而在赵国境内。我军与其远征,不如近割。请大王允许我直捣赵都邯郸。”   惠王非常赞同他说:“庞元帅果然智高一筹。若攻克邯郸不仅可阻挡赵南下势力,且卫国也可尽归于我魏国,我强魏独霸中原之势即形成。妙哉!   妙哉!“   赵都邯郸与魏国河外地区的大梁(今河南省开封市)为赵、魏、齐三国军事活动中心。邯郸西有太行山脉。太行山婉蜒至西为析城、王屋二山,将魏国分为东西两部。邯郸的北、东、南三面,均属当时的黄河平原(当时黄河入海口未改道,黄河自河南省武陟县北经滑县东北流,循卫河之道入渤海)。邯郸的南面有漳水,魏国东方军事经济中心濮城(今河北省临漳县)   就在该区内。黄河的东面有濮水。魏国观地(今河北省武邑县)在濮水边上,周显王元年(即公元前368 年)齐大败魏师于观津;即在此地。濮水的东南有济水(后黄河改道流经此河,故今黄河)。卫国正在邯郸与大梁之间,为赵、魏两国必争之地。魏武侯时,赵魏对卫曾有过激烈争夺,赵国凭借邯郸、魏国凭借大梁。由此便可看出,邯郸对于魏便如骨卡在咽喉之中,魏取邯郸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在不是魏的胃口大,直捣赵国国都,实在是赵国都建的不是地方。魏国大梁东邻宋国,未国北面是鲁国。鲁当时已为齐国威服,几乎等同于属国。宋国此时非常衰弱无能,其国土任凭齐魏两军进进出出而无力阻挠。魏都大梁虽为魏国东方政治、经济、军事、交通之中心,然而却无山河之险可依,平原旷野,一任驰骋。魏惠王既与秦、齐、韩三国缔结友好盟约,便可一心攻伐赵国;且依凭自己无险可依、能任千军万马驰骋的大梁而几百里趋兵征伐赵都邯郸,实在是一个大胆的创举。   然而,这一创举却遭到魏国一个叫季梁的老头的非议。   魏王要打邯郸的消息在大梁城内外一传开,叫季梁的老头本打算去女儿家看望刚出生的外孙,走到半路,他便折回城,衣服上的折皱没来得急舒展,头上的尘土没来及洗去,就前往王宫求见魏惠王。   季梁对惠王说:“臣下今天回来的时候,在大路上看见一个人,正朝着北面赶他的车,告诉臣下说:”我要到楚国去。‘臣下说:“您要到楚国去,为什么往北走?’他说:”我的马好。‘臣下说:“马虽然好,可这根本不是去楚国的路啊。’他说:”我的路费多。‘臣下说:“路费虽然多,这毕竟不是去楚国的路呵。’他又说:”我的车夫驾车技术好。‘臣下说:“这几样越好,离楚国不是就越远吗!’由那人的举动看大王,现在大王的行动是想成就霸主的事业,想取信于天下,然而依仗大王国家的强大,军队的精锐,而去攻打邯郸,来扩展土地使名分尊贵,大王的行动越多,离大王的事业就越来越远,这跟那个想去楚国而往北走的人有什么不同呢?”魏惠王不以为然。   公元前353 年的春季,庞涓率兵包围赵都邯郸已有好几个月。邯郸守军顽强抗敌,赵成侯一面组织邯郸军民齐心协力坚守抗魏,一面派人东往齐国看救赵齐军何时能够抵达邯郸。忽然有一天,一个军卒来报,说齐国救赵的军队已开出临淄城,直奔西面赵齐边境而来。   赵成侯高兴得不得了,立马将此消息遍告邯郸军民,以鼓励全城军民再坚持一下。   齐军奔赵都而来的消息不一刻就传到了城外庞涓营中。庞涓取来地图,仔细察看。齐赵边境距邯郸不过百余里,快马一天可到。从消息来源的时间看,齐军没敢贸然开进赵国,如果来解邯郸之围,齐军就当距邯郸不远,他的侦察分队不会不来报。那么齐军屯兵何处呢?   庞涓沿着临淄往西直走看到地图上属齐国边境的齐城和高唐两座城邑(齐城,今山东省济南与齐河之间;高唐,今高唐与禹城之间)。最后,庞涓的目光落在了卫国境内的茬丘(今山东省茬平境内)。   庞涓把庞茅、庞聪叫到身边,说:“你二人速带二万精兵,轻车驰往茬丘。路上,如果与齐军相遇,切不可与齐军作战,一面派人通告于我,一面绕齐军背后,任其开近邯郸,然后我二军前后夹攻,使齐军腹背受敌,定能胜利。这是第一个方案。如果你二人路途当中没有与齐军遭遇,就去攻茬丘。   齐军来解茬丘,你们就佯败西撤邯郸,如果齐军趁胜追击,我军乃接续第一个方案。这是第二个方案。如果你们把茬丘攻下,齐军必然攻击你们,你们在解除我拔邯郸城后顾之忧后,务必率大军速回邯郸,邯郸城必被我军攻下!   这是第三个方案。“   庞茅非常敬佩五叔胸中韬略。   庞聪问:“如果齐军一不迫我败兵进逼邯郸,二不击我攻伐茬丘之军,我们当怎么办?”   庞涓说:“你提得好。如果齐军一不追你们进逼邯郸,二不解茬丘之围,而就在赵、齐边境,那他们必定攻我其他城邑,暂不管他。你们切不可恋战,速回邯郸。”   庞聪、庞茅接受命令领精兵二万飞车向东,一路上,果然并未遇什么齐军,庞茅说:“五叔的判断果然高明。”第一个方案自然放弃。庞军行至齐赵卫边境处的茬丘(属卫国),仍然不见齐军动静。庞茅说:“齐军恐怕害怕我军才迟迟不敢露面。”庞聪说:“不可轻敌,轻敌必败。”   起先,他们佯攻茬丘,派很少兵力在城门前叫喊攻打,茬丘自然攻不下,但也没见任何齐军的行动。   过了几天,茬丘仍没攻破,然而庞聪、庞茅却得到报告,说齐国军队八万之众集结在齐境内高唐、齐城一带。   庞茅喜出望外,欲引兵前去攻伐。庞聪说:“不行!敌众我寡,又是入齐境作战,我必败不能胜。”   庞茅问:“那你说怎么办?”   “执行元帅的第三个方案:打下茬丘,返回邯郸!”   庞茅说:“要是齐军趁我们真攻茬丘而来攻击我军怎么办?”   庞聪胸有成竹他说:“不会。齐军既然这许多天都不来攻击我军,定以为我军将直捣卫国都帝丘(今河南省濮阳)。我们不妨趁齐军还不明真相之机一举拿下茬丘,再班师回邯郸。”   ------------ 第三节   田忌元帅统率齐军出了临淄城后,直奔齐国西境,高唐、齐城两位都大夫也率领家乡父子兵加入浩浩荡荡的齐军队伍中。孙膑的马车紧随田忌车后。孙膑坐在车上,一路上默默无语。   齐大军逼近赵国边境,田忌对孙膑说,“我欲率大军直趋赵境,进逼邯郸,与魏军决战。”   孙膑说:“元帅,这样做可不行。俗话说:想解开乱丝的人,不能紧握双拳生拉硬扯;解救斗殴的人,不能卷进去胡乱搏击。现在魏、赵两国,邯郸城上城下正如一团乱麻,两群斗殴者,我们卷进去非但解不开这团乱麻,救不了赵国,我们自己恐怕也要损兵折将。到那时恐怕我们只有割地求和了。”   田忌赞同地点点头,说:“军师说得极好,只是,下一步咱们该往哪儿开呢?”   孙膑分析说:“魏军只有两万人袭击茬丘,咱们不妨就先盯住他这两万。   ——不过,不要接近,更不要交战。“   田忌说:“我不明白,这样不是助长敌人的气焰吗?他用二万人来挡我八万,我却不敢与他接近,更不敢与他交战,这不是怕死吗?”   孙膑说:“元帅这样分析我很高兴。要是敌人也这样理解,那咱们就算没有白忙了。”   田忌的军队遵照孙膑的旨意悄悄迂回到了茬丘西南方向百余里的地方(今山东省辜县一带)。这里是黄河的东岸,卫国境内,沙丘石岗,起伏百里。西北距邯郸围赵魏军主力约二百多里地,距卫国国都帝丘(今河南省濮阳市)不过百余里路程。孙膑把齐军安排在正好处于邯郸、茬丘及帝丘的三角区的中间地带,摆出的架式严然一副保卫帝丘,保卫卫国的企图。   齐军停滞在黄河东岸,密切注意黄河西岸赵国方向的动静,卫国境内却不断有探马来报:“魏军攻破茬丘!”“魏军向邯郸方向撤兵!”   田忌说:“我知道军师的用意是企图把围邯郸的魏军引开,可现在倒好,不但邯郸城下的魏军没有引来,连这近处的两万敌军也放跑了。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呢?”   孙膑笑了几声说:“元帅,打仗不可太性急。我军眼下不与魏军交兵,是因为我军虽也为八万,却远不如魏八万强盛。因此,我们是故意躲魏军而不与他交锋。魏军包围邯郸久攻不下,势必血战到底,绝顾及不上再伐卫国帝丘,攻破茬丘也只是临时之计。我军在大河以东(黄河)摆出的却是保卫帝丘的架式,明眼人一看,会认为齐军如何呢?”   田忌不加思索他说:“一个字:傻!”   孙膑不再笑,忽然严肃他说:“元帅,请指挥南下,直驱平陵(今山东省菏泽市西南五十里的安陵集)!”   包围邯郸的魏军正不顾一切抓紧攻城。有一次城北角已被魏军攻破,眼看城垣倒塌,魏军潮水一般往里涌,赵国军民凭借弯弓、长矛、大刀和带火的飞剽硬是把进了城的魏军消灭在缺口处,没进城的魏军又被迫退了回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守城一日比一日艰难。老百姓本来就没有存粮,一开春,围城里能吃的树叶都被橹光,已进三夏,树上仍然光秃秃没有遮拦。老百姓有的已经开始互换儿女吃了。赵成侯日夜焦的,张惺无措。一向称强的赵军曾打败过齐军、打败过秦军、打败过魏、韩军,附近几十个小国就更不在话下。可这次魏军八万精兵临境围城,赵军却显得无能为力、无可奈何,这实在让他伤心,他觉得这一仗真让他丢尽了脸面。这次向齐国求救,也不是空手白干的,他是拿整个中山国做报酬的。这当然算不上什么贿赂,但如果没这个条件,他齐威王会派兵相救吗?魏军已攻城无数次,且把个邯郸围个水泄不通,看样子魏军这次是不攻破邯郸决不收兵。他的大夫们也曾多次率兵来增援邯郸,邯郸城里城外夹攻魏军,可魏军是三晋中最强大的军队,且有庞涓任元帅,足智多谋,部队装备精良、给养充足,战斗能力强,赵军采取了几次这种联合打法均未伤魏军元气,魏军反而以更猖狂的气焰进行政治和军事的攻击。庞涓先后派出五人进城里赵王府劝降,赵成侯的抵抗决心一日不如一日强,与前来劝降的人谈判也一次不如一次坚定。他感觉,他的精神快崩溃了,他就要支持不住了。   赵都邯郸也正如他一样,也要崩溃了,眼看也支撑不住了。此时,赵成侯把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齐国军队身上。齐军如能在他崩溃之前,在邯郸城投降魏军之前赶来营救,他赵成侯还算没有辱没祖宗;齐军要不来救邯郸,任魏军把城攻破,他即使投降称臣,恐怕离亡国的日子也不远了。真到那时,他赵成侯有什么脸面去另一个世界见列祖列宗呢?   赵成侯一天天巴望着齐国军队出现在邯郸城外,巴望着看见魏军被齐军打得大败,落荒而逃,有时看着、想着,眼泪就会顺着脸颊流下来。   这天,一匹疾风快马驰进邯郸,探子来报:“齐军南下了!”   赵成侯差点昏过去。齐军南下,离他邯郸城不是越来越远吗?这还叫救赵邯郸吗?威王呵威王,你徒有强国的虚名呵!齐军还没与魏军照面就吓得奔了南边,弃邯郸而不管了!这是你齐国的作为吗?   又过了几日,又一匹快马来报:“齐军军队正准备攻魏平陵!”   赵成侯和几个大臣连忙翻出地图来看。一个大臣指着魏、齐、卫、鲁交界处说:“这就是千陵,是魏军东阳地区(指魏国东部边境地区)的战略要地。齐军攻打平陵,目的何在呢?”   赵成侯说:“齐军舍我赵都邯郸不管,而去攻打平陵。平陵是魏边邑的富裕城邑,如若攻下,齐国所获物资一定不会少。”   那位大臣却说:“齐虽拥兵众多,但攻破平陵也将如魏军攻我邯郸一样,得不偿失。”   赵成侯想不明白魏边境一个小城怎么能与赵国国都相比。   大臣说:“大王细看,这平陵虽为魏国边境,但它的南面有宋国,北面有卫国,途中有市丘(今山东省定陶县境内)。平陵、市丘原属卫国,怎奈强魏久视卫于怀中之物,日日刮分,现在这几个城邑均被魏军强占。平陵城池虽小,但东阳地区大小有四十余座城邑。这平陵又是魏军的重镇,魏军不会轻易放手。再者,齐军深入异国作战,又处在魏市丘断其后的境地上,这样,齐军的粮草必然供应不上,齐军必然因军需物资匾乏而草草收兵,齐军定不能战胜。早撤而失败小,晚撤,一旦处于魏边邑众兵包围之中,齐军恐怕就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了。”   赵成侯听罢,几乎跌坐在椅子上。他巴望已久的救国救都的齐军,非但解救不了赵国,而顷刻间也要全军覆灭了,他赵国只有投降魏军这一条路可走了吗?   ------------ 第四节   齐军沿黄河东岸南下,绵延浩荡十数里,所经之地,尘土蔽日,战马嘶呜。卫国百姓听说大军征讨魏军,都争先站在高坡路口迎望,也有的拿出开水、鸡蛋、干粮等物品慰问齐军。齐国的军队纪律十分严明,车马不踩踏老百姓庄稼,军吏士兵均不得擅自离队进村。田忌对下属还特别要求:不议论军队作战有关问题。当时各国关系复杂,谁也不知道路边村口的人群中究竟有多少魏军密探,一旦探得齐国的军事机密对齐国及友邻都将是惨重的损失。   然而齐军沿黄河南下,出了卫国边境就是魏国的东阳地区。齐军奔东阳而来,大路上的滚滚烟尘就已经告诉敌人。因此,齐军还远远未达魏境时,魏东阳地区大小数十座城邑的官军们便都做好了迎战齐军的准备。他们紧闭城门,四处派官吏与其他城邑保持联络,密探仍不时地报告齐军与魏境的距离。他们严阵以待,张开天罗地网,只等齐军投入这张巨大结实的网中。   卫国与齐国相交的鄄邑在隆隆的战车声中出现的时候,已是这一天的黄昏。   迷蒙的暮色里,鄄邑连绵起伏的沙峦、葱郁如染的白桦林、错落有致的村庄、山野结队成群的牛羊如巨幅画卷一般展现在孙膑的眼前。   鄄邑呵,故乡,多少次梦里回到你的身旁,孙膑的两眼泪汪汪,今天终于真的回来了,可是,他却不能够久留。   那个冷家庄还在吗?连年的战争,冷家庄的乡亲们受苦了。爹妈的坟上有人填土吗?是不是有荒草遮没了坟地的小路?黑花,你如地下有灵,一定听到孙伯灵在叫你,正是有你才有孙伯灵的生命。孙伯灵不能忘记你,不能忘记冷家庄的冷善人一家及村里的乡亲们。   妻子和儿子呢?一定早回了娘家。妻子又嫁了人家吗?——但愿如此。   儿子你长大了吧?一定也会用石头、树枝摆阵演刁兵法。下,不会是这样,因为没有人教你。   当故乡的山水奔孙膑而来时,孙膑胸中感慨万千,对父母的思念、对妻儿的思念、对冷善人的思念、对冷婶的思念、对七婆婆的思念、对两个哥哥的思念、对黑花的思念,对家乡一草一木、对过去愉快生活的思念潮水一般涌上他的心头,他情不自禁热泪盈眶,嘘唏不已。   田忌的马车靠近孙膑的马车,说:“先生,这里是您的家乡,是不是回家去看看妻儿老小?”   孙膑说:“谢谢元帅关心。不过,我不能回家,要是每个士兵到了家乡都回家,那我们这支大军就该解散了。”   田忌说:“先生贵为军师,怎能与普通士兵相比?要不,等打完魏国回齐都前回去看看?”   孙膑严肃他说:“请元帅不要再提回家之事。大禹当年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我正因为贵为军师才只有向圣贤学习的义务,而没有破坏我军纪律的权利。请元帅监督!”   田忌感动他说:“孙军师如此遵守军纪,我齐军伐魏定将全胜!”   孙膑脸上露出必胜的笑容,说:“我齐军伐魏必胜!”齐军在鄄邑一带安营扎寨,休息、训练,以迎接大战。孙膑和田忌等人坐在帅帐之中商讨用兵之事。   田忌问孙膑:“下一步,我军如何攻取平陵呢?”   孙膑没有直接回答田忌,却问:“咱们的都大夫(城邑主官,战时统兵打仗)中谁不懂得打仗?”   田忌说:“不懂用兵的要数高唐和齐城两位大夫了。”   孙膑说:“速派两位大夫各引自己的兵马分两路攻打平陵。”   齐城、高唐两位大夫接受了田忌元帅下达的攻平陵任务后,齐城大夫坐上战车,喝马欲回自己军寨,高唐大夫叫住了他:“齐城大夫好威风呵!”   齐城大夫在马车上欠了欠身子,说:“高唐大夫,我是自豪呵!伐魏之战首战就由你我作将军统率人马攻城夺邑,这有多荣耀!”   高唐大夫问他:“你有必胜的把握吗?”   齐城大夫说:“有!我以正义讨伐不义,我以八万迎敌几座城邑,必胜不败!”   高唐大夫说:“我虽有正义却不懂攻城夺邑,我虽有八万却只派你我两支弱军迎敌,你我真能打赢这仗吗?”   齐城大夫说:“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咱身为齐国皇家官员,定要为国家献力献策。现在为救赵而伐不义,就是牺牲了,难道应当有怨言吗?”   高唐大夫脸腾地一下红了。他向齐城大夫深深鞠躬,说:“齐城大夫深明大义,我当以你为榜样,为国家利益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两位都大夫拜别分手后就各领自己兵马驱车逼向平陵。   平陵告急,魏国东阳地区一下子出动了七八座城邑的兵马前来营救。   齐城、高唐两位大夫率领的齐军还没赶到平陵就被魏东阳地区的军队打成几截。两大夫好不容易率领幸存人马逼近平陵城下,又遭到平陵城内军民的一阵阻击。齐军顽强攻击,经过几次冲锋,终于把出城的军队赶回城中。   于是齐城、高唐两位大夫组织攻城。   黄昏时分,齐国军队攻城的士兵如蚂蚁一样登上云梯,纷纷攀平陵城墙。   眼看就要攻破了,谁知这时,从四面八方潮水一般涌来的魏兵把云梯上下的齐军围个水泄不通。   高唐大夫镇定自若,指挥云梯上的士兵火速下梯,并指挥地面官兵奋力反击。   然而,齐军终因寡不敌众,有的箭已射完、举手投降却被魏军弩弓射中,有的来不及叫一声就被魏军涌上来的人捅死。   高唐大夫身中数箭,又看一眼纷纷倒地的他家乡的子弟兵们,心想:齐城大夫不知怎样了,就如布袋一般倒在地上。   ------------ 第五节   赵国国都邯郸城外。   魏国军队的营寨驻扎得东一片、西一片,布满了邯郸城外的四面八方;魏国军队的兵阵更是战旗似云,战车如海,呐喊似潮,箭戟如雨。   邯郸城外田野荒芜,鼠蛇当道,百里无民,九村九空。邯郸城里尸横路野,饿殍遍地,云愁雾惨,风雨如磐。   邯郸城的军民抗敌已近一年。   这一年八月一个分外炎热的夜晚,邯郸赵成侯的皇宫里仿佛被一个巨笼罩盖住一般,一丝凉气也吹不进,闷热异常。赵成侯把宫内能够动弹的文武大臣召到身边,说:“各位爱卿,我赵国恐怕真要亡在我手上了!”   大臣们一片啼嘘之声,却没人敢说什么。   成侯问:“齐军是不是真的失败了?”   一位武官说:“报告大王,齐军攻打平陵全军覆灭,无一生还。”   成侯长叹一声:“哎,我赵国气数尽矣!”说完放声大哭起来。   文武大臣似天塌地陷一般无依无靠,也相随恸哭。   哭了一阵,赵成侯说:“叫大家来,我要通知你们,魏军再攻城,我赵不得已就要、就要……投降了!”   庞涓大军的帅帐内,庞涓和众位将军正研究攻城方案。   庞涓在邯郸城外围攻近一年,此时,他有些着急,攻不下邯郸,赵国就不会臣服,夺魏中山国这一旧仇非但报不了,连这次城外损兵折将的新恨恐怕也无法雪洗了。   齐军的动向几乎每天都有探马来报。庞聪、庞茅领兵疾回邯郸城下,他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说,这是他魏国大军能夺取邯郸的必然保证。可是,齐军沿黄河南下攻打平陵,却让他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齐军声言救赵,然而并不来解邯郸之围,却去攻打魏边境一座小城,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没过多久,探马来报,说魏边境军民将齐军打得大败,齐军尸体遍布平陵荒郊野外。庞涓得意菲凡:齐军这哪里是在打仗,分明是在过娃娃家的游戏。打仗可不是一时脑袋瓜发热的事情,打仗,尤其是打大仗、打硬仗是军事家、战略家的事情,齐军虽拥兵八万,但头一仗就败了,这对齐军的将士意味着什么?庞涓因此而放松了齐军方面的精力,而一心专攻邯郸,想尽早拿下邯郸城回大梁请功。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邯郸城老百姓就是把儿女都当粮食吃光了,也没有投降的意思。因此,这一次,庞涓决定:动用他军中所有兵力,以邯郸城北为佯攻点,而出奇不意攻破其南门,一鼓作气,夺下邯郸城,征服赵成侯。   各路将军领旨走后,即着手准备强攻邯郸。   这天忽然一匹骏马飞进营寨,报告庞涓:“秦军攻占我国少梁(今陕西省韩城县南);楚军攻占我轩睢、泼地区(今湖北省沮水一带);齐、宋、卫联军继续围攻我国襄陵(今河南省睢县)!”   庞涓问庞茅:“齐军打完了平陵没有动静吗?”   庞茅说:“没有。恐怕回齐国了吧?”   庞涓叫来了随军卜官,让他算一卦,看明天攻城日子好不好。   卜官烧龟甲看卦相,大叫:“元帅,吉卦、吉卦呵!明日攻城定可一举拿下!”   庞涓又惊又喜,两眼放光:“一举拿下?”   卜官说:“是,元帅,一举拿下!”   齐城、高唐两位都大夫率领家乡兵去攻打平陵后不几天,田忌军中的将帅士兵就知道前去攻平陵的齐军全军覆没了。这一消息如雷一般炸响在齐军的上空,整个军寨人心惶惶不安,个个坐卧不宁。当天夜里,便有士卒逃跑。   逃跑的几个士卒被抓了回来,田忌命令斩首示众,之后就悄悄走进孙膑帐中,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孙膑问:“无帅有事与我商量?”   田忌不语。   孙膑又问:“无帅为逃兵之事生气吧?”   田忌点点头。   孙膑说:“按照军规处置就是,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田忌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军师哪里知道。我是为齐城、高唐两位大夫的牺牲和众多齐兵的死而难过呵!”田忌抬起头已是热泪盈眶:“齐军初次攻城,就损失两位大夫,城没攻下一座,土地没占领一寸,就损失两座城邑的士兵,这样打下去,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见威王,还有什么脸面见齐国的父老乡亲!”说罢,他竟然克制不住自己呜呜哭出了声。   孙膑冷静他说:“元帅不可太伤心,齐城、高唐二位大夫牺牲是我早已预料到的。”   田忌吃了一惊:“既然军师早已预料到,为什么还要派他们去打平陵?   这不是故意灭我志气而助敌人胜利吗?“   孙膑说:“正是。”   田忌说:“这我就不明白了,难道你的任务就是帮助魏军来消灭我齐军吗?你忘了魏国人是怎么对待你的?忘了魏惠王和庞涓是怎么置你终身残废的?你在大梁城里装疯扮傻的日子,难道你都忘了吗?”   孙膑忽然看到那个浑身污垢、披头散发、破衣烂衫、涎水肆流、疯疯颠颠、满城乱爬的孙伯灵。   “不,我没有忘!这一辈子也不会忘!正是因为要消灭魏国的军队,解救赵国的危难,我才痛心舍齐城、高唐两位都大夫去攻打平陵,他们不懂怎样用兵,又处在魏军众兵包围之中,又是攻城作战,此三项与我齐军都不利,仅占一项都很难取胜,何况他们占了三项,必败无疑了。可正是这样,才能让魏军继续包围邯郸,安心攻城。”   田忌更糊涂了:“齐王派我军出境是来解邯郸之围的,军师却说让魏军继续包围邯郸、安心攻城,这不是有辱我们军队的使命吗?”   孙膑说:“元帅误解了我的意思,让魏军围困邯郸本不是我军本意,但仅凭我们现在的力量猛打硬拼,是战不过魏军的。三晋早有强悍之军的美誉,何况他们的统帅庞涓并非是个无能之辈。从咱们的第一步、第二步就可以看出庞涓用兵打仗还是很老练的。”   田忌心中的疑团仍然没有解开。他问:“军师所说第一步、第二步是什么意思?”   孙膑说:“第一步,即我们迂回到卫国境内,面对邯郸和茬丘两个方向之敌时,庞涓没有包围我军,可见庞涓用兵之稳。在他的心中,攻克邯郸重于驱逐我军。克邯郸而赵国屈服、割地让邑,还得连年进贡;驱逐我军回过头来,他还要去攻打邯郸,得不偿失,万一再被我歼灭一部,更是后悔莫及,因此,只要我军不逼近邯郸,他便安心攻城。这便是庞涓的用兵之稳。第二步,我军南下直捣平陵,实在是一着不会打仗的人才指挥的一着错棋。平陵是魏东阳地区的重镇,城虽小但东阳地区的城邑多,且都是城富兵强之邑,加上临近大梁,四通八达的路又宽又直,一城有险,八邑可支援,再则,平陵北有卫国,南有宋国,当间夹魏国的市丘,我军深入此地作战,是断了自己的粮、草及武器等军需物资的后路。但是,庞涓仍然没有放弃邯郸而驱兵来消灭我军,灭我高唐、齐城的军队只是魏守边境的军队。可见庞涓的心中破邯郸以灭赵国胜于全歼我攻魏邑的齐军。他攻下邯郸,则征服整个赵国,中原称霸;而失去一个平陵仅损失一城一地,且下一次想夺回它的时候也只是举手之劳。由此可见庞涓用兵之神。但是,尽管庞涓没有为我所动,但这也恰恰说明,齐军在他心中是一支不懂得如何用兵、如何打仗,不值得他放弃邯郸而专心对付的军队。这些,便是我军的第一步和第二步所换来的呵!”   田忌幡然醒悟:“原来军师的企图是以不会用兵、不懂作战使敌人轻慢于我们?”   “正是”   田忌问:“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呢?”   孙膑说:“按兵不动,等待战机;安抚士兵,鼓舞斗志。胜败乃兵家常事,为了一役一战的胜败而耿耿于怀,就不能把握全局,夺取最后胜利。”   田忌起身拜道:“先生教诲,田忌永世不忘!刚才对先生不恭之处还望多多原谅!”   孙膑拱手回拜,说:“元帅客气了。为元帅谋划策略是我的本份,况且,此仗远远还没打完呐!请元帅珍重身体!”   田忌出了孙膑的大帐,直奔各营寨巡视一遍,他安抚伤病员,召集士吏以上军官开会,让他们关心下级,检查装备,积极备战。   过了一些日子后,有探马相继来报:楚国军队攻占魏睢、泼地区;秦国军队攻克魏国少梁;齐、卫、宋联军仍然围攻襄陵。   可是,孙膑仍然按兵不动。   孙膑在等待来自邯郸的消息。   一连几日,孙膑见了田忌就问:“邯郸被攻破了吗?”   田忌说:“听军师的话音,似乎希望邯郸被魏攻破?”   孙膑说:“正是。”   田忌问:“为什么呢?”   孙膑说:“邯郸守了一年,被攻破,说明邯郸城中的赵军力量拼得不能再抵抗魏军了,不也同样说明魏军也消耗了它的力量,而不得不一鼓作气攻破城池吗?因此,我这几天,一直在等探马来报魏军攻破邯郸的消息。”   又过了十几天,终于有一匹快马飞进齐军营寨。邯郸城被攻破的消息传来了。   田忌匆匆赶回帅帐,见孙膜正半坐半卧靠在桌几旁睡着了。田忌不忍打扰他,便静静地坐在帐门一旁等候孙膑醒来。   孙膑被一阵马嘶惊醒,他睁眼看见田忌坐在身边,就报歉他说:“让元帅久等了,真对不起!”   田忌说:“这几天我看你帐中总亮着烛光,夜里一定没睡好。眼下,邯郸城已被攻克,军师有何打算,安排完毕,你就去休息,不可太过于劳累。”   孙膑笑道:“邯郸没有被攻克时,我尚且睡不着;这邯郸城一投降魏军,我就更睡不着了。”   田忌问道:“下一步,我军该如何行动呢?”   孙膑说:“这正是我这几日睡不着的原因。元帅,下一步,我军可直捣魏军国都——大梁!”   田忌惊诧:“直捣大梁?军师莫不是让我军去攻城夺大梁?”   孙膑说:“正是!派出精兵、快车直驱大梁城郊,战旗要多,锣鼓要齐,阵势要整。要让大梁的军民人人看到我齐军是威武之师。”   ------------ 第六节   攻克邯郸的消息卞到一日便由快马报来京都大梁。魏惠王和众位大臣及大梁城中的百姓个个喜笑颜开,人人欢欣鼓舞。大梁城的大街小巷都是自动涌上街头的群众,他们挥舞着各色旗帜,敲锣打鼓,欢声笑语直冲云霄。   魏惠王更是心花怒放,踌躇满志。遥望不远的将来,他的眼前仿佛出现赵国连绵不断的山河都尽归了魏国,赵国的百姓都尽归了魏国,如山的粮食,比房子还高的七彩丝布,成堆的宝玉金银,如云的美女、牛马猪羊……惠王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   攻克邯郸的喜讯让他把秦、楚及齐、卫、宋联军给他带来的不愉快冲得一干二净。他巴望着早日登上邯郸城头,指着邯郸城的东西南北说:“这是我强魏的土地!”到那时,他要让不可一世的赵成侯跪在他面前求饶,要让他像当年吴王夫差待越王勾践一样给他养马、端尿罐。   魏惠王把宫中大臣召来商议如何处置赵国,大臣们七嘴八舌,有的说灭了赵国尽归我魏国,有的说最少割一半赵国土地,有的说割至邯郸就不少了,惠王听着这句句尽遂人意的话,心中比喝了蜜还甜。赵国已投降魏国,接下来,魏国想怎么处置赵国还不是他惠王一句话吗?   忽然有一天,一匹惊马闯进魏王宫,探子报告的不是来自北边邯郸的新消息,而是来自东面齐军的动向——齐军攻打大梁来了!   魏惠王不信,齐军敢攻打大梁?齐军该不是发疯了吧!   可是,不一刻又有探马来报,说齐军已到大梁城郊。   惠王狐疑,命人备车前往城西去看。站在西城门上,他看到浩浩荡荡的齐军高举着“齐”、“田”及各种颜色、图案的旗帜,急驰而来。大路上的烟尘遮天蔽日,十里八乡的老百姓受惊的麻雀一般四方逃命。惠王心惊胆战地命令左右:“快关城门,把各个城门关好!”   齐军兵临城下,魏惠王亲眼看后才相信,这的确太出乎他的预料。齐军兵精车众,旗幡如云,鼓声震天,这一切都令魏惠王耻辱和羞怒。他攻邯郸,是他与赵国的事情,与齐国有何干系!他齐威王竟敢背叛两国缔结的友好条约而背后打他的都城大梁,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是要受到严惩的!他被齐军围攻大梁的行动激怒了。齐军如若攻破大梁,他岂不是第二个赵成侯吗?齐国又会向他要什么才肯罢手呢?后果不堪设想。他立即与身边大臣商议。大臣们都说:“大梁城中精兵均去攻赵邯郸,在城里的士兵除了老弱就是病残,加上南方与楚国作战,西方与秦国作战,东方与三国作战,就是调集兵马也恐怕不能保卫京都,驱逐齐军。”   魏惠王说:“只有立召庞元帅回师自救了!”   于是,立即命快马急驰邯郸报告大梁城的危情,传惠王旨意,命庞涓火速率师回大梁相救。   邯郸城,在赵成侯和他的满朝文武大臣抱头痛哭一场之后,在魏军又一次猛烈攻城的情况下,举白旗宣告投降了。邯郸四门大开,迎进了耀武扬威的异国军队。   庞涓的兵马一开进邯郸城,烧杀抢掠,无恶不做。   庞涓在庞茅等人护卫下直捣赵王官。远远才看见赵宫的几片飞檐,庞涓在马上就看见一群衣饰华贵的人跪伏在宫门前,如奴隶一般给他行迎接帝王之礼。他驱马走近这帮贵族,看见他们大多年老体衰,便想年轻的定都战死了,否则大臣中不可能没有年壮的。他“哈哈哈”畅怀大笑几声,打马跃进赵宫高大的门槛,飞一般地直奔后宫。   后宫里果然美女如云,尤其有几个,那相貌之美是庞涓从没见过的。庞涓辛苦鏖战了一年,此时,早捺不住欲火搂了两个美女就独自享乐去了。他手下一帮军官也都学他的样子纵情快活,独庞聪指挥人马搜索赵宫,清除叛乱分子。他将赵宫的粮食分给城中百姓,以平息百姓的怨恨情绪。   赵成侯及一帮大臣均被押在一座牢中,已成阶下囚的成侯眼泪早已哭干,此时表情倒也平静。他已无所寄托,任命运肆意安排,就如被人捆绑住的牲畜,只能睁着眼看别人高举屠刀,而元力反抗一样任他人宰割了。   过了几天,有个给成侯送饭的奴婢临走前趁魏军看守不注意悄声对成侯说:“齐军围攻大梁,听说魏军要撤了!”成侯不信,问:“你编瞎话安慰本候吧?”   那个奴婢着急,却仍然压低声音说:“奴婢不敢欺瞒您,这是真的。我亲耳听见的。”   女奴去了,成候丢下饭碗“呵哈哈”大叫了两声,就背过气去,躺倒在地上。众大臣又是揉又是掐,成侯终于醒了过来。成侯不知道刚才去了哪里,众人一说,成候竟后怕地嘤嘤哭了起来。   ------------  第七节   庞涓手握魏惠王的亲笔诏书,两眼放出凶光,要不是惠王亲笔字在眼前,他怎么也不相信齐国军队敢围攻大梁!齐国军队一向懦弱,曾多次败于赵、魏、韩三国联军阵前,曾经连小小的鲁国还打败过它,这次,齐军竟单枪匹马进攻大梁,这不能不令人气愤!假如齐军是一支强大的军队,齐国是一个强国,那么都城大梁遭强军围困还能与人说起,而眼前的形势是一支弱小军队围攻一个强国的都城,世人知道了都会耻笑魏国军队的。庞涓看完魏王命书,知道惠王也有这种想法,就想立即领兵回师大梁。可眼下邯郸城里时常有赵国军队袭扰,魏军官兵白天不敢单独行动,夜晚不敢走出营房,真有些草木皆兵的味道。此时撤离邯郸城,势必前功尽弃;不撤就是抗王命,万一大梁真的被齐军攻破,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庞涓手中紧紧摸着魏王的亲笔书信,气得咬牙切齿,恨得怒发冲冠。   众将领都候在他身边等待命令。   庞聪说:“元帅不可急躁,我与庞茅引兵回救,驱逐齐军即可,元帅可留在大梁等候我们的消息。”   庞涓没有表态,心中却不悦,心想庞聪这小子在与我争功呐!   庞茅说:“元帅不可不急,大梁是我魏国国都,不比平陵,是万万不可丢失的。我军可留一部继续守邯郸,元帅一定要亲率大军回师自救,否则,大梁万一有个好歹,惠王怪罪下来,恐怕元帅担当不起。”   庞茅的建议入情入理,庞涓想了想,也只有这一步可走了。于是,他安排好留守邯郸的军队,自己亲率大部分军队由庞聪、庞茅护卫,连夜往大梁疾驰而去。   齐国大将田盼、申缚等人率齐军包围大梁后,稍事休整就组织攻城。   云梯一架架在城外竖起来后,大梁城里军民有刀的使刀,有戟的挺戟,纷纷爬上城头与齐军展开博斗。齐军声势虽大,但并无战斗能力,魏军居高临下,又纷纷将登城的云梯掀翻,登城的齐军便四散而去,远远地围住城墙,只是擂鼓呜锣喊叫。一天里,这样攻城攻了几次,大梁城自然没有攻取,但魏军被搞得疲惫不堪,不知道齐军何时又来攻城,却也分辨不清齐军擂鼓是前进还是鸣锣是前进,总之,他们一刻也不敢怠慢地坚守在大梁城上,严密监视着齐军的动静,焦急等待着庞涓元帅率大军来救。   田盼、申缚等人似乎也盼望着庞涓引魏军来救大梁。田盼派出去许多快马,这些快马一会回来一骑,一会就又有探子来报,庞。涓的一举一动尽掌握在齐军手中。   庞涓的兵马才渡黄河,就有一骑快马来报:“魏军正渡黄河!”   庞涓在长垣(今河南省长垣县境内)停留一下,他分析说:“齐军素来无战斗力,我军兵分两路,庞茅率一军直逼大梁,我率另一军从长垣绕到齐军背后,两面夹击,齐军必败!”   庞茅领兵欲走,庞聪却说:“元帅不可轻敌,我军长久作战,又留一部在邯郸,现在又分散兵力,恐怕会给齐军可乘之机!”   庞涓不理会庞聪的提醒,与庞茅分兵两路回师大梁。   庞涓才分两路,开往大梁而来,就又有一骑快马来报:“魏军兵分两路逼近大梁!”   田盼、申缚一碰头,就命令围大梁城西的齐军速撤。   齐军远远还没见着魏军的影子就纷纷丢下武器仓皇东逃,守城的魏军开怀大笑,他们手舞足蹈,高声喊叫,信心百倍地等待魏军班师回都而把齐军打个落花流水。   齐军攻大梁西城的士兵一逃,攻东面及南北的士兵则如脱疆的野马争相丢弃笨重武器纷纷东逃。大路上重又狼烟滚滚,人喊马嘶。   齐军正往东逃,恰遇庞涓领军迎头拦截。两军遭遇,一场混战,撕杀拼搏,齐、魏两军均死伤一些士兵,田盼、申缚拼力冲杀终于冲破魏军阻拦,打马向东而去。飞驰一程,田盼勒住马僵看身后跟上有几百士兵,便对大家说:“咱们都是齐国的军人,不能看着自己的同胞落在魏军手中,咱们从后面袭击魏军,把被包围的同胞们救出来!”   众人附合,掉转马头又往回奔,果然从大梁城外逃出来的士兵越积越多,正与魏军激烈搏斗,田盼领几百兵卒从魏军背后又给魏军一沉重打击,魏军抵挡不住两面进攻,遂空出一个大缺口齐军的败兵便如潮水一般汹涌从缺口涌出,有车的乘车,有马的骑马,没车没马的有的夺了魏军的战车,实在没有的撤丫子就跑,齐国军队狼狈不堪,拼命向东逃窜。   庞涓气愤无比,率领魏军竭力追击,不时地追上几个没车的齐军杀了,有时又俘获几辆破车、几匹弱马,总之,逃跑的齐军像他手中风筝一样,忽近忽远,忽多忽少,他只恨刚才没把庞茅那一路兵马统领一道走长垣这条路,否则,齐军是一个也跑不掉的。   正追着,突然齐军一个都不见了,仿佛风筝的线突然断了,风筝没有落在脚前,却飞上了天一样,让庞涓傻愣愣呆了半天。   再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形,庞涓大叫一声:“不好,快撤!快撤!”   可是,已经晚了,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千军万马出现在魏军的东南西北连绵十几座沙丘之上。   ------------ 第八节   齐军从鄄地把军队开进桂陵山一带(今山东省菏泽市东北),田忌元帅惊得暗暗称了好几个“妙、妙、妙!”   当齐军从齐、卫边境开进卫国境内的桂陵时,田忌看到的是连绵数十里的高陵和低谷相错的复杂地形。他站在一座高岗之上,四目远望,只见高陵和低谷均为西南东北走向,高岗之下是一条如带的低洼谷地,如果齐军埋伏于高岗两侧,等魏军误入低谷,这桂陵山就是一条巨大的布袋,将把魏军全歼在其中。多么有利的地形呵!田忌乐得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快步走到孙膑车前说:“呵!军师,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军师的指挥意图。   从这一仗一开始,军师就稳操胜券了。军师先是摆出一副保卫帝丘(今河南省濮阳市)的架式,引魏军强渡大河与我作战,但魏军无意攻伐帝丘,因此也就不理会我军,相反,还认为我军不懂战争策略,于是继续攻邯郸;紧接着军师调齐军南下,派两个无作战经验的大夫率军攻打平陵,我主力却按兵不动,养精蓄锐。攻打平陵我军自然失败,这却给魏军一个更有力的把柄:即我军连基本的作战常识也不懂。可就是这样的一支军队竟待魏军在邯郸拼得精疲力尽,秦、楚两国又攻占魏不少土地后,一鼓作气驱车逼近大梁。在魏军看来,这一定是他最大的耻辱!“   孙膑说:“元帅分析得极好,只是,齐军乘虚而入去攻大梁还不是他魏军的最大耻辱。在这里,魏军将被我齐军打得大败才是他最大耻辱。”   田忌点头赞同,忽然又担心地问:“要是魏军不来呢?”   孙膑自信他说:“元帅放心,庞涓会来,魏军就会来!”   孙膑被人推上高岗。孙膑对田忌说:“少年时,我曾几次到过这里,都是为了逃避战争。”   望着远远的沙丘高岗,孙膑感慨他说:“每一次,看到这里的复杂地形,我就想;这里才是兵家用兵的最好地方呵!我甚至还想过。将来我指挥打仗定要把敌人诓进这山谷,然后制服它。”   田忌释然:“我说军师对这一带地形如此熟悉,原来少年便立下宏志,真令人钦佩至极!”   孙膑说:“咱们脚下这座山叫桂陵山,将来史学家们研究这一次齐魏大战恐怕就叫它‘桂陵之战,了!你看南边的山叫荷山、左山、仿山。仿山里有条深谷叫阿谷,相传孔子周游列国时和他的弟子就曾从阿谷穿过。你往西南看,这座山叫凤嘴山,北面的山叫历山。你已经看到了,这里高低起伏,连绵数十里,且树深林密、杂草丛生,隐蔽我八万齐军还是绰绰有余的!”   田忌放眼望去,又想起从战争初期孙膑一步步审时度势,诱敌深入,最后在他的家乡导演一场齐军必胜的战役,不禁为孙膑的军事才能和智慧而折报。仗虽还未扛完,但他已经断定,桂陵之战将成为千古佳话而万古流芳,孙膑的英名也将随着这次名扬四海的战役而闻名九洲!   齐军以逸待劳,隐蔽在桂陵山一带的深谷两侧,等待着诱敌齐军狼狈败逃而来。   这一天的正午时分,骄阳似火,齐军伏卧于高陵后面,尽躲在树下遮阳,渴了喝几口备好的凉开水,饿了啃儿口干粮,静待魏军的到来。不一会,有化妆成村夫的探子来报:魏军追我齐军已进谷口。话音未落,站在桂陵山上就能够看见来自西南方向的马蹄和战车扬起的沙尘遮没了半个天空,且飞速地向深谷腹地卷来。齐军接到迎战命令,个个磨拳擦掌、剑拔弩张,信心百倍地准备痛击魏军。   庞涓勒住马缰大叫“撤退!”可是,来不及了。深谷的南北高陵之上,齐军里三层外三层已将魏军围个结实,只见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彩旗遮住了半个天空,锣鼓震彻天宇,齐军呐喊之声在谷底高岗间回荡,庞涓至此怎么也没想明白:齐军从哪里来的如此胆略和智慧,竟把他一个强大魏国的堂堂大元帅引进了死地。他痛恨没有听从庞聪的话,轻易就上了齐军的大当。他真是欲哭无泪,欲死不甘,欲生不能。   庞涓夹紧马肚,想挥军与高岗之上的齐国军队展开搏斗,却见齐军中军阵前除一面大书的“田”字大旗外,又打出一方旗,上面大书一个“孙”字。   庞涓如雷轰顶,如火灌目,“孙”难道是孙伯灵吗?他瞪眼仔细再看,果然见大旗后面推出一辆战车,孙伯灵正襟危坐在车中。   “果然是孙疯子,你到底走脱了,我痛悔在大梁没有杀了你!”庞涓凶相毕露,咬牙切齿,恨不能爬上山陵把孙膑撕个粉碎。   孙膑坦然地大笑了两声,说:“庞涓奸贼,当初我太年轻、太心善才上你的当,不过倒给后人留下一个警惕奸人的例证。今天,你的难日到了。你若投降,我免你不死;你若顽抗,你逃得出我三重包围,逃得出这十重包围吗?”   庞涓气得在马上乱喊:“给我打!给我杀!给我冲呵!”   田忌一声令下,齐军第一重伏兵冲向敌阵。齐军虽是出国境作战,但许多天来一直屯住鄄地,养精蓄锐,就待今天杀敌立功这一刻的到来。因此,个个精神抖擞,人人勇跃向前,冲锋陷阵。魏军围攻邯郸一年多,已个个皮黑骨瘦,且身上或轻或重的病伤未痊者甚多,才夺邯郸,又连夜兼程赶往大梁,魏军官兵疲劳过度;追杀齐军,又陷入桂陵谷地被齐军十面埋伏包围,此时人人早已肝胆俱破,双腿发寒,勉强应战,不一刻魏军便倒下一大片。   庞涓欲挺戟跃马,马脚却被缠住一般走不动,谷地太深,他的长戟够不着齐兵,却被他自己的士兵相挤相拥而缠住。他气得狂吼乱喊:“给我冲啊!   杀呵!杀——“但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的呐喊在士兵的嘈杂声中,却如蚊蝇一般,他不再徒劳地狂吼乱喊,只瞅空往来路逃窜。   齐军、魏军在桂陵山谷战了几个回合,魏军就无力抵抗了,庞涓拼命向西南方向逃命,一路上砍杀了几个迎他而来的齐兵,也刺倒几个挡住他逃路的魏兵。   就在庞涓必死无生的危难时刻,庞茅率另一军急驰而来,杀入齐军阵中,庞茅、庞聪等人深入谷底,救上庞涓,一路拼杀,冲出桂陵山谷,逃向大梁。   庞涓所率回救大梁的兵马除了个别掉队侥幸生存外,全军覆灭于桂陵山谷。   齐魏桂陵一仗,彻底扭转了赵魏的形势。庞涓攻破邯郸,赵国举白旗投降,或割地或朝贡,总之,赵将臣服于魏是无疑了。可是,桂陵一仗,把魏军打得大败,魏除了留守邯郸的一军未伤筋骨外,其余全部覆灭,桂陵山谷魏军亡兵的尸体横竖躺满山野。魏惠王不得不撤回驻邯郸的守军,于两年后把邯郸归还赵国,井在漳水之滨与赵成侯会盟,订立友好条约。   赵成侯经不住亡国复生的一惊一喜,于漳水会盟后不久便辞谢人世去了另一个世界。   魏惠王虽与赵成侯订立友好同盟,却不是无条件的,条件就是把自己的太子申送至赵国作人质,一旦魏违背友好条约的其中一条,赵国就以杀太子申为报复。   桂陵一仗之后,庞涓大病一场。好在惠王念他攻克邯郸有功,且考虑国内并无比庞涓更有谋略的人选,于是未加罪于庞涓,相反,还选了许多珍奇宝贝送给庞涓。   庞涓兵败回大梁后的一个深夜,庞聪走进他的寝宫坐在他身边长谈了一次。桂陵之战的教训是惨重的、沉痛的。庞聪说:“这次大败,是早有征兆的。齐军在大河东岸集结看似是想引我军去围攻追击,实则摆一副护卫帝丘(今河南濮阳)架式,好像怀疑我们去攻伐卫都,让我们以为他们不知道何为战争。果然,元帅这样认为了。于是不理会齐军,这才中了齐军下怀,得以挥师南下攻我平陵。平陵是我东阳地区的小城,但周围我重镇云集,且齐军入我境内作战,东有宋国,北有卫国,攻平陵是自绝后路。果然,攻平陵才开战,齐军就被打得大败。我们以为齐军不懂用兵打仗,一连两着棋几乎陷自己于绝地,却不想这也正是齐军的用意和图谋。齐军其实在等待时机。   这个时机就是我军疲惫不堪、官兵厌战、人困马乏之时。我军攻下郎郸,南有楚国侵地,西有秦军夺城,东有三国联军打襄陵,我国内空虚兵力匾乏,齐军乘虚而攻我大梁。齐军断定元帅必救大梁,显然元帅被齐军激怒,最后引兵至桂陵山谷,魏军大败在所难逃。这一步步都经过智慧超人、机敏过人的人妙算过才能够达到。齐军里有这样的人。他不是别人,正是被我魏国残害的孙伯灵。因此,我军的失败,元帅不可不深究其中的道理。齐军有孙伯灵为军师能够取胜固然有它的道理,但我军轻敌、骄傲而败也是必须记取的教训。前人曾说过:轻敌必骄,轻敌则无谋略;骄做则看不见实事,无谋略则自陷绝境。“   庞聪走后,庞涓痛定思痛想了一夜。   魏惠王欲派大将陪太子申去赵国当人质,与庞涓商量派谁去合适,庞涓想了想说:“就派庞聪去吧!”   惠王说:“庞聪是你的亲侄子,又是你的左右臂膀,你怎么忍心让他与太子一同去赵国当人质呢?”   庞涓说:“正因为是臣下的亲人,又是我的智慧过人的助手,我才让他陪太子一道去赵国。”   魏惠王十分感激庞涓的一片忠心赤胆,于是就派庞聪陪太子一同去赵国当人质。   临走的那天,庞聪对惠王说:“大王,现在有一个人说大梁街中有老虎,大王相信吗?”   魏惠王说:“不信。”   庞聪又说:“有两个人说街上有老虎,大王相信吗?”魏惠王说:“寡人开始怀疑了。”   庞聪又说:“有三个人说街上有老虎,大王相信吗?”魏惠王说:“寡人相信了。”   庞聪说:“街上没有老虎是明明白白的事,可是三个人说有老虎,就像真的有了老虎。现在邯郸离大梁比街市远得多,而议论臣下的人要远远超过三个人,希望大王能对此明察。”   魏惠王说:“寡人自己知道分辨。”   于是,庞聪和太子申辞别大梁而上路了。然而毁谤庞聪的话很快便传进魏惠王耳中。   后来,太子申不在赵国做人质了。庞聪果然再也没有得到魏惠王的召见。   ------------ 第六章 第一节   齐都临淄。   齐威王被飞马来报的桂陵大捷的胜利喜讯惊得半天合不拢嘴。他吩咐左右:“快备宴,我要用国宴迎接凯旋的田、孙将军!”   齐威王终于能够安心吃饭睡觉了的时候,静心一想:在这之前,频频传来齐军失败的消息,几乎动摇了他对孙、田的信任。他甚至曾忧心忡忡地问邹忌:“孙膑斗得过庞涓吗?”邹忌说:“斗不过。”他又问:“为什么?”   邹忌很自信地说:“斗得过就不会让人家把双腿膑掉,斗得过就在魏国任军师了,何况齐国是个不如魏的弱国呢?”   田忌、孙膑率领齐军浩浩荡荡开进临淄城郊的时候,齐威王亲率满朝文武到郊外恭候迎接。终于能够看到前军的七彩战旗了,成千上万的临淄老百姓敲锣打鼓、欢歌笑语、递茶送食,从几十里外把齐军迎进了临淄城。   在威王亲自主持的国宴上,威王把盏频频向田、孙二人敬酒。他神采飞扬、红光满面,对田、孙此次统军救赵攻魏给予了无以复加的高度评价。他几次重申:这次桂陵之战能够取得如此重大胜利,全凭孙、田的智慧和胆略。   魏国一直强于其他大国,更强于齐国。齐军能够赢得这场战役,不能不说孙、田二人功盖千秋。自从赵、魏、韩三家分晋以来,齐国在与魏国的战争中还从没赢过。这一次把强魏调动得附有听命,更把强魏打得落花流水,真叫齐威王扬眉吐气,叫全齐国的人民扬眉吐气!   威王高兴得连饮数十杯酒,且谈兴不减。最后,他醉沉沉地被扶下休息时还喊着要敬田忌和孙膑喝酒。   桂陵一仗打出了齐国的威风,使赵国在魏赵战争中的地位得到彻底改变,赵成侯分外感谢齐威王,派重臣送来许多宝贝礼物,齐威王把这些宝贝挑了几样好的,又从国库中取出一些分别赏给田忌和孙膑,并犒赏参战的有功人员,抚恤阵亡将士的家属。   桂陵之战发生在公元前354 年。   国相邹忌与大司马田忌久来不和。桂陵一仗,田忌、孙膑大胜回国,威王喜悦无比,宠幸有加,邹忌心中唯恐田忌夺去国相之位,于是,日日不安,夜夜不宁。本寄希望于这次与魏军作战被打得大败,威王对田、孙二人问罪,却不想孙膑智慧过人,庞涓远远不及,田、孙二人建功凯旋,使魏国不得不收敛其在中原的称霸野心,这于齐国当然是好事,但于他齐相邹忌却未必是吉兆。   田忌、孙膑的日渐得宠,势必使威王忘却他邹忌鼓琴而谏以振兴国家的功劳,一旦失宠,别说国相,恐老命也难保。即使老命尤在,国相无保,这荣华富贵则随之尽失。邹忌决不甘心。   这天,齐威王向孙膑请教用兵打仗之道,邹忌、田忌相陪。邹忌看到田忌他就浑身不自在,几次欲寻借口离去,又怕田、孙二人趁他不在之机加害于他,无奈,只好勉强陪坐静听威王与孙膑的谈话。   齐威王说:“军师,这次桂陵大战,我军得胜。请问军师,你是不是从中总结出一些经验?比如军队建设有没有规律可循?”   孙膑说:“大王提的问题极好。是的,近一个时期,我一直在想:一支什么样的军队才能打胜仗?我齐国军队具备了哪些条件后才能久战而不败,我想从下面八个方面说明:军队的优胜,在于士卒的精强,而不在于多众。   军队作战的勇敢,在于组织指挥的严密。军队作战的机巧,在于能创造有利的态势。军队战斗力的坚强,在于赏罚必信。军队的政治素质好,在于管理教育有方。军队的物资供应充裕,在于能速战而归。军队的强盛,在于能及时休整。军队的削弱,在于频繁作战而得不到休息。“   威王说:“军师说得很好。再请问军师:战场上如何才能消灭敌人而取得胜利呢?”   孙膑说:“有良好的政治素质,是军队建设的深厚基础。言而有信,是军队最严明的奖赏。不好战,是用兵的根本。能取得士兵的拥护,是胜利的根本保证。战场上能够打胜仗有五个条件:将领得到君主的信任有独立指挥权的,能胜利。将领懂得用兵之道的,能胜利。将领得到士兵拥护的,能胜利。将帅之间同心协力的,能胜利。将领善于分析敌情和熟悉地形险易情况的,能胜利。因军队经常受挫折打败仗的也有五个因素:将领受君主遥控指挥的,不能胜利。将领不懂得用兵之道的,不能胜利。将帅之间不和的,不能胜利。不会使用间谍的,不能胜利。将领得不到士兵拥护的,不能胜利。   总之,胜利的取得在于将领能够忠于国家,赏罚严明,有精选的士卒,善于乘敌之弊。这是使军队强大的法宝。军队的魂魄在将领。做将领的,一要信,二要忠,三要敢。忠于谁?要忠于君主。信什么?要信赏分明。敢什么?要敢于纠正各种错误行为。不忠于君主,就不敢统帅他的军队。不信赏明罚,士兵就离心离德。不敢纠正各种错误行为,士兵就不会敬服。“   齐威王频频点头,连连说“妙”。威王说:“军师每一句话都有深刻的含义。军师把用兵之道研究得如此透彻,想必统军打仗时正是按照这许多去仔细认真做了。”   孙膑谦虚地说:“大王过奖了。这次桂陵之仗能取胜,全仗田忌元帅统军有方,我只不过略施小计,使庞涓产生错误判断而误入我设伏之地罢了。”   田忌连忙说:“军师智慧超群,胆略过人,像派精兵车马直捣大梁而又佯攻这一举措我是绝不敢想的。此战役能够取胜,全仗军师功劳。”   齐威王哈哈笑了一阵,说:“二位大将不要谦虚,此仗之功全仗二位同心协力呵,刚才军师还说过这话呐!”见孙、田二人都谦虚地笑了,他心中力他二人不居功自傲,更不邀功争宠而深感欣慰和钦佩。   邹忌觉得这是孙、田二人故意在威王面前卖弄,以争得更大的宠幸,果然齐威王给予了他们两个极高的评价。邹忌心中不服,又不便当着威王的面与田、孙二人撕破脸皮,于是不冷不热地问孙膑:“听孙军师话的意思,这次桂陵一仗能够取胜,是孙军师运用智慧使魏军误入歧途造成的,而不是我齐军八万之众英勇善战、流血牺牲换来的?”   田忌听出邹忌话中的不善用意,站起来先向邹忌行了个礼,后说:“国相未临其境亲身参战,又不曾懂得用兵之道,怎好仅凭个人猜测而抹灭军师之功呢?”   邹忌深深被刺伤,说:“圣人一贯反对穷兵黩武。战事频繁则民不安生,民不安生则家不富、商不兴、国不强,这是我齐国治国的根本。”   田忌见邹忌别有用心把话叉开,便针锋相对地说:“国相所谓的穷兵黩武指的是这次救赵击魏的桂陵之战吗?连桂陵之战这样的正义战争都被划进国相的穷兵黩武之中,不知道国相胸中还有什么战争是正义的战争?如果按照国相意思,我们只有坐等魏国全部占有赵国土地而不管不顾才是正义的话,那么齐国又用什么手段来抵挡魏国向齐国的进攻呢?”田忌转向齐威王说:“大王,臣下认为,军师提出的富国强兵的策略才符合齐国的国情,国富兵强则自立,则他国不敢来犯,则能够战胜一切敢于来犯之敌。”   威王高兴地拍手称好,说:“田臣思(田忌)说得极好,寡人也正是这个意思。要想不败于他国,恐只有富国强兵一条路可走孙膑说:”大王英明。   魏军虽在这次战斗中失败,但我并未动摇其根本。魏国的强大恐怕不是一战就能消弱的。且这次战役是我齐国灭减了他的威风,恐怕魏不会善罢甘休,必定挑起事端再与我军较量。臣下以为,我军建设不但不可放松,还应大大加强。“   齐威王觉得孙膑的分析极有道理,当时就授与田忌、孙膑全部的兵权,命其加强军队建设,操练兵马,巩固边防,严阵以待,时刻注意齐国南、西、北几个大国的动静。   邹忌本想奚落孙膑以此来羞辱田忌,却被田忌一番道理噎住,使田忌更得威王宠幸,原来的兵权丝毫未减,却又掌握了新的大权,邹忌在心里把田忌、孙膑恨得咬牙切齿。   ------------ 第二节   忽然有一天,一个自称来自魏国的人求见邹忌。邹忌家臣公孙阅把他领进邹府中。来人献上千金及四对碧玉珍宝说:“魏国大元帅庞涓久慕国相英名,现特遣小人将此钱物馈赠国相,以表庞元帅的仰慕恭敬之情。”   一听庞涓的名字,再看金灿灿明晃晃的金玉,他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   但是,他仍然问道:“我与庞元帅素无交往,何故要送我如此厚礼呢?”   来人说:“庞元帅恳请国相除去一个人。”   邹忌问:“谁?”   来人说:“孙军师。”   邹忌一惊,转身给了来人几个嘴巴,高喊道:“来人!来人呐!把他给我押起来!”   公孙阅赶紧招呼人把那人押进土牢。   公孙阅早知邹忌心思,但见他此时如此心虚害怕就问:“国相,既然庞元帅有求,何不收下呢?”   邹忌见左右无其他人,说:“你哪里知道,我并不是害怕庞涓,而是担心此人是孙膑、田忌的人。谁又能保证此一招不是孙膑用计刺探于我呢?”   公孙阅说:“国相何不也用计陷孙膑、田忌之辈呢?”邹忌说:“你说得容易!刚打了胜仗,大王宠还来不及呢,现在又把所有兵权交给他们,我恐怕国相地位不保啊!”公孙阅说:“邹忌、孙膑和如一人,动一个而惊动另一个。不如等待时机,一并除去,以解除国相心腹大患。”   邹忌无计可施,但仍不甘心:“只有这样了。”   公孙阅问:“那么,那个自称庞涓派来的人怎么处置呢?”邹忌说:“杀了他!”   因此,邹忌既得千金和几双宝玉,又不声不响地灭了人证,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可是,田忌、孙膑一日不除,他心中潜伏的憎恨便一日不灭。他在等待时机的到来。   桂陵之战的第二年,即公元前353 年,魏惠王一方面向襄陵(今河南省睢县境内)增兵,一方面加强对韩国的外交,力促韩国出兵。魏惠王亲自到襄陵督战,韩国军队及时赶到,在魏、韩两国强大攻势下,齐、宋、卫三国联军被打得大败,齐威王派人去求楚国,由楚国相景舍到大梁与魏惠王讲和。   到这时,魏惠王总算挽回了桂陵惨败的面子。   公元前352 年,魏惠王与赵成侯在漳水之滨会盟,并把邯郸归还赵国。   这一次魏与几国的大战,魏虽然在襄陵之战中取得了最后胜利,但齐在桂陵之战消灭了他几万精兵,且大灭了他欲霸中原的威风,逼迫他不得不放弃久攻才克的邯郸城,至此,割赵邯郸以南为魏地的美梦彻底破灭。与此同时,西方秦国乘魏与赵、齐作战之机先后夺取了魏不少土地。此时,秦国经过公孙鞅变法改革已近十年,国力日渐强盛,蚕食魏国土地,目的在于逼魏东迁,进而占据险要地势,控制东方大国,从而成就“帝王之业”。在攻占魏位于大河(今黄河)西岸的少梁(今陕西省韩城县南)后,于公元前352 年,公孙鞅任大良造(相当于相兼将军)率军东征伐魏,一举攻入河东(黄河东岸),攻取了魏的安邑(今山西省夏县)。第二年,公孙鞅率军再次伐魏,包围了魏国的固阳(今陕西省米脂县),迫其降秦。此时,秦国已打进了洛水,收复了部分当年在吴起伐秦中被占去的西河之地。秦国的崛起,给中原各国的安全带来极大的威胁,使魏、齐、赵诸国矛盾缓和以对付秦国。   后来,魏国和齐、赵两国结盟讲和,到了公元前350 年,魏就回头向秦反攻,不但收复了失地,而且围攻秦上郡的定阳(今陕西省宜川县),迫使秦孝公在彤(今陕西省华县)与魏惠王相会修好。于是,魏最终在西方也取得了胜利。   魏惠王为了充分显示其霸主地位,于公元前344 年,召集邹、鲁、陈、蔡等“十二诸侯”在逢泽(今河南省开封市南)朝见了周天子。秦国慑于魏国实力,也派公子少师参加了。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逢泽之会”。魏惠王组织的这次会盟,目的是谋图进攻秦国。秦孝公对此非常恐惧,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他下令在所有城池的城堞(城上的矮墙)上都配备攻守的武器,在边境防线上还组织了敢死队,准备随时抵抗魏国的进攻。   这时公孙鞅对秦孝公献计说:“眼下魏国的功业很大,并且号令通行天下,又联合十二个诸侯国朝见周天子,那赞成他们的一定很多。因此用一个秦国去抵抗强大的魏国,恐怕难以做到。大王为什么不派我去朝见魏王?如果让臣下去,我一定能使魏国失败。”秦孝公答应了他的请求,于是,公孙鞅到魏国拜见魏惠王道:“大王的功业大极了,号令可以遍行于天下了。可是,如今大王所联合的十二个诸侯,不是来国、卫国,就是邹国、鲁国、陈国、蔡国,这些本来就是大王用马鞭能驱使的国家,依靠它们不能够称王天下。大王不如向北联合燕国,向东讨伐齐国,那么赵国必定服从大王的命令,向西联合秦国,向南讨伐楚国,那么韩国必定服从大王的命令了。大王有讨伐齐国、楚国的心,就顺从了天下人的意愿,那么王业就可以看到了。大王不如早准备帝王的服制,然后再图谋齐国、楚国。”   魏惠王被公孙鞅的话说得昏头转向,竟不知天高地厚,果然亲自指挥扩建宫殿,裁制红色龙袍,树立天子龙旗,准备了帝王进兵时使用的画有朱雀七星的大旗,乘坐夏地战车,自称“夏王”,严然摆出一副天子的排场来。   于是,公孙鞅的计谋得以实现,使秦、魏之间的矛盾得到缓和,秦国赢得在国内变法改革的较好环境,而魏国与齐、楚两国的矛盾却大大激化。   由于魏惠王的倨傲鲜腆、恣行无忌,魏与大国间的战争在所难免。   ------------ 第三节   桂陵一战,庞涓险些送命,多亏庞茅、庞聪等人相救,否则庞涓早死在乱刀之中了。虽然在后来的西征中从秦人手中夺回西部全部失地,魏惠王又重新给予他宠幸和厚爱,但是,桂陵山前的耻辱他却怎么也抹不去。他立志誓死也要报此仇。他历来承认孙伯灵(听说改名叫孙膑,这名字倒合他意——庞涓想)比他智高一筹,就为这才把他膑为废人,叫他永世不得出仕为官。   但是,没有想到,他终究当了齐军的军师,且坐在桂陵山上泰然自若地看着他被如潮的齐兵拥来搡去,当时庞涓够不着孙膑,若能够上,他是定不会放过他的。因此,回到大梁后不久,他即派了一个心腹前去贿赂邹忌,可是,这个心腹如石沉大海一去便杳无音讯,死活不明。一晃十年过去了。一天,庞涓又唤来一个心腹,交给了三千金和几样宝贝,如此这般地交待后,那个心腹拿上金银珠宝便上路往齐都临淄去了。   庞涓欲起兵讨伐齐国,可又担心魏惠王不同意,因此就想:欲报此仇,还得联合太子的力量,于是,前往魏王宫找太子魏申商量。   太子魏申才从赵国邯郸回大梁。头几年里,不断有人在魏惠王面前说他的坏话,他能够安全回国已经是万幸了。因此,也不想争什么,只求日子平安过得去就行。庞涓的拜访叫他吃惊不小。太子申让庞涓坐下后就问:“庞元帅亲自登门有何指教?”庞涓说:“太子久离大梁,想必也听说有人在大王面前非议太子,好在大王仁德、公正没有偏听偏信。否则,太子恐怕就不是坐在这里了!”   太子申很紧张。他不在大梁的时候,王宫里都发生什么事,他就是知道得再多,也没有庞涓知道得多。他虚心地说:“多谢元帅关怀。我年纪虽轻,却也想建功立业,为国家作出贡献,让那些非议我的人自动把流言息止住。   可是,我不知道应该干什么。请元帅明示!“   庞涓说:“眼下,我们跟秦国关系不错,该夺的都夺了回来,该要的也都要了过来,赵国因为有邯郸的教训也显得老实多了,其他小国就更不必说了。大王又经过彭泽会盟,把天子的旗号也打出去了,十二诸侯哪个不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待咱魏国?可是听说只有东面的齐国和南面的楚国不服气。   还说要联合起来讨伐我国。我想,我们一道去说服大王,由你我统兵,咱们先下手为强,去讨伐齐国。齐占据东方有利地势,一心与我国作对,企图吞并我魏国而称霸中原的野心,世人早已看清。过去,我国忙于西面战争,没有时间考虑东方之事,这几年太平许多,可齐国并不把我魏国忘却。我认为现在讨伐齐国是时候了,只要我们认真研究,细心策划,凭着大王的军队,凭着太子您在三军的威望,咱们齐心合力,一定能够打败齐国,割他土地,占他城邑。那时候,太子凯旋,举国上下欢庆胜利,大王一定对您圆满功德而欣慰祝贺。太子之位也就没有人敢觊觎了。“   太子申果然被庞涓的话打动。于是,两个人一起去拜见魏惠王。魏惠王还没听完庞涓的陈述便高声叫道:“呵!正中寡人下怀!”   君臣不谋而合,于是接下来研究的问题就是什么时间攻打齐国、攻打齐国的什么地方、从什么路上去及具体作战方略。   庞涓说:“大王,臣下以为齐国西域靠近赵国、卫国及我国边境,武库多,防御能力强,兵精车众,且有齐长城及大河、济河的阻碍,还有许多水泽、沟渠拦阻,不利我大军作战。我欲伐齐最实际可行的战略目标应当是兼并莒地(今山东省莒县)。”   魏惠王面露喜色,紧接着说:“哎呀!正合寡人心意!”   庞涓又说:“我与太子商量后认为此次伐齐,当作为灭齐的第一步。先并莒,且以莒作强大的根据地,一步步向北,逐渐夺齐地为我魏国,到那时才真正能摆脱我国目前处于的东西南北四面八方被包围的被动处境。”   魏惠王不禁“哎呀呀”大叫一声,精神异常振奋,眼泪几乎都流了出来:“爱卿真是钻进寡人肚中的虫子,怎么寡人想的事都让爱卿说出来啦?”   庞涓受宠若惊,慌忙跪倒拜谢,并说:“齐与臣下有不共戴天之仇,灭齐当是臣下义不容辞的责任。臣下愿领兵前往伐齐!请大王下令!”   太子申也慌忙跪倒请战道:“父王,儿臣愿随庞元帅一同统兵伐齐!”   魏惠王一连说了几个“好呵!好呵!”正欲颁旨,却忽然想起如此大事应当听一听国相惠施的意见。   于是,惠王把欲准备讨伐齐国的打算告诉了国相惠施。不料,惠施说:“大王伐齐不如攻韩。韩国近在眼前,土地千里又在魏国的怀抱之中。齐国在东方,调动军队远征夺利不如就地近割。况且韩国有许多错误把握在我们手中,大王攻韩也是行正义之师,别人说不上什么。”   魏惠王静心一想,不禁怒火满腔、肝胆欲裂。韩国,本为三晋之一,他们魏、赵、韩从根于上本来就是一家人。可由于魏国在文侯时就称霸天下,因此一直强于诸国,就因为比别人强,才招来他国的妒恨和仇视,最终导致几个国家携手一起来攻打魏国。远的不说,十几年前的魏国包围攻打赵都邯郸,本来是魏、赵之间的事情,可齐、秦、楚非插手不可,搞得魏国顾东顾不上西,顾南顾不上北。经过魏惠王及时调整战略部署,与东方、南方、北方修好,而专对西方,才挽回点面子,才有乘夏车、称夏王,统领十二诸侯国共朝天子的光鲜荣耀的逢泽相会。可是,逢泽相会,齐国、楚国公然拒绝参加。他们倚仗自己险要的地势、优越的山川,倚仗自己是七大诸侯国之一而不把魏这个号召国放在眼里。魏惠王心中倒也能够平衡,毕竟遭受强手妒嫉说明自己实力威胁到了他们。可是,韩国竟也公开反对相会,还跑到齐国与楚国等大国聚会,扬言要共同讨伐魏国。魏惠工才从逢泽回来那些天整日提心吊胆,不知道多国联军会于哪一天的傍晚或黎明突然兵临城下,进攻大梁,有时一早醒来,摸摸头上全是冷汗。他庆幸战争并未爆发。随着日子的推延,他才渐渐过起太平安稳日子。   惠施的提醒,使魏惠王暂时改变了伐齐的决定,而决定首先攻韩,一旦韩老老实实俯首听命于魏了,再征韩师一同伐齐也不晚。   于是,魏惠王派庞涓统大军攻伐韩国都城郑(今河南省新郑县)。   新的一场大国的战争就这样又开始了。   ------------ 第四节   自从三家分晋,韩国成为战国时代七大诸侯国之一,其疆域有今山西省的东南部和河南省的中部,全境把周包围(周即周天子所在国,实际当时为一小诸侯,国都在今河南洛阳市),西与秦、魏交界,南与楚交界,东南与郑交界,东与宋、卫交界。国都原在平阳(今山西省临汾市),公元前416 年,韩武子迁都到宜阳(今河南省宜阳市),至韩景侯时迁都到阳翟(今河南省禹州县),公元前375 年,韩灭了郑国,迁都到郑(今河南省新郑县)。   韩昭侯元年(公元前358 年),秦国在西山打败韩军。二年,宋国夺取了韩国的黄池(今河南省封丘县)。魏国夺取了朱邑。六年,韩军征讨东周国,攻占了陵观、邢丘(今河南孟津县、温县)。公元前351 年前,韩昭侯任用申不害为国相。申不害原是郑国的卑贱小臣,后来学习黄帝、老子著作和法家刑名学问,向韩昭侯游说求用。韩昭侯便用他为国相,对内整顿政治,对外应付诸侯,韩国逐渐强大起来。   有一次,韩昭侯要去朝见魏惠王,申不害建议他以对待天子的礼仪去朝见,说:“我们手拿圭玉去朝拜魏国,魏王一定会对韩国志得意满,必定会向天下诸侯用兵消耗魏国的国力,这样魏国就衰败了。天下诸侯厌恶魏国必然侍奉韩国,这样我们虽在一人之下低头,却可高居万人之上。想削弱魏国军队,使韩国的权势得到重视,没有什么比朝见魏国更有效了。”昭侯听取了申不害的意见,这样做了,果然这件事在周围几个大国中引起强烈不满。   到了公元前344 年,魏国惠王更不可一世,听从了公孙鞅的话,居然以天子自称,用胁迫手段威胁十几个小国逢泽相会,当然,魏惠王是打着恢复周天子的牌子而“会”诸侯的。昭侯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去,去吧,他从心眼里讨厌魏惠王这一举动;不去吧,又怕惹来祸患。这时韩国一名叫房喜的大臣说:“不要听他们的。大国都厌恶天子的存在,只有小国才认为天子的存在对自己有利。大王和其他大国不听从他们,魏国又怎能与一些小国家复立天子的权威呢?”于是,韩昭侯派人去齐国,与齐、楚等大国商量共同讨魏的大事。   魏惠王的逢泽相会其目的在于“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是,因为几个大国的反对和拒绝参加而没有达到根本目的。这几个大国中就有韩国。因此,当魏发动战争举兵进攻韩国时,起初韩国有点碎不及防。韩昭侯心里明白:魏王是冲他不参加逢泽之会来的,可他不明白的是,拒绝会盟的远非韩国一国,可为什么魏国单单要伐韩呢?韩国在七大国中也并非弱国,于是,韩昭侯一面组织抵抗、反击,一面派使臣前往东方齐国求救。   公元前473 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发奋图强,终于灭了吴国,杀死吴王夫差,兼并了吴国土地。到了他们第六代后的子孙越王无强时,越国发兵向北攻打齐国,向西攻打楚国,与中原各国争强斗胜。此事发生在公元前342 年前后。   齐威王听说越王无强准备攻打齐国,就派说客劝说越王道:“越国不攻打楚国,从大处说不能称王,从小处说不能称霸。估计越国不攻楚的原因,是因为得不到韩、魏两国的支持。韩、魏本来就不攻打楚国。   韩国如攻打楚国,它的军队就会覆灭,将领就会被杀,那么叶、阳翟(今河南省叶县、禹州县)就危险;魏国如攻打楚国也如此,军队覆灭、将领被杀,陈、上蔡(今河南省淮阳县、上蔡县)都不安定。所以韩、魏侍奉越国,就会军队覆灭、将领被杀,汗马之劳也就不会显现,您为什么重视得到韩、魏的支持呢?“   越王说:“我所要求韩、魏的,并非是与楚军短兵相接、你死我活地斗,何况攻城围邑呢?我希望魏军聚集在大梁城下,齐军在南阳、莒(今山东省东南一带、莒县)练兵,聚结在常郯边界,那么,方城(今河南省方城县)   以外的楚军不再南下,淮、泗之间的楚军不再向东,商、於、析、郦、宗胡等地,即中原通路西部地区的楚军不足以防备秦国,江南、泗水上的楚军不足以抵御越国了。那么,齐、秦、韩、魏四国就可以在楚国实现自己的愿望,这样,韩、魏无须作战就能扩大疆土,无须耕种就能收获。现在,韩、魏不这样做,却在黄河、华山之间互相攻伐,争夺土地,而为齐国和秦国所利用。   所期待的韩魏如此失策,又怎么能依靠他们称王呢?“   齐国使者说:“哎呀,越国没有灭亡真是太侥幸了!我不看重他们能够使用的智谋,因为那些智谋就好像眼睛一样,虽然能看到毫毛却见不到自己的睫毛。今天君王知道韩国和魏国失策了,却不知道自己的过错,这就好比刚才说的‘能见到毫毛却看不见自己的睫毛’一样。君王所期望于韩、魏的,并非是要他们的汗马功劳流血牺牲。也并非是与韩、魏联军联合,而是分散楚军的兵力。现在,楚军兵力已经分散了,何必有求于韩、魏呢?”   越王问:“照齐国的意思我当怎么办呢?”   齐国的使者又说:“眼下楚国三个大夫已分率所有军队,向北包围了曲沃(今山西省曲沃县)、於中(今河南省南阳市),直到无假关(今湖北省境内),战线总长达三千七百余里,景翠的军队聚结到北部的鲁国、齐国南阳,兵力还能超过如此分散的吗?况且君王所要求的是使晋(指赵、魏、韩)、楚相斗;晋楚不斗,越国不出兵,这就只知两个五却不见一个十了。这时候越国还不攻打楚国,我因此判断越王从大处说不想称王,从小处说不想称霸。   再说,雠、庞、长沙(今湖南省长沙市)是楚国盛产粮食的地区,竟泽陵(今湖北省境内大洪山)是楚国盛产木材的地区。越国出兵打通无假关,这四个地方将不能再向郢都(楚国都城,今湖北省江陵县)进献粮食和木材了。我听说过,图谋称王却不能称王,尽管这样,但还可以称霸。然而不能称霸的,王道也就彻底丧失消亡了。所以,恳请您转而攻打楚国吧。“   于是,越王无强放弃齐国攻打楚国,楚威王发兵迎击越军,大败越军,杀死无强,把原来吴国一直到浙江的土地全部攻下。越国因此而分崩离析,各族子弟争权夺势,有称王的,有称君的,楚国在长江南部沿海,正逐步收拾他们,全然顾不上北面魏、韩及齐国的纷争。   ------------ 第五节   这一天,庞涓派的心腹来到齐都临淄后打听到邹忌国相的宅院,就让门卫领班进去禀报说有齐国草民求见。   邹忌召见了来人。当来人献上三千金及一些珍宝,并说明真实用意后,邹忌吓得脸都变了色。他忽然想起七八年前被他处死的那个人也自称是庞涓派来的。   邹忌惊问:“你当真是庞涓派来的?”   庞涓心腹说:“邹国相勿惊,小人正是。”   邹忌问:“你有什么证据?”   庞涓心腹说:“庞涓元帅让我问一声:前些年有人送来的一千金和四对碧玉收到了吧?”   邹忌半天答不上话来。   站在一旁的公孙阅说:“我们国相十分明白庞元帅的心意,只是孙膑左右人护卫颇紧,不易得手……”   邹忌打断公孙阅的话说:“请问壮士叫什么名字?”   庞涓心腹说:“小人叫庞龙。”   邹忌说:“此事必须要从长计议。这样吧,我想办法把你安插进孙膑府中干个护卫,有什么情况你及时告诉我,等到有了机会,我们再下手,你看可好?”   庞龙说:“庞元帅也正是此意。请国相费心啦!”   邹忌叫人把庞龙带下去吃饭,问公孙阅:“我当怎么办?”   公孙阅说:“国相为何不派人杀了孙膑呢?除去孙膑,田忌就等于失去了大脑,没有大脑,再遇到桂陵之役这样的大仗,田忌就只有败北了。”   邹忌说:“先生想得容易,真动起手来却不易。孙膑周围对孙膑都十分好,难以寻到下手机会。何况,即使得手,田忌不除,他岂肯善罢甘休?”   公孙阅说:“国相勿躁,庞龙由我安排,想必过些时候定能找到可乘之机。”   之后不久,庞龙果然被安排进孙膑的护卫队中。   孙膑待人宽厚,待下属就更是仁至义尽,每次威王赏于他的财物珍宝,他回府后都尽散于府中兵卒,自己不留分文。因此下属待他如侍候父母,恭敬如待师长。尤其有一位名叫子有的卫士对孙膑更是忠诚不二。有一次孙膑从齐威王那儿得到几百金的赏赐。回来后,孙膑就依旧分了,众人都感谢孙膑、喜形于色,唯有子有接过钱转身就走了。过了两天他才回来,跪拜在孙膑面前说:“先生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原来,子有母亲病重无钱抓药,只有躺在炕上等死,孙膑分发的钱虽不太多,但足够拯救他母亲的生命,他拿着钱回家后为母亲请医抓药,还买了足够度过饥荒的粮食,一家人都从苦海里逃脱性命一般不知说什么好。子有本来是卖到王宫的奴隶,是齐威王赏给孙膑的侍奴,孙膑从没轻视过他,待他如待其他人一样,子有心中感激不尽,子有家人更是感恩戴德,叮嘱子有要报答孙膑。   因此,庞龙虽身在孙膑府中,常有接近孙膑的机会,可是,他很难下手。   庞龙不得不等待时机。   这天,田忌来到孙膑府中拜访,看见院子的地上除了石头就是树棍,还有用锹挖的沟和用土堆成的山陵。   “孙先生又在研究用兵打仗呐!”田忌饶有兴致地蹲在一旁观看。只见孙膑用树棍当大军,石子当散卒,砖块当战车,南北两个方向来的大军终于在一山丘地带相遇。田忌以为一场大战终不可避免,正要看这恶仗如何打,没想到孙膑将一军尾变头,头变尾向来路迅逃,另一军决不会轻易放过接近之敌,于是紧追不舍。一个拼命逃,一个紧紧追。逃跑之军看似溃败,不成体统,狼狈不堪,不断有石子、砖块掉队,田忌禁不住哈哈大笑,说:“太惨了,连战车也扔下不要了!”可是,他忽然收住笑,惊诧地紧紧盯住孙膑的那支败军的动向。那支败逃之军由尾变成头的前军迅速占领一高山有利地形,中军也紧紧跟上投入似乎是事先侦测过的地域,在一似葫芦的山谷四周埋伏好,只有最后一支队伍仍然向前奔逃。果然,追击一军的大队人马紧随败逃之军进入山谷,待几乎是全军都陷入深谷之时,败逃之军突然调转方向,迎头正对着追击大军的前锋。早已埋伏好的中军一部分早些时候已运动到山谷口处,此时也正好锁住谷口,严阵以待。   大局即定,孙膑不再挪动那些石头、树棍,问田忌:“元帅看这个阵法可妙?”   田忌心中感佩,不胜惊讶、喜悦地说:“先生真是胸藏百万雄兵,眼纳万钧雷霆。只这么一逃、一藏就彻底扭转了仓促应战、且势均力敌的局面。   这就是先生常说的‘避敌锋芒’吧?还有,这跑、这藏却是为了最后这一战:将敌人完全掌握手中,置敌人完全被动的地势之中,而我军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何时打就何时打。真是太妙了!太妙了!“   孙膑说:“这一仗有一个关键的环节,如果做得天衣无缝,此仗便定能胜敌!”   田忌围绕“战场”转了好几个圈,说:“先生指的是这险要的山势,这置敌于绝境的死地吧?”   孙膑摇摇头说:“不,应当在这里。你看这散卒、被弃的战车,让敌人的追兵确实感到敌军是败逃。可是,仅仅这些还远远不够。”   田忌恍然,然后说:“前次桂陵之战我军依照先生的什谋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孙膑说:“用一次骗敌人,此计可行,如若反复使用,就会使敌人看破而不追随,这样,最终这死地用不上,欲战胜敌人就要费大力气了。”   田忌说:“先生此战是在研究与魏军作战吧?”   “正是。”孙膑说:“魏军历来是三晋的强大军队。魏王又总想称霸中原,这几年战事不息,对咱们齐国定不肯善罢甘休。我当多研究几种战法来对付他。”   田忌心中感谢孙膑为国家、为齐国军队打胜仗而精心谋划,更被他日夜操劳、不辞身体残废带来的不便而如饥似渴地钻研的精神所感动。田忌躬身拜道:“先生日辛夜苦,不忘国家安危,是我田忌的榜样。望先生珍重身体,切不可过于劳累。”   孙膑回拜说:“谢谢元帅关怀。我只是坐在车中挪动这些树枝、石块,哪里就累着了?这沟、这山是他们帮我挖的。”孙膑指着周围那些卫兵笑着说。   田忌说:“先生,走!今天到我府中去住几天,我有几天没与先生在一起叙谈了。”   孙膑说:“昨天咱们还在王宫与威王一同共议富国强兵大计呐!”   田忌记起,笑自己好忘事。他推起孙膑的车,在卫兵的护卫下向田忌府中走去。   ------------ 第六节   韩国国都郑(今河南省新郑县)及阳翟、南梁等几座城邑同时被魏军包围。魏军此次来势汹汹,似要一举灭韩。韩昭侯紧张得急忙派使臣前往齐国求救。   齐王宫里,齐威王与文武大臣们商议救不救韩的问题。齐威王说:“魏国重兵进攻韩国,韩侯派人求我国相救。寡人拿不定主意。救,还是不救?   请你们帮寡人拿个主意。“邹忌说:”不如不救。救,势必损耗我国力、军力,不救、则可避免这诸多损害,况且魏侵韩,而不是侵齐。“   田忌说:“应当相救,应当快救。救晚了韩国必亡。韩国亡而对我齐国没有好处。”   邹忌说:“田元帅此话严重了。魏攻韩显然为没有参加十二诸侯逢泽相会之事,也只是教训教训韩国,却不会兴师灭韩。元帅把韩侯军队看得也太无能了!”   田忌针锋相对地说:“邹国相分析极对,只是韩国不被灭掉而投降魏国,难道对我齐国有利吗?”   邹忌不想再让田忌、孙膑有立功机会,于是竭力阻挠派兵救韩之事。他说:“既然田元帅承认韩国不会被灭掉,我齐国大可不必惊慌失措。我国内还有许多事要做,却不做,而驱兵几千里去为异国谋划利益,这恐怕不是明智之人的举动!”   田忌说:“韩国被魏军攻伐,韩军必败,这是不言而喻的。韩军失败而韩国投降魏国对我齐国只有危险而无半点好处。我齐国救韩实在是守护自己,怎么能说是仅仅为别人谋划利益呢?难道说,邹国相主张不派兵救韩是为了魏国谋划利益吗?”   邹忌恼羞成怒,顾不上在齐威王面前,指责田忌说:“难道元帅受了韩国的好处,否则恐怕不会如此迫切主张为韩国出兵。”   田忌面红耳赤,连讥带讽说:“照国相说法,国相是不打自招。国相一定是受了魏国重礼才如此坚定不赞成我国出兵伐魏的!”   邹忌还欲说什么,齐威王不耐烦地说:“邹、田二卿勿争。此次救韩事关重大,你二人意见不合,寡人心中很是担忧。你们再冷静想想,此事明天再议。”   邹忌回到府中,就觉胸中一口恶气未出。一直在寻找机会,等待良机除去孙、田的他,此时怎么甘心眼看着又一次立功封官的机会降临在田、孙二人头上呢?他暗下决心:定要阻止威王作出派兵救韩的决定。   公孙阅听说了朝堂上邹、田二人争执的事,便对邹忌说:“国相此次失策了!”   邹忌不解:“失策?让他们去伐魏才失策!每战,孙膑必赢,回来后,我这国相恐就当不成了。”   公孙阅说:“国相此为下策。我有上策不知国相愿意听否?”   邹忌说:“快说吧!”   公孙阅说:“国相应当赞成齐国出兵,如果田忌打胜了,这是您国相谋划的结果;如果打不胜,那是田忌畏缩不前,交战而不敢拼命,不勇往直前,遭受挫败,到那时就会被国法诛杀。”   邹忌眼前一亮,说:“此计甚好!我就按先生所言,力主齐王发兵救韩。”   齐威王再召集大臣商议救韩之事时,邹忌果然极力主张立刻发兵,全力救韩。齐威王很高兴,说:“你们将相终于能够想到一起了,寡人很高兴。”   威王忽然记起孙膑还没发表意见,就问:“军师,你是怎么想的?”   孙膑说:“大王,臣下以为我国当采取‘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这一策略。对韩国是一定要救的,但不是早救,更不是马上出兵去救。我国军队必须为我国利益服务,过早出兵就等于代替韩国作战,而且韩国也是个强国,一旦齐、魏两败俱伤,到头来我国还得听从于韩国的摆布,这是对我齐国利益所不利的啊!只有先答应救韩,让韩魏互相激烈拼杀,然后再出兵拯救危亡之韩,攻击疲惫之魏军,这才对齐国有利。”   齐威王十分高兴,说:“军师此计甚好!这样既可以加深与韩国的亲密关系,又可以乘魏国军队的疲弊而攻击它,这正是一举两得,重利与尊名双收呵!”   于是,齐威王亲自答应韩国使臣的求救,鼓励韩国要全力抵抗魏国的侵略,让使臣先回国。   韩昭侯自以为有齐国的支持,果然坚定信心,组织全国军民合力抗击魏军。但是,韩国毕竟不是魏的对手,仗越打越艰苦,人员伤亡越来越多,武器及粮草渐显匮乏而供应不上。终于坚持到第二年(即公元前341 年),韩国已五战五败,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此时,魏国军队也受到一定的创伤,死亡人数不少,且军队长期作战,疲惫之极。   五战五败的消息一传进齐都临淄,齐威王又召众大臣商议出兵之事。威王问孙膑:“军师以为此时出兵如何?”   孙膑说:“这正是一个最佳时机。”   于是,齐威王下令:齐国军队立即出发伐魏救韩。兵力:十万。调用何地的兵力?田忌、邹忌竟不谋而合想到了一起。   田忌主张除调一部分京师外,其余全调齐国五都之一的南境莒地(今山东省莒县境内)边防常备军。   田忌掌握着全国军队建设的情况。尤其近些年,他实行孙膑的许多加强军队建设的主张,不但号召下属严格管理军队,他还多次到各都巡视、监察工作,并亲自过问许多建设性工作的进展情况,深得下级的拥戴。边防军队的建设也由此得到巩固和加强。莒是齐国五都之一。调动莒地的守军还有一个考虑,就是一方面可以使军队迅速投入战斗,另一方面可节省大量开支。   这也是他与孙膑研究的结果。在说到为什么派南境之兵伐魏时,田忌说:“我齐军自南境出兵西进伐魏,途中,除渡过边境附近的泗水外,自东向西整个地势基本是低平坦荡的,这便于我军进退自如。如果从齐城或高唐等西境出兵,不仅路途遥远,而且地形复杂,水泽成片,不利我军立即投入战斗。第三方面考虑就是眼下楚正全力在越国境内平叛,顾及不上我国。因此,我国南境调出一部分兵力伐魏不会影响我边防的力量。”   邹忌主张出动莒地军队则是出于另一种考虑:莒地是后来并入齐国的,莒地百姓还一直惦念着恢复莒国,莒地军队就那么一心一意为齐国去与魏军作战吗?另外,莒地在并入齐国前是楚国地盘。约在公元前378 年,越自琅琊(今山东省胶南市境南)迁都于吴,齐趁机占领了莒与郯(今山东省郯城县)。眼下,楚军虽不会全力来夺莒地,但也没准在齐调出了莒地军队后而与齐争夺莒地呢?即使田忌在伐魏战争中获胜,那么在迎击楚军进犯时必定失败,这样,同样可以达到除去田忌、孙膑的目的。   齐威王为邹、田二人又想到一起而高兴,他说:“既然你们将相都主张从莒都出兵,寡人也就没别的意见。”   于是,齐国出动十万大军,从齐南境过临沂、郯,经下邳(今江苏省邳县)、彭城(今江苏省徐州市)向西直驱魏国边境。   ------------ 第七节   进军韩、魏的路上,孙膑望着车马如潮、剑戟如林隆隆向前的齐军队伍对田忌说:“元帅,这一仗可不轻松呵!”   田忌被滚滚黄尘呛得不能说话。片刻,他喘了口气说:“是呵,韩国、齐国两个国家的命运系在这支队伍身上呐!”   孙膑说:“这一仗咱们只能打胜,不能失败!”   田忌也信心十足地说:“对,只能打胜,不能失败!”   越过黄沙的缝隙,田忌和孙膑会心地笑了。   才出齐境,进入宋国境内,田忌说:“我欲引兵直奔韩国都城郑,军师认为如何?”   孙膑说:“不可。眼下,韩国境内布满魏军,我军千里远征而去,马乏人疲,而敌人以逸待劳。仗还没开始打,局势就与我军不利。此仗不能这样打。我们还是采取救赵的策略——直捣魏都大梁,攻其必救,魏兵自然回师自救,然后再筹划消灭它。”   田忌担心地说:“此计甚好,只是上次庞涓回师自救,追踪到桂陵被打得大败,此次就怕他识破计谋而不予理睬。”   孙膑说:“不怕他不救大梁。只要咱们像真的进攻大梁一样,他不敢不回来救。上次庞涓上当而败,十几年过去了,这一次,他同样也会中计。庞涓这个人我了解:他只认为自己最聪明,世上谁也比不上他。加上这几年又打了几个胜仗,他只会更加骄纵,而绝不会学得谦逊乖巧。”   田忌赞同孙膑的意见,欲指挥下属轻车精兵直袭大梁,孙膑说:“不,这一次,咱们要摆出一副真的要进攻大梁的架势。十万大军齐装上阵,一个人不掉队,一辆车不落后,浩浩荡荡、直捣大梁!”   于是,齐军十万人马如洪水一般汹涌奔腾直奔大梁。   12大梁城里,一匹快马刚来报齐军行至何地,魏惠王又焦急地等待下一匹快马。惠王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寝食不宁。他派人去召庞涓挥师回救,庞还没到,且眼看着齐军就要到了,魏惠王心急如焚,更恨得咬牙切齿。   终于,传来庞涓领兵已进大梁的消息,魏惠王迎出宫门,看见庞涓风尘扑扑已驱车向他而来,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回到宫里还没坐稳,魏惠王说:“齐国是我魏国的仇敌!上次我伐赵攻克邯郸,齐军袭我大梁,且败我于桂陵。今天,我伐韩都郑,齐又出兵直奔我大梁而来。迫使寡人不得不撤伐韩之军。为雪上次桂陵惨败之恨,为报这两次出兵之仇,庞元帅你即刻辅佐太子一同迎击齐军。”   庞涓辛苦了近一年,频繁的战事把他折腾得又黑又瘦。此次回师救大梁,他心中憋了一肚子火。上次攻克邯郸,是齐军攻大梁,他被迫放弃邯郸而挥师回国,最终攻邯郸的辛苦前功尽弃。这一次,与韩军作战近一年,五战五胜,眼看韩国支撑不住,就要宣告投降,又是齐军大军逼境,他不得不服从魏王命令从韩国撤军。万幸的是,他早齐军一步而进入大梁,这样,大梁城是没有危险了。可齐军竟敢直捣魏国都大梁的胆略直把他气得心肺欲炸,肝胆欲裂。这时,庞涓又听魏惠王说:“此次迎击齐军,太子申为上将军,庞涓任将军,统兵十万。立即投入战斗准备!”   庞涓听后,心里涉然升起一股寒气。这一次,魏王没有把兵权全部交给他,而是任太子申为元帅,他只任将军。难道说魏王对他失望了吗?——不!   伐韩五战五胜的战绩是他庞涓取得的,太子申只坐在王宫里吃喝玩乐,无所事事。可这次,刚取得大胜的庞涓被降职使用,且辅佐一个不懂战争用兵的花花公子,庞涓心中郁闷,可又不便表达,只好强忍不平,接受任命。   忽然,又一快马驰进大梁,直奔魏王宫。不一会,消息报告到了宫中朝堂:齐军闻我大军回京城已向东撤去。   魏惠王一屁股坐在王位上,长出了一口气。庞涓说:“大王,齐军闻我军入大梁而东撤,实在是恐怕与我交战。臣下想:现在正是伐齐并莒的好时机。臣下愿辅佐太子一同统兵追击齐军,攻打齐国莒地。”   魏惠王又问:“齐军东撤往哪条路上走的?”   探马回道:“往正东宋境而去。”   太子申上前请战道:“正东过宋境即齐国莒地,宋已顺服我国,我再将莒并入我国,我强魏即刻摆脱四面被围的局面。请大王准许我与将军率师伐齐!”   魏惠王三思而后说:“伐齐并莒乃寡人之宿愿。此次伐韩既胜,挥师伐齐也未尝不可。只是,寡人担心我军长年疲惫,而齐军人强马壮,战争态势似乎与我军不利。”   庞涓说:“我军虽连年征战,但我军是胜利之师,士气旺盛,身体虽疲惫,但精神高昂,且这次伐齐并莒后即可卸甲休整,臣下认为不以为虑。”   魏惠王仍然迟疑不决地说:“非是寡人多虑。你与太子统兵追击齐军,寡人无虑,因是在我境内作战,万一不利,可随时增援。而要是统兵远征齐国,虽然宋慑服于我国,且南面楚越战事繁忙,又顾及不上我们,即使顾上也绝不会阻拦我们举兵,还可能会帮助我军,但毕竟你们是孤军冒进,单兵作战,万一有个好歹……”   庞涓说:“齐国是我魏国的宿敌;齐军就是我魏军的死敌。强敌不除,于我国、我军均不利。况且上次桂陵失利的大仇未报,我全国、全军难咽这口恶气。大王担心的是兵员及给养的补充吗?”魏王说:“正是。”   庞涓说:“大王忘了宋国这一巨大而天然的兵员和军需供应基地了吗?”   魏惠王恍然道:“爱卿提醒了我。寡人倒把宋国给忘记了。对,可以从那里调兵、调车马及粮草。上次打邯郸咱们还用了人家不少人和东西呐!”   惠王如释重负,遂定下伐齐并莒的决心,命庞涓和太子申统兵十万追击齐军,兼并齐国莒地。   ------------ 第八节   魏军十万之众起兵境内,由太子魏申任上将,庞涓任将军。太子年少,又从不习兵,故实际掌握作战大权的仍然是庞涓。   大军经过宋国外黄(今河南省民权县西北)时,有当地自称叫“徐子”   的老头求见太子申。太子申停下队伍召见了他。   徐子拜完太子申说:“臣下有几个问题想问太子可以吗?”   太子申说:“可以。”   徐子说:“臣下想问太子:世上拥有什么最富贵?什么人最显贵?”   太子申说:“拥有国家最富贵,一国之君最显贵。”   徐子又说:“臣下明白了。臣下有百战百胜的方法,太子愿意听吗?”   太子申说:“愿意听,请先生快讲。”   徐子说:“如今太子亲自率军队进攻齐国,如果取得大胜,吞并了莒地(今山东省莒县),那富贵也超不过拥有魏国,显贵也不会超过做国君。如果不能战胜齐国,太子就会世代失去魏国。这就是臣下百战百胜的方法。”   太子申斟酌片刻,觉得徐子话里有深刻的道理在其中,于是说:“好吧,我一定听您的话,立即返回魏国去。”   徐子说:“太子即使想回去,恐怕也做不到了。那些利用太子攻战机会谋取好处,想要满足私欲的人太多了。太子虽然想回去,恐怕不可能了。”   太子申登上战车,命令大军回师大梁,庞涓制止道:“太子怎能轻信一个草民老头的胡言?既然起兵,只有向前,否则与失败逃跑有什么两样?”   为太子申赶车的车夫也说:“将领出征无故而还与败退是一样的,不如继续前进。”   太子申无奈,只好挥师继续东进追击齐军。   才过外黄,就有飞骑来报:“齐军闻我大军追击,飞快东逃,现已过去三日。”   庞涓思忖:此地距齐南境莒地不过六日路程。齐军已过去三日,至多不过行至半道。若魏军车马急驰,星夜追赶,三日便可追上,且正好赶在莒地消灭它。   庞涓不与太子申商量,自作主张道:“我军必须加快追击速度,至多三日便可追上齐军。太子若无异议,望振作精神,下令挥师急驰东进,直奔莒地!”   太子不懂作战之道,只好听命于庞涓。于是,魏军在庞涓的谋划下扔掉部分军需物资和笨重车辆,轻装上阵,扬鞭策马直奔宋齐边境。   齐军才过外黄西,忽闻庞涓率师回救大梁,便不敢再近大梁,只草草屯兵待动,似一副畏缩恐惧的架势。只在外黄西停留了不足一日,果然齐军起兵东撤,人喊马嘶,且队伍匆忙慌乱,十万大军未战先怯,踏上了撤退齐国的道路。   齐军行至三日,未到彭城(今江苏省徐州市),已一路遗下许多病马、残车及武器。   这天,孙膑说:“今日只挖供五万人吃饭的灶。其余人马速撤我国境内郯地等候命令。”   田忌依照孙膑计谋安排妥当。   第四天,齐军已过彭城,孙膑说:“今天只挖三万人吃饭的灶。其余人马火速撤入郯地集结待命。”   田忌安排妥当后回到孙膑身边,再也抑制不住激动和振奋,对孙膑说:“军师,我知道你在用什么计谋了!”   两人会心地笑了。孙膑说:“绝对保密,万一叫庞贼识破,我军将前功尽弃。”   田忌说:“军师考虑如此周全,一路上已扔下不少军用物资,且宋国百姓也在讥笑我军怯战,军师还有什么顾虑吗?”孙膑说:“正是。桂陵之战,庞贼已上过一回当,此战我虽采用退兵减灶的方法,但仍恐被庞贼识破。”   这时,子有上前说:“军师之虑,小人已猜出一二分。小人请求作魏军向导助军师一臂之力。”   孙膑很为子有的自我牺牲精神而感动。他问子有:“引魏军追击我军,被识破则被魏军杀;不被识破则被我军误杀,你害怕吗?”子有说:“不怕。”   孙膑说:“那好,你就留在此地等魏军赶到,想办法让魏军相信你是掉队的散卒。接下来,……”孙膑十分周密地交待了一番。   ------------ 第九节   庞龙紧跟在撤退的齐军队伍中,被慌慌张张忽聚忽散的人群拥来搡去,忽而被挤到路东,忽而又被挤到路西。他被这潮水一般的人流和战车、战马挟裹得不能自己。身体虽也像其他士卒一样一副慌不择路、狠狈逃跑的模样,心里却为魏军的威赫名声,为齐军的闻风丧胆、不战即溃而得意洋洋。行至第二天时,他就想找个机会溜掉,可转念又想:都说孙膑厉害,可齐军未见魏军的面就一副败逃的模样,不知是否正是孙子之计?他决定留下,搞个准确情报,然后再找机会溜走。于是,他一直跟随大部队,离孙膑不远向齐国方向撤退。由于他不是孙膑的近侍,不能像子有那样时刻跟在孙膑身边。因此,齐军的作战企图和孙膑的预谋计划只能靠他的观察、分析来揣测、把握。   第三天,他发现吃饭的人马少了几乎一半,他心里害怕,不知那一半人去了哪里。他向身边人打听:“兄弟,咋今天吃饭的这么少?”   那人说:“只管吃饭,啥也别知道!这是我军的纪律,你难道忘了?”   庞龙猜测:那一半人马即埋伏在他吃饭的附近。   可是,吃罢饭,齐军又继续前进。这不能不让他生疑,孙子不会把五万人马分给魏军,那不是白送给魏军吗?可是,那五万人马不翼而飞、不知去向,实在令他恐惧。   第四天,庞龙故意行进在大队人马的前锋,找了个熟面孔挤在队伍中。   然而,到了吃饭时间,这支队伍却没停,而是更加迫切地逃往齐国。此时,齐军另一部仍置于宋国境内。早几个小时踏入齐国土地,以避免与魏军的遭遇,这是人心所向。但是,庞龙发现,并不是所有的齐军都这么迫切地走出宋国,踏上齐地。   庞龙留下,与近三万人一同在荒郊野外就着寒风吃午饭。   吃罢饭,大军又向东前进,庞龙依然疑惑不解,不知这其中是否有诈。   第五天,齐军进入齐境,队伍似乎为之一振,不再呈现匆匆忙忙、狼狈败逃的模样,而倒像是一支整齐划一、训练有素的军队。然而,向齐内地开进的速度却仍在加快却并未减低。   庞龙感觉,齐军似乎在急切地奔向一个神秘的去处,且这去处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齐军似乎必胜信念很强,仿佛前面已招展着胜利的旗帜,而身后已擂起进攻的战鼓。   突然,庞龙看见一个巨大如天的陷阶就摆在齐国境内,等待着魏军的到来。他不寒而栗,他假装丢了鞋子而故意落在了队伍后面。   庞涓和太子申率领魏军十万,以飞马疾驰的速度紧紧追赶着齐国的大军。   第一天,庞涓大军仍在宋国境内,忽听前面有探子来报:“发现齐军十万人军灶!”   庞涓一惊:齐魏兵力均为十万,旗鼓相当,不可轻敌。他指挥大军继续东进,日夜不停,于第二天追至距彭城八十余里的地方,忽听探子又来报:“发现齐军五万人军灶!”   庞涓又是一惊:齐军兵力减为五万,那五万人去了哪里?   庞涓下令:“抓几个当地人来问!”   不一会,有一老一少被抓至军前,庞涓亲自审问:“你们可看到有齐国大军向东去了?”   “看到了!”一老一少不约而同地说。   “他们可是举着旗子、排着队伍向东去的?”庞涓又问。   老头说:“元帅听后一定会为魏军的威风而骄傲。那齐国军队慌哩慌张,乱七八糟,田里、山上到处都是,有的往齐国跑、有的就往别的路上奔了,当官的喊谁也喊不住,听说还役打仗就逃跑回国了,让宋国百姓都为他们感到羞耻。”   少年说:“都说齐军怕魏军,我这次才真的看到。果然魏军个个高头大马,车多人多,齐军一边走一边散,大路上走的人越来越少。”   庞涓让人放了这两个卫国人,策马扬鞭而去。   魏军又疾驰在直奔齐国莒地的大路上。   第三天,天才亮,庞涓派出去的探马就又来报了:“前面发现齐军三万人军灶!”   庞涓大喜,对太子申说:“齐军果然惧我魏军。齐军历来被三晋之军看不起,说他们是胆怯鼠辈,果然如此!齐军闻我大军追赶,头一天还是十万人,第二天就剩了一半,第三天就只剩三万人。这一路上被弃齐军人马、战车,太子也已看到。我军只需再赶一夜便可追上齐军,恰在莒地消灭它。”   太子申心中空虚,对庞涓所寄的胜利没有把握。他说:“庞将军分析深刻,只是,齐军这么快即已溃散,未与我军交战就损失一多半,恐其中有诈,我军不能不防。”   庞涓说:“太子心中多疑,于我军速歼溃逃齐军不利。太子只要对一路所获敌情加以分析,就不难得出我所说的结论。”   太子申说:“庞将军不可太轻视齐军。将军难道忘记了十几年前的教训吗?”   庞涓被揭了伤疤一样疼痛难堪。他仇视齐军,更仇恨孙膑。正是为了要报十几年前的深仇大恨,他才如此千辛万苦,亲率大军紧追齐军,紧追孙膑。   他欲不理会太子申,只身率大军追击齐军,又担心仗打完后惠王加罪于他,只好强压住怒火和不满,说:“好吧,我听上将军的。”   忽然,有人将子有推到了庞涓跟前:“报告将军,抓住了一个齐军的逃兵!”   庞涓如获至宝,对太子申说:“只要审问齐国逃兵,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自有公论。到那时,如果太子害怕与齐军交战,可留在宋国境内,我独自领军前往莒地消灭齐军,占领莒地,可好?”   太子申六神无主地说:“就依你。”   庞涓审问子有:“你说,齐军过去多久了?”   子有一副胆怯相,说:“过去一天了。”   庞涓又问:“齐军是沿这条大路回国的么?”   子有说:“大队人马是,少数零散兵卒沿小路四散而去了。”   庞涓想,果然如他判断的一样。他又问:“齐军未与我大军作战即自行瓦解,齐军将领不管束吗?”   子有说:“齐军的军纪是很严的。你看,我只说我跑不动了,当官的就拿鞭子抽我!元帅请看!”   庞涓在子有身上果然看到许多青紫的马鞭抽痕,且许多地方血流染红了军衣。   子有又说:“尽管军纪很严,可一个军官挡得住十个人逃跑,却挡不住百个人逃跑。有的军官无奈,怕牵连问罪,只好也跟着一起逃了。”   庞涓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他对子有说:“你领我魏军追击齐军可好?”   子有忙跪地磕头求饶:“元帅饶命,如果让齐军知道了,定斩我全家九族,万万使不得!望元帅饶小人不死,我来世再报答元帅!”   庞涓不由分说,让人把子有捆了扔上战车。   庞涓问太子申:“太子都听到了,太子是留在此地等候我的胜利消息呢,还是同我一起杀敌立功?太子不会不知道即使现在,仍然有人希望太子大败而不能回国继承王位呐!”   太子申此时恰好像绑缚在战车上的战马,只有向前,没有退路。而前面是火坑?是深井?是福地?是绝境?只有鬼才知道!   魏国大军进入齐国境内,依然可以看到被丢弃在路上的各种军用物资,甚至粮食、马草。庞涓催马加鞭,下令魏军全速前进。太子申坐在战车里被颠得东倒西歪、头晕目眩,一连吐了好几次。   魏军以万钧雷霆、摧枯拉朽之势,如入无人之境,紧追齐军而去。   魏军才行半日,忽被一齐军士卒装束的人迎头拦住。   “我是庞龙,我要见庞元帅!”那人高叫道。   庞龙拼命往齐宋边境迅跑,可无论他跑得多快,也不如魏军四条腿的马快。   庞龙被押到庞涓面前。   庞涓不知是谁竟敢阻拦魏国大军,正欲问罪,却见是他派往齐国的庞龙,强按下暴怒问:“我交你的任务完成了?”   庞龙伏地拜后说:“元帅息怒,小人未曾忘记使命,只是孙膑身边防卫甚紧,小人不得下手机会。”   庞涓骂道:“你拦住我大军前进,就是要向我报告孙膑未死吗?”   庞龙说:“不是。小人有紧要大事报告元帅,因此脱离齐军迎拦元帅。”   庞涓催道:“说吧,什么要事?”   庞龙说:“齐军人马就在齐境不远的郯地集结,我恐齐军用计陷我魏军,因此前来提醒元帅不可前进!”   庞涓仿佛被人迎头狠击一棒。他所信任的心腹不曾完成他赋予的使命,杀死孙膑,却拦在他追击齐军的大路上,命令他“不可前进!”   庞涓问:“为什么?”   庞龙说:“齐军与我军未战即逃回本国,且一路扔下许多物资,然而,齐军并不是战败而溃,而是主动撤退。齐军撤到齐国境内仿佛重生一般,队伍齐整,威风凛凛,士气昂扬。小人恐怕齐军设计灭我魏军,小人请求元帅三思后行!”   ------------ 第十节   子有被绑缚在战车上不能动弹,透过人缝看清伏在庞涓面前的是与他同营的士卒时,心中震惊,隐约听到“齐军、齐军”的说法,心中似明白三四分:此人不是庞涓暗潜入齐军中的密探,就是齐军中投敌变节分子。   庞涓此时听完庞龙这番话,倒真的觉出事情有那么点蹊跷。他既不甘心让庞龙几句推测的话就否定了他的决策,又害怕真的又上了孙膑的当,败在齐军手中。他正想静下心来想一想,忽然一阵冷风从身后袭来,庞涓本能地转身拔剑,定睛看时,见是刚才捕来的齐国逃兵连滚带爬地滚到庞龙脚下哀求道:“军师侍卫救我一命!军师侍卫救我一命!”   庞涓一惊:“军师侍卫?谁是军师侍卫?”   子有胆怯地用下巴指着庞龙。   庞涓掉转身体,质问庞龙:“你已任孙膑侍卫,却不曾杀他。是真的没有机会,还是来帮助你的新主子拦阻我大军进攻齐国,消灭齐军?”   庞龙吓得连连磕头,可是,无论他说什么,庞涓都已听不进去。庞涓与齐军血战到底的决心已定。他挥起长剑对拦阻他大军前进的庞龙的头上直劈下去。   位于齐国莒(今山东省莒县)南面的郯(今山东省郯城县)境内有一座山名叫马陵山。   马陵山是沂蒙山余脉,南北走向,纵向穿透郯全境,成南北长、东西窄的奔马带状。马陵山北与临沂(今山东省临沂市)兰山相连,南抵宿迁(今江苏省宿迁县),长约百余公里。东西宽处约十二公里,窄处也有六公里余,面积约在千余平方公里以上,纵卧于齐国南部边境的平原之上。   马陵山北高南低,主峰奶奶山屹立在当中,沿山脊有一条纵贯马陵山区的古道,这就是马陵道。   马陵山地幅不但广阔,且各种地形犬牙交错。丘陵地、平原地、变形地浑为一体,既有四面高、中间低、众水所归的“天井”之地,又有三面环山,易进难出的“天宛”之地,还有草木茂盛、密如罗网的“天离”之地。   奶奶山山势陡峭,树木茂盛,山涧、谷地、雨裂纵横交错。独龙涧,又叫葫芦峪,由九条沟汇合而成,纵深约七华里,涧内谷深林密,酷似一个大布袋,有进口无出口,两旁悬崖峭壁,矗立如屏,十分险峻,堪称“死地”。   马陵山是魏军从宋国彭城(今江苏省徐州市)入齐境过下邳(今江苏省邳县)达莒(今山东省莒县)的必经之路。   马陵山如一张巨大的罗网静静地等待着魏军的到来。   孙膑十几年前救赵国与这次救韩国,虽为两次出兵,却是一样计谋,都是在致人,而不致于人。虽都为直捣魏都大梁,却是两样用计:救赵邯郸,是迎其气而夺之,所以挫其锋;救韩之役,是骄其心而诱之,所以制其命。   孙膑安坐在车中,指挥着齐军在郯地马陵山上布下一个天罗地网。   齐军十万之众埋伏在马陵山的各条进口、出口及道道山脊之上,隐蔽在山岩、密林之中,蒺藜成为齐军的沟堑和护城河,战车成为齐军的城墙、壁垒,地面上的天然障碍物和大盾牌也成为齐军城墙上的矮墙。齐军将戈、矛等长柄兵器,用来救援危急之处,配置等稍短的兵器,用来辅助长柄兵器,配置刀、剑等短柄兵器,用来断敌逃路、阻击疲惫之敌,配置弩兵,用来灵活机动地打击敌人……   马陵山五里地外,孙膑设置观察哨。   孙膑让田忌派兵砍伐树木阻断马陵道北端出口处,并剥下一段树皮,在白斩斩的树身上用墨大书一行字:“庞涓死于此树之下”!   孙膑让田忌将万名弓弩手埋伏于马陵道两旁。孙膑说:“估计庞贼天黑后到达马陵道。我军看见马陵道上有火光即万弩齐发,定彻底消灭魏军于马陵道上。”   公元前341 年10月的一夜,月黑风高,马陵山阴森冷寂地安卧在齐国南境上。   庞涓、太子申率领魏国大军车辚辚、马萧萧,从三条山道直进郯地马陵山,欲入莒地。庞涓亲率中军直进中间山道。山道进口宽阔,且越进越空旷,大小有九道沟通行此道。行至五里余,道路突然狭窄起来,原来可并行数辆战车的道路,至此却只能一车而行。   突然,前面有人来报庞涓:“报告将军,前方道路被断木阻隔!”庞涓勒住马缰喝道:“笨蛋,把断木搬开!”   魏军中军不停地进入这条巨大的口袋状的独龙涧中。   太子申率领的另两军分别进了独龙涧一左一右两条道沟。   子有被捆缚在车上紧随庞涓身后。   独龙涧中,搬拦路断木的魏兵忙活一阵仍然未疏通道路,庞涓等待不及,策马到跟前催促。忽然,隐约的夜色中,他似乎看到断木一旁一白皮树上有字。他下马走到树前仔细辨认,然而夜色太重,他认不清楚。   “快拿火来!”庞涓吼道。   即刻,有侍卫举火给他。他照树身念道:“庞涓死于……”   庞涓还没念完树上的大字,只听远山近岭骤然响起惊天动地的战鼓。庞涓肝胆欲破:难道又中孙膑之计?还没想完,就听万杆利箭如风似雨一般“哗哗”地向魏军阵中倾落。庞涓大叫“向后撤!向后撤!”命令未发布完,他感觉左腿一阵疼痛,用手一摸,触到一根箭杆。他恨得心肺欲炸,对自己说:又上孙膑的当了!   魏军中军挤在独龙涧中,欲逃不能,欲战也不能。齐军占据有利地形,且堵住两头,如关起门打狗、堵住笼子抓鸡,近处的用戈、矛、等武器杀伤,远处的用弩、弓箭远程武器射杀。魏军连续劳累,又处于劣势,且看不见暗中齐兵,已无招架之功,哪有还击之力?魏军中军即刻死伤一片,又被马踏车碾致死一部分,相持没有几个时辰,魏军中军已尸横独龙涧、血染古栈道了。   庞涓拖着受伤的左腿,摸黑闯进一条小路。在一块石头前停下,他踩上石头艰难地登上马鞍,打马向小路深处而去。他的身后跟着几百骑兵。   庞涓率领这几百名骑兵刚拐过一道岭,突然又有暴风雨一般的利箭射来,顷刻问庞涓前面倒下一大片,庞涓硬打马往前冲,不料一柄利箭直射他的右胸,他一个跟头栽下马来。   庞涓躺在死亡的魏兵身上,能闻到自己的鲜血的腥气味。他试着用手摸了摸胸口,感觉有热呼呼的血流出来。他动了动自己的双腿,还能动弹,他试着站了起来。他看到他的那匹枣红马正静静地等在他身边,似乎等待他带它一道杀敌参战。他艰难地抬起右腿,又拖动左腿,马默默地卧在山石一旁,他欣慰地抱住马头,爬上马背,拍了拍马肚子。那马迎着如雨的利箭站了起来,庞涓看了一眼纷纷倒下去的几百骑兵,打马向北逃去。   庞涓伏在马背上,已无力驾驭,身上的伤疼撕心裂肺,那马求生的欲望却如他一样,可是,那马驮着庞涓七拐八弯后,又回到了刚才中军遭伏击的主战场。   马突然停住不走了。它的面前是齐魏两军厮杀的战场,它的背上是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魏国大将军。它徒劳地在马陵道上兜了一个大弯,原以为能够救主人逃一条活命,却不曾想齐军设下的处处是死亡之地。   庞涓终于从马上跌下来。他强忍疼痛按住左腿,用力一拔,将左腿上的箭拔出,左腿被人砍去一般失去了知觉。他拔出佩剑,对着那条失去知觉的左腿高高举起……右胸口一阵钻心的巨痛使他扔掉了手中的利剑,一头栽倒在一颗大树前。   庞涓在昏迷之中觉得自己躺在鬼谷山中。鬼谷先生须眉白发如山风徐徐抚过他的脸庞。山上的溪水日夜不停流向山涧,溪水由绿变红,流淌着他和孙伯灵的鲜血。他记起一道山崖后的溪水边,他和孙伯灵歃血相盟。他当时说的是什么词?他竭力回忆着。对,他说:如若背约,他庞涓死于乱箭之下……   多么灵验,说得一点不差,他就要死了,而且正是死于乱箭之下。这也算他庞涓说话算话吧!   庞涓突然醒来,睁眼一看,惨淡的一弯半月透过几株狗尾巴草照在他的脸上。他抱住身边一棵树勉强支撑起身体坐起来。仰头看时,才发现自己抱住的正是写有“庞涓死于此树之下”几个大字的巨树。庞涓血从眼中流出,恨得心肺俱炸。他悲怆地喊道:“孙伯灵,终于让你小子成了名啦!”   庞涓果然死在那颗大树之下。   马陵之战,齐军在孙膑的智慧谋划下,在田忌的亲自指挥下大获全胜,杀庞涓,擒太子申,歼灭魏军十万余人,缴获大量战马、战车及军用物资。   打扫战场时,齐军找到了子有的尸体。子有身上中了五箭。孙膑、田忌让人把他埋在了马陵山主峰奶奶山上。他的墓朝着马陵道。无论白天黑夜,马陵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声、车马声陪伴着他。   齐军也找到了庞涓的尸体。   田忌说:“把庞贼头割下来悬挂在国都城门之上,让那些胆敢侵犯我国的人心惊胆战!”   孙膑说:“还是把他埋在马陵山吧。”   马陵之战,孙膑、田忌为齐国在七国中的强盛地位立下汗马功劳,为齐威王成就霸业创立下不可磨灭的功绩。齐威王从此代替魏惠王称霸七国,齐国也由此而代替魏国成为七国中最强大的国家。   孙膑、田忌可谓是功勋名臣!   然而,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马陵之战后,他们再也不能回齐国都城临淄了!   ------------ 第七章 第一节   魏国军队全军覆灭于马陵的消息于三天后传进大梁魏王宫。魏惠王听说太子申被擒、庞涓被杀、十万兵马无几个生还,当下就光着脚从龙床上跳下,跑出寝宫见了侍卫就喊“快传令,停止进攻齐国!快传令,集结的部队解散!   快传令……“左右匆忙跑着去传达魏王的命令,可传令兵还未跑出宫门,惠王一口鲜血喷向天空,人即刻不省世事。   魏惠王醒来后对国相惠施说:“齐国是寡人的仇敌。齐王是寡人的死敌。   他灭我太子、灭我将军、灭我十万大军,我与齐王不共戴天!我定要报此深仇大恨。我打算派勇士前往齐国刺杀齐王,国相认为如何?“   惠施说:“大王,您是大国的国君,却用老百姓使用的方法去报仇,实在是下策。”   魏惠王又说:“此仇怨我至死也不会忘记。魏国虽小,可我要调动全部兵力去讨伐齐国,国相该不会反对吧?”惠施说:“大王,臣下反对。臣下以为不可以这么做。臣下听说,为王者要适合法度,称霸者要懂得计谋。现在大王告诉臣下的,离法度和计谋太远了。大王先同赵国结下仇怨,又去攻打了韩国,现在与齐国作战,没有打胜,国家没有守卫作战的后备,大王又要调全部兵力进攻齐国,这不是臣下主张的做法。”魏惠王气愤地说:“按照你的意思,寡人的仇就不报了?”惠施说:“大王息怒!臣下不是这个意思。臣下是说要运用智慧去战胜齐国。臣下想:大王如果想报复齐国,不如就更换君主的服装屈己为下人去朝拜齐国,楚王一定会发怒。大王派人到齐、楚两国游说,促成它们争斗,那么楚国一定会进攻齐国。以强大的楚国去进攻疲敞的齐国,齐国就一定会被楚国击败,这就是大王用楚国来毁掉齐国。”   于是,魏惠王派使臣出使齐国报告,说魏王愿朝拜天子一样拜齐威王,向齐威王称臣并运送大量贡品。   使臣还未上路,魏惠王又派惠施出使楚国,替他拜会楚威王。   齐军在马陵之战中的胜利捷报才传到齐都临淄,邹忌就惊恐不安,谎称有病从朝堂上告假回府,把公孙阅叫到身边:“先生,快替我想个办法,听说田忌又打了胜仗。这一回国相之位恐怕是真的难以保住了!”   公孙阅也听说孙膑和田忌杀了庞涓,擒了太子申,灭了魏军十万人,齐威王又欲摆国宴迎接二位有功之臣,他说:“国相这一次是非除田、孙二人不可了!”   公孙阅拿了二百金来到城中一家卜卦馆前,见四下无人便走了进去。算卦的老头见来人一双眼睛聪慧明亮,就问:“先生为何事卜吉凶?”   公孙阅把二百金放到桌上亮给算卦的老头,倒先把老头吓了一跳:“先生欲卜何事吉凶?何事的凶与吉值如此多的金子?”   公孙阅沉着脸色说:“如果卜得准、算得清,比这多得多的金银都等待着先生您呐!”   老头眨巴着小眼不知何事,催促道:“先生给什么人卜前程吗?快请报上生辰八字。”   公孙阅见老头已十分急切地要开始算命了,就郑重而神秘地说:“我是田忌元帅派来的。我们屡战屡胜,赫赫战功盖世,声名威震天下。田忌元帅欲谋建立国家的大事,请先生算算是否吉祥?”老头还没听完公孙阅的话,吓得脸就变了颜色。他把金推给公孙阅说:“此事非小民能算得出的,望先生收起钱快些离开。否则,小民将会受到牵连而小命难保!”   公孙阅不急于走,耐心开导老头说:“田忌将军有孙军师辅佐,大智大勇,又掌握齐国兵权,一旦谋大事成功,还可奖赏于你,你害怕什么?”   老头吓得浑身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求饶,再三催促公孙阅离开。   公孙阅收起金临出门又叮嘱老头道:“记住了,万一有人问你我是谁,万不可说我是田忌派来的!”趁卜卦人不备,他把二百金扔在了桌子底下。   公孙阅才离去,邹忌派人包围了卜卦人的卦馆,并搜出二百金。卜卦人在铁证面前,只得招供田忌派人卜算起事吉凶一事。邹忌手里拎着公孙阅扔下的二百金,身后绑着卜卦人,来到齐威王宫廷前。   齐威王正日夜盼着马陵胜战的将帅们班师回京,一连兴奋数日,扳动指头数算着几个大国、几个小国屈服于强齐。他踌躇满志、雄心勃勃,强立于七国的局势已定,他称霸中原的局势已定,他可以轻松过几年太平日子了。   他曾独自算过:赵国为了报答派兵救邯郸一事至今感恩戴德、念念不敢相忘;韩国也将如赵一样报答他救国大恩;魏国这一回是彻底垮了,魏惠王的霸主地位也将随着这一大仗的惨败而顷刻倒塌;南方楚国、北方燕国、西方秦国不会不听说马陵大战的情况,不会不为齐军灭魏军十万人、捕杀魏军将帅这一显赫胜利而胆怯心惊,周围几个小国就更不在话下,齐国将随着这一大仗的全胜而雄居于七国之首,他——齐国国君将随着这一大仗的全胜而雄居于七国君主之首。这也就是孙膑军师常说的“战胜而强立”吧!   齐威王正窃窃自喜的时候,邹忌求见。   邹忌说:“听说大王要摆盛大的宴会迎接田忌、孙膑胜利回师?”   齐威王说:“是呵!怎么,国相认为不合适吗?”   邹忌说:“大王可曾听说过燕人养虎的故事?”   威王说:“不曾。国相说于寡人听听!”   邹忌说:“从前有个燕国人得到一只老虎。当时老虎尚年幼,燕国人待它无比周到,吃喝行住从不敢违背老虎的意愿。后来燕国人觉得这只虎很能干,就把家里的鸡、狗、羊、猪、马统统交给他看管,这只虎倒也真能干,把主人吩咐的事样样干得都很好。时间长了,主人就忘记了它毕竟是只老虎,它咬人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终于,这只老虎大了,身体立起来像山石一样坚硬,张开大嘴就露出了凶残的本性。有一天,老虎觉得自己应当做这个家里的主人了,就把所有它看管的牲畜全吃光后,又要吃主人。主人说:”我是你的主人啊!‘老虎说:“咱俩个换换位置,我就是你的主人!’于是……”   齐威王不等邹忌把故事讲完,已明白邹忌的用意,只是,他不知道这个要与他换“位置”的老虎是谁。他暴怒地吼道:“你别绕弯子了!快告寡人谁想谋本王王位?”   邹忌把二百金放到齐威王面前,又让人推上卜卦人。人证、物证俱全。   齐威王坐在王位上盯住邹忌怔怔地愣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 第二节   齐军从马陵战场上撤出,田忌与孙膑率三军浩浩荡荡往国内腹地开去。   未到莒地,孙膑说:“元帅命军队作小的休整后再前进不迟。”   田忌说:“也好。”   部队在沂河边停下休息,士卒们洗脸、洗脚,有不怕凉的还脱光衣服跳进河里游起泳来,田忌与孙膑席地坐在草坡上。田忌说:“军师,仗已大获全胜,且庞涓已死,您的仇也报了。可是,军师似乎并不高兴?”   孙膑说:“没有。”   田忌不信,说:“桂陵一仗,未灭魏军这么多人,且庞涓逃脱,军师精神高昂,凯旋心切。今天,我军灭魏军十万,又擒了魏国太子,可是,军师却忧心忡忡,不想回都城,难道军师有什么忧虑之事吗?”   孙膑没有回答田忌的问题,反问道:“元帅能否回答我:什么事情不可以知道?什么事情不可以不知道?什么事情不可以忘记?什么事情不可以不忘记?”   田忌想了想说:“别人憎恨我,不可以不知道;我憎恨别人,别人不可以知道;别人对我有恩德,不可以忘记,我对别人有恩德不可以不忘记。”   孙膑又问:“那么元帅知道谁最憎恨你啰?”   田忌叹口气说:“我无意与他相争,可是,他却生怕我夺取他的相位。   上次桂陵一仗,咱们凯旋回朝,他就很不高兴,好几天称病不上朝。今天,咱们又打了胜仗,他不定又多么难过痛苦呐!“孙膑感叹一声,说:”元帅,我担心的正是此事!元帅既然已经想到,就不可贸然进都而落入邹忌的罗网!“   田忌问:“军师有什么不祥预感吗?”   孙膑说:“正是。桂陵一仗,我军没有取得如此辉煌的胜利,然而,邹忌已恨之入骨,这次,我军又胜利凯旋,他定不会善罢甘休。元帅,你敢于干一番大事业吗?”   田忌说:“那又怎么办?”   孙膑说:“元帅不要解除兵甲,就这样往国内开。让那些疲惫老弱的士兵守住任地要道(今山东省济宁市境内)。任地有一条一辆战车只能沿着辙迹才能通行的道路,如果两车并行而过就会撞在一起。如果让那些疲惫老弱的士兵守卫任地隘口,必定以一当十,以十当百,以百当千。然后背靠泰山,左涉济水(今山东境内黄河),右越高唐(今山东省禹城县西四十里),把军中武器粮饷运到高宛(今山东省博光县西南),派出轻便的战车、精锐的骑兵冲进雍门(齐都的西门,在今山东临淄县北)。只有这样,齐国才可以安定,威王才不会听从邹忌的,而邹忌必定逃走。”田忌叹道:“这样,恐怕威王就真的要相信邹忌的谗言了。”孙膑说:“可是,如果不这样,我恐怕元帅永远也回不到齐国了!”   田忌心绪烦乱,他没有想到马陵一战的胜利给他和孙膑带来的不是荣誉和喜悦,却是沉重的愁绪。可是,仗不胜则国败,国败则割地割城给人家。   仗全胜、大胜,他和孙膑却又面临着国相的迫害,这岂不让他国人耻笑吗?   田忌不愿按照孙膑所说的去做,不愿背一个谋反的罪名,不想把事情走到绝路上去。他对孙膑说:“我想恐怕是咱多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邹国相不会干那种亲痛仇快的事,不会于国家利益不顾,与我计较卑功微利!”   孙膑看出田忌是不想再生战事,心中焦急,可他无力指挥军队去实践他的计划。他叹道:“元帅为国家着想,令人钦佩。可是,邹忌会轻易放过我们吗?我想:咱们恐怕这是最后在齐国土地上停留了。”   孙膑话音才落,一匹快马气喘吁吁、汗流如洗从北面道路飞奔而来。片刻,田忌家一仆人从马上扑下,连爬带滚地来到田忌、孙膑身边。   仆从说:“元帅,不好了!邹国相诬谄元帅图谋造反,大王下令捕捉元帅和军师,临淄城四门严守,齐城、高唐的军队正往临淄城开呐!”   孙膑说:“元帅,果然不出你我所料,邹忌诬谄你我谋反夺权,我等不可犹豫不决。元帅,请速发兵进军任地,占领险要隘口……”   田忌打断孙膑的话:“军师,请原谅我的无能,我不是起事造反的人才……,我恐怕真的永远不能再回齐国了,永远不能再当元帅了。”   田忌命令莒地军队回莒地驻防,命令都城官兵整军回都城,并叮嘱道:一路上战旗要飘扬,队伍要整齐,遇有阻拦军队,就说田、孙二人已逃,切不可交战、不可自耗,直奔临淄后告威王:田、孙二人本无意谋反争王,请大王安心治国。田忌把所有命令都下达完后,又看了一眼他的浩浩荡荡的队伍,把帅印和孙膑的军师印交给部下,坐上他的战车与孙膑朝南方的大路而去。齐军三军将士沉痛仁立了片刻,当真的看到元帅和军师向南“逃去”时,三军将士山一般倒塌地跪倒下一片、又一片。三军男儿泪涌如泉,汇成河流。   他们呼唤着、挽留着他们的统帅:元帅啊!   军师啊!   仿佛与魏军决战的场景还在眼前,仿佛与魏军拼杀的声音还在耳畔,仿佛魏军十万人马还在作最后的挣扎,仿佛田忌、孙膑在指挥千军万马鏖战马陵。可是,田忌、孙膑却已经踏上了逃亡的旅途。   ------------   第三节   第二年,即公元前340 年,秦国公孙鞅趁齐国战胜魏国,魏国国力大损而率兵攻魏,用诡计将魏国公子卯骗到秦军营中,在宴席上将公子卯捕杀,又乘机攻击魏军,魏军大败。   这一仗,秦国全胜,秦孝公为了奖励公孙鞅对秦国的功劳,将商於地方十五个县(今陕西商州一带)封给公孙鞅,号称商鞅。   秦孝公于公元前362 年即位。他秉承献公遗志,胸怀穆公大业,英年奋发,以图富强。即位第二年,即下令向国内外求贤。商鞅正是此时从魏国来到秦国。秦孝公得商鞅,犹如志在千里的驭手得到奔驰如飞的骏马。秦国经商鞅两次变法,国力渐强盛,领土也不断扩大。在战国初期,即三家分晋的那几年里,秦国的土地还颇为狭窄,东依今陕西洛水,自白水、合阳间,蒲城朝邑间,高陵、华县间,蓝田、商城间,与魏国河西地为界;南面与楚国为邻,而武关地区,当时尚为楚国所有;西面则仅有今甘肃省的东部一部分地区。当时,秦国东疆山河最险要的地区,均为魏、楚两国所控制。孝公用商鞅,奠定了强大之国的基础,终于趁魏败东齐之机而多次攻魏。几年后,攻取魏国少梁(今陕西省韩城县)、固阳(今陕西省米脂县)。称霸一时的强魏在魏惠王手中这时不得不献出河西土地(今黄河西陕西境内)向秦国求和。于是,秦国东北境与魏国以黄河为界,长河千里之险,已与魏共有。   齐威王用孙膑,两败魏军而重定三晋,一时称霸东方。三晋君主于第二年便相约朝晋齐威王。威王一时威震七国之首。   公元前335 年,魏惠王用惠施计又朝齐威王,齐威王开始不会他,他便等候在齐国鄄地(今山东省鄄城县),把自己如奴仆一般囚禁在草屋中,净身斋戒,并让国相惠施多次游说齐威王之子田婴,贿赂田婴,终于说服齐威王再次接受魏惠王的臣服朝拜。   公元前334 年,魏惠王再一次身穿丧国之服在徐州朝见到齐威王。   魏惠王的臣服和齐威王的威风终于激怒了楚威王,是年,魏助楚伐齐的徐州之役终于拉开帷幕。   徐州一仗,齐军大败,楚军大胜,魏惠王总算达到报仇的目的,然而失去的太子、庞涓及十万魏军人马却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魏惠王老了,一天,他对国相惠施说:“上世享有国家的人,一定都是贤者。现在我确实不如您,希望能把国家传给您。”   惠施说:“不。大王,惠施不能接受。”   魏惠王坚持道:“如果我不在这里享有国家,而把它传给贤者,人民的贪争思想就能止息。希望先生能听从我的话。”   惠施说:“君王本来是拥有万乘兵车的一国之君,把国家让给别人尚且可以止息人民的贪争思想,现在我是个平民百姓,可以拿有万乘之国却谢绝了,那就更能止息人民的贪争思想了。”   魏惠王在这时想成为尧一样贤德的君主,可头几十年中,魏文侯、魏武侯传给他的祖业已让他丧失许多,传给他的威势已让他丧失殆尽。他当政几十年中,打了五十次仗而失败二十次,尤其桂陵、马陵两大仗把魏国的威风一扫而光,把魏惠王的尊严一扫而尽,以至于最终要身穿丧国之服去朝见另一国国王。   徐州之战,魏惠王明里支持齐威王与楚作战,暗里却与楚军联合,齐威王的军队被打得大败。   当年冬天,魏惠王死在魏王宫。   公元前333 年,齐威王去世,其子田辟强即位为齐宣王。宣王得知田忌、孙膑被邹忌诬陷真相后,立即召田忌、孙膑回齐复位。   逃亡楚国八年的孙膑和田忌终于得到昭雪平反,从而能够从容坦然地回到齐国,回到故乡,回到曾几度使他们辉煌的国土上。   八年在楚国寄人篱下的生活,田忌元帅己两鬓染霜。当接到宣王派人送来的诏令后,他激动得哭了,他哆嗦着双手紧紧握住孙膑的双手说:“先生,终于能够回国了!终于能够死在故乡了!”   ------------ 第八章 第一节   田忌和孙膑踏上了归国的路途。田忌遵照孙膑的意愿,他们的马车从楚国过宋国境内商丘、定陶而入齐境。田忌知道:孙膑想借此回故乡鄄邑者家冷家庄看看。   车还在宋国境内,孙膑问田忌道:“元帅即将复位,回到齐都临淄又可以手握重兵,挥戈疆场,享受荣华富贵。此时,不知元帅作何感想?”   田忌抑制住自己激动喜悦的心情,苦笑了一下说:“先生取笑于我?你我于宣王没有寸功,被召回国,已是很荣幸的事情,又怎敢奢望把握重兵,而荣华富贵加身呢,能够平安地与家人团聚,老在故土,埋在故土,我就很知足了。”   孙膑说:“我并不是取笑元帅,我实在也如元帅想的一样。桂陵、马陵两战的厮杀决斗早已销声匿迹,敌我双方战死的士卒尸体也早已腐烂化入泥土,齐国却由此而强立于七国之首。威王尚且不信任你我,宣王怎会重用我们呢?”   田忌说:“先生足智多谋,非同于我。先生回到都城,定能得到宣王重用。”   孙膑沉默良久,突然感慨万千地说:“人来到这个世界,本想通过自己的奋斗和努力,证实自己的价值;通过自己的言行,揭示自己的面貌。然而,这个价值一旦被证实却总不是自己最初希望的那样,这个面貌一旦被揭示就更不像自己了。”   田忌略一思忖,没想明白,于是说:“先生可否详细解说?”孙膑说:“早先,我拜鬼谷先生为师学艺,刻苦攻读,研究兵法,是为了有朝一日求取功名,有所作为。下山奔魏,游说惠王,只想证实自己的才学智慧,可恰恰落在了庞涓的陷阱之中,由此而终身抱憾、万世不平!这个被证实的价值难道就是我的价值吗?这个被揭示的面貌难道就是我的真实面貌吗?这个因此而终身残废、永远也站不起来的三尺男人难道就是我孙膑吗?——不!这决不是我最初努力的方向,决不是我希望得到的下场!”孙膑痛苦地沉吟了片刻,接着说:“再说庞涓。我们同学兵法,又盟誓为友,那时可谓情深意长、志同道合。可一旦我们同事一主,他便恐怕自己失宠,因而视我为敌,加害于我,最初的结果他是赢了,他更得惠王宠信,而使我蒙受奇耻大辱,身体残废。但是,桂陵、马陵两大仗庞贼虽然使出浑身解数欲灭我军,可我们齐心合力最终叫他身败名裂、丧权辱国,身死乱箭之下,亡命于马陵道上。   这恐怕也决不是他最初希望证实的自己的价值,恐怕也决不是他企图要揭示的自己的真实面貌。所以,我说:最终奋斗和拼博得来的结果总不是最初设计的和希望的那么美好和圆满。这恐怕就是天意吧?“   田忌听着,不时地点头赞同。他由此而想到自己。他自小成长在王宫贵族家中,自懂事以来就学习领兵打仗,不到二十岁就带兵迎击外国侵犯之敌。   他忠心报国,驰骋疆场几十载从没想做什么国王,只想平安地从战场上回到家里,安享晚年,最终有个全尸埋进土里。可邹忌生怕失宠而陷害他和孙膑,逼迫他们不得不逃楚长达八年。这难道是他最初希望的奋斗结果吗?不!不是。   田忌把辛酸咽回心里,颇满足地说:“总算能够回到齐国,回到故土了,你我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欣慰和感动的呢?”   孙膑笑说:“只怕元帅的这份欣慰和感动来去匆匆,维持不了多久呵!”   田忌一怔:“什么?你还不知足?”   孙膑沉了一下,突然说:“元帅一定听说过:蛟龙虽然神灵,但不能够在大白天远离他的同伴而飞上天空;旋风虽然迅猛,但做不到在阴雨天卷起沙尘。曾子(即曾参,春秋人,孔子弟子)走到叫‘胜母’的地方宁愿绕出去几十里而不入内,孔子宁愿忍受干渴而不喝叫‘盗泉’的水,这是为什么?”   田忌笑着说:“先生又在考我了。好,我来回答你:那是因为他们讨厌‘胜母’、‘盗泉’这些难听的名字。”   车轮被一道很小的沟坎掀了一下,两个远离家乡的老人挤在了一起。田忌一心想早日回到京都,早日看见宣王迎接他们归国的彩旗和喜宴,早日回到久违的亲人身边,却丝毫没有察觉他称之为“先生”的孙膑的心理变化。   在他眼中,能够在外逃八年之后被新国君派使臣接回故国官复原职就已经谢苍天谢厚土谢祖宗了,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结局呜?   马车继续驰向齐国边境,田忌隐约能够听到前后好几辆马车辚辚的声响。他期待着车进齐国。他努力使自己衰老而疲惫的心脏激动起来,以迎合他为自己、为他和孙膑营造的回归故土的喜悦而神圣的气氛。   孙膑却魔鬼附身一般仍在继续刚才的话题。只听他说:“万物保持它的根本就能生存,做事情把握住它的规律就能成功。真理在什么地方,天下人就归顺它;道德在谁身上,天下人就崇敬他;仁爱在谁那里,天下人就拥戴他;正义在谁手中,天下人就敬畏他。”   田忌有些不耐烦,打断孙膑的话说:“先生今天莫不是要给我上‘君道’这一课?——我呀,这一辈子也没想过要当什么君、什么王,我能够平安回到家,新君每年给我点俸禄,够用够花就行。”   孙膑看不清田忌的脸,但能够感觉到他这位战友的志踌意满,他拿不准要不要向他告白自己的心志,要不要把自己的决策告诉这位同过甘共过苦的至交?   孙膑似毫不介意田忌的厌烦,继续说:“房子破漏了,人们就要离开它;河水太浅太苦,鱼儿就会逃走。这是为什么?”   田忌几乎有些恼怒了,他反问孙膑:“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也不懂吗?——那是因为他们不走就会房倒屋塌,就会河干水枯,就会死!”   孙膑笑道:“元帅息怒,且听军师再说几句。曾子说:苍鹰大雕以为山峰低矮,就在山顶添窠筑巢;鳄鱼大鳖认为河水浅露,就在河中打洞穿穴。   可最终却逃不脱被擒获的厄运。这是因为什么?——诱饵!君子也有诱饵,那就是功名利禄;如果君子不被功名利禄所诱惑,就不会危害自身。“   “说完了吧?”田忌冷冷地问。   孙膑连说:“完了,完了!”   车厢外,悬挂在车夫头顶上的马灯忽左忽右、忽明忽灭,马灯微弱的光亮透进车厢照在两位久经沙场、饱经沧桑而至诚至信的男人脸上。然而孙膑在田忌脸上看到的是如火一样的希望和憧憬,田忌在孙膑脸上看到的却是如霜一般的冷漠和淡泊。   田忌恶狠狠地瞪视孙膑问:“你究竟想说什么?你难道把宣王召你我回国官复原职当成诱饵了?你呀,难道忘记了逃亡在外、有国难回的苦痛吗?   难道对宣王给予你我的信任和厚爱还存二心吗?难道让你当了一国之君,你才会高兴、会激动吗?“   孙膑预感再说下去就有对宣王不恭的嫌疑,因此,忙收住话口说:“好了,不说这个了。呃,要是回到京都,宣王真的要拜你为大元帅,你会怎么办呢?”   田忌不加思索地说:“他要真拜,我就真当。”   “假如又要起兵打仗了,你还能像那些年一样吃苦受罪、赴命沙场吗?”   “为了宣王,我想能。”   “为报宣王的知遇之恩?”   “——当然,也为了齐国江山。”   孙膑见田忌心意坚定,便缄默不语。   田忌对孙膑笑着说:“这一路上你要么板着脸不理我,要么就连珠炮一般提问题。我倒也问问你:回京都后,宣王要拜你为军师,你干不干?”   孙膑也不加思索地说:“他要真拜,我也真当。只怕他把你我诓回临淄,然后就什么事也没有一般地给忘了。”   田忌“呵呵呵”地笑出了声,说:“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君无戏言。   真要如此,他今后的话还会有谁相信?也没有道理嘛,呵?这样做,他图个啥呢?现在战事频繁,他仍然用得着我们呵!没道理,没道理!“   田忌一连说了几个“没道理”,可这“道理”只存在孙膑心中。孙膑、田忌对于齐威王的统治和威王称霸诸侯可谓立下了不朽的功劳,可正是威王逼迫他们逃离家乡、寄居楚国,这难道有“道理”吗?那么新君宣王才即位就召回孙、田二人,并且高官厚禄加身,而孙、田已不是桂陵、马陵时期的孙、田,他们鬓发已白、身体衰弱,似不能再受披坚执锐征战南北之苦,宣王却仍会宠幸他们,这岂不更没“道理”吗?   马车仍在漆黑的夜幕中向齐宋边境驰去。田忌有些困乏。孙膑的几番话让他顿时没了刚才的兴奋和激动。他忽然感觉有些冷,就将围在腿上的毯子往身上拉了拉,又顺手给孙膑也往上拽了拽。他问孙膑:“那你说说,新君为什么要诓你我回来?为什么?”   孙膑半坐半卧在车厢里,听着车厢外呼呼的风声,料定后半夜天要下雨。   时至深秋,秋雨凄风,一场雨一层寒呵!田忌用胳膊时碰了他一下,他这才从梦中醒来似地问道:“元帅问我什么?”   田忌不语。   孙膑“哦”了一声,说:“元帅问我新君有什么道理要诓你我回齐,对吧?”   田忌仍然不语,只静静地期待孙膑回答。   孙膑却又问:“在楚八年,你我有没有为楚国的争霸事业出力?”   田忌说:“当然,咱吃人家的饭,总不能连力所能及的事也不干!——别说在楚,就是在秦、在赵、在燕,咱也不能白吃人家的。”   孙膑说:“道理就在这儿!”   田忌反倒更糊涂了,“什么道理?难道回国后,宣王要治你我的罪不成?   难道要我们饿死在楚国吗?“   田忌想要得到的答复并没得到,想要弄清的问题反倒更加模糊。楚国在齐、魏、楚之间的“徐州之战”中取得了胜利,而齐却遭到惨败。魏国是从中渔利之国,齐国大败,魏借楚之手报了当年桂陵、马陵之宿仇。在这场大战前,楚王曾征求田忌、孙膑意见,问他们楚国派谁统领多少军队才能战胜。   田忌、孙膑熟知齐国将领的智慧和勇武,也熟知齐军的优势和劣态。楚王正是按照他谋划的迎战齐军的策略而行动的。在这种形势下回国,宣王会不会耍小心眼,使小性子杀了他跟孙膑呢?   田忌心里忐忑不安,却听孙膑说:“宣王倒不致于治元帅和我的罪,他有江山要巩固,有霸业要成就,一旦断了你我的性命,恐怕再不会有人投奔齐国,为齐国出力。我刚才说齐王诓你我回齐,实则并不真用你我当什么元帅、军师,而是齐王非常清楚你我在‘徐州之役’中的作用,非常清楚无论我们在哪个国家都会为那个国家出力,因此才召你我回齐,回临淄。”   田忌松了一口气,说:“原来齐王并不看重你我的才智,而又害怕我们为他国出力?”   孙膑也松了一口气,说:“元帅已经明白,我就放心了。——也许我这都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作为同生死共荣辱的挚友,我想在回到齐国、回到齐都临淄之前提醒元帅一句:万一宣王冷淡于你,万不可看得太重,保重身体要紧。”   黑暗中,田忌看到孙膑向他伸出一双大手,田忌心里猛地冲上一股热浪,这滚烫的热潮充盈了他的五脏六腑,充盈了他的头颅,充盈了他的眼窝。他记起那个早春的清晨死里逃生才回到齐国的瘦弱书生孙膑出现在他面前时一双聪慧的眼睛曾让他感喟万端;他记起那个与威王议论用兵之道的青年孙膑,他侃侃而谈,阐述他的“战胜而强立”、“必攻不守”、以“道”制胜、灵活用兵等一系列战略思想和战术原则,他的智慧让威王、让他钦佩、敬仰得不能自制;他记起桂陵山上,那个创造和导演了“围魏救赵”战争体例的壮年孙膑,他的大智大勇、算无遗策教他心折骨惊、景行仰止;他记起马陵道上,用“退兵减灶”的妙计诓敌误入死地的中年孙膑,坐在车中一道沟、一座山地亲自察看齐军的布阵情况,他稳操胜券的必胜信念,他气吞山河的无畏气概让他刻骨镂心,肝胆相托;……   曾经辉煌的他们,曾经统帅千军万马拼杀疆场的他们,突然有一天不辉煌了,身边连一个士卒、一匹战马也没有了,他们又成为了平常人、普通人,这其中的变故所给予他们的又是什么呢?田忌握住了孙膑的大手。田忌感到孙膑的手又冷又硬,像两块铁板。田忌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眼前的孙膑虽然还是那个与他同心同德、相依相伴的孙膑,可田忌感觉,这个略显老态的孙膑再也不是那个锋芒四射、超凡越圣的俊杰雄才,也许,永远也不是了。   孙膑紧紧地握住田忌的手,突然很想拥抱一下他的这位生死之交的战友。他克制自己没有这么做。他靠在田忌身边,闻着车中两个男人呼出的泛着烟草味的空气,闻着他和他身体里散发出的熟悉的淡淡的酸味,他默默地想:这也许是最后与田忌在一起,最后与田忌同呼吸共命运了。   田忌合上双眼,身体随车身左右摇摆着渐渐沉入了梦乡。对于孙膑的提醒他多少有些警惕,但回家的喜悦和激奋却很快地冲淡了那份阴冷和灰暗,更多的是他对于宣王能履行“官复原职”许诺的企盼和热望。他相信这次回齐国将是他命运中的一次转机,一次飞跃,一次昭示。他和孙膑携手并肩又将创造桂陵、马陵的辉煌,又将叫天下人惊叹钦慕,名标青史、流芳百世。   孙膑听着田忌微微的鼾声,看着这位战友苍老而平静的睡态,心里说:是时候了,该走了!   想到要离开田忌,离开患难二十多年的战友,孙膑的眼里涌满热泪。几十年的坎坷经历,几十年的不平人生,几十年的荣辱生死,教他明白一个道理:利禄似枷锁,功名如粪土。在经历了这许多年的风雨之后,他才真正认识他的老师鬼谷先生的高洁圣明,真正理解先生为什么身怀绝世高才却隐遁山林,一生不仕,潜终生精力、集终生智慧著书立说、授徒教学。   在楚八年,孙膑已开始他的兵法研究和写作。无论今后的境遇如何,他立志要把他的兵法写出来,把他几十年对于战争的思考和研究写成文字,传给后人。   孙膑紧紧搂抱着一个蓝花布包袱,那里面有几章他的兵书初稿,那是他唯一的财产。他忽然记起当年他离别故土,离别妻小投师学艺时也捧一只蓝花布包袱,包袱里也有兵书的竹简。不同的是那时的他不到二十岁,而此时他已步入老年;那时的他是站立的,挺拔而伟岸,而此时的他却永远也不能站立着面对任何人了;那时的他背井离乡,为求取功名,而此时的他回乡寻亲,为逃避盛名富贵……这不同的过去和现在只是内容的差异吗?不。在这些不同之中蕴含着非凡而平常的道理,在这些不同之中包藏着深邃而浅显的大义。孙膑奋斗了几十年后又要回到生他养他的那方土地,回到鄄邑冷家庄,他觉得自己竭尽毕生的精力也只是去外面的世界画了一个大大的圆。这个圆的起点就是他的老家冷家庄,这个圆的终点也将是他的老家冷家庄。孙膑紧紧搂抱住他的包袱,为田忌掖了掖毯子的一角,庄重而不舍地对田忌躬下上身,心里为他祝福,为他祈祷,祝他长寿,祝他平安,祝他一生幸福……   半夜,车行至宋齐边境,田忌睡不踏实,欠起身往车窗外面看。晦涩的天空下,山峦起伏,草木森森,沟壑交错,阴风凄厉。几滴雨丝飘进车窗,落在田忌的脸上。田忌这才意识到外面下雨了。   突然,田忌吃了一惊:这里不正是桂陵山吗?他隐约还看见,当年他和孙膑就在山上那棵大树下指挥大战,最终把魏军打得大败。他为自己的发现而欣喜若狂,伸手推身边的孙膑。他要把孙膑推醒一道观赏这美丽动人的夜景,可是,推了一把没推到。他慌忙在车厢里摸了一遍,仍不见孙膑。田忌把车叫住,车夫举过马灯往车厢里一照,田忌心中“砰”然一声轰响,眼前一黑,险些栽到车下。   孙膑不在车上!   ------------ 第二节   孙膑消失在他当年指挥与魏军作战的桂陵山下。   阴雨蒙蒙,寒风凄凄,天空不时划过银蛇狂舞般的电光,把桂陵古战场照得更加凶险和怪异,时逢深秋,夜色凄迷。清肃风声,如万千不死的冤魂发出的呼救之声……   然而,正是在这凶山恶水之境,孙膑消失了。   田忌和几个随从官员及车夫举着马灯,点着火把四处寻找,“孙军师!”   “孙先生!”的喊声一时吓退了他们对桂陵山的恐惧,吓退了清肃的风声和凶涌的草木对他们的惊扰。   他们沿来路往回找,他们知道孙膑就滑落在不远的道旁,他不会爬出多远。   田忌走了一程又一程,喊了一声又一声,他顶着风雨,驱逐着不断袭扰他的荒草枯树,寻找孙膑。   田忌找过一条大沟,沟底衰草迎着他发出尖厉的惨叫。   田忌趟过一条小河,河水波涛撕扯他的衣衫不让他靠近彼岸。   田忌高声命令他的随从:“一定要找到孙膑!一定要找到孙先生!”   众人找到天亮,找遍了桂陵山,却没有找到孙膑。   天大亮后,虽然雨住、风停,可阴森森的天空像要爆发一场恸哭一般,压抑而沉重,叫人喘不上气来。   众人找了一圈回来,发现田忌正守在一道大沟前默默无语。   良久,田忌对着沟底说:“先生,我知道你就在沟里,你想从此消失在尘世,从此脱离功名利禄之扰。可你为什么不让我再见你一面?”   沟里不见孙膑,只有蒿草轻轻摆动。   随从官员和车夫们都以为田忌疯了,要搀他上车,田忌挣脱众人又回到大沟边。   田忌对孙膑的崇敬和敬仰之情用言语是难以表达的。孙膑才回齐时,就与田忌的命运连接在一起了,威王问兵法,与威王赛马,直到桂陵大战、马陵大战,直至遭小人陷害被迫逃楚,两个人可谓同生死、共荣辱。此时回齐国,是他们远离故土在楚国度过了八年之后,得来不易,且年事渐高,恐不会再有桂陵和马陵大捷的荣耀了,只求能与战友同保平安,享度晚年,可田忌怎么也想不到,孙膑会消失在回国的路上。他深知孙膑的用意,可他觉得这个结局太惨、太苦、太不公平。   田忌忍不住老泪纵横,对着大沟哭诉道:“先生,我知道你就在沟里,我知道你正听我说话。我这一生不为生在田齐帝王之家而感到荣耀,不为当元帅、手握帅印南征北战而自豪,只为与先生结识、与先生同生死、共患难而自豪,而荣耀。如果不遇先生,我田忌恐怕只是一介武夫,成就不了大事业。我感激先生、敬慕先生的情谊只有让这秋风捎给先生了。我自愧不能与先生相处到老,不能与先生一同回到齐都临淄。我自知是田忌的德行不足以让先生同行。可我担心,我们走后,先生您怎么能够爬出这条大沟。这大沟又长又深,泥沙松懈,草木不牢,无石无梯,先生你一副残体怎么能够逃离这深涧一般的大沟?先生,学生田忌实在为你的安危担心呵!”   沟里仍无动静。去楚召田忌回国的一位年轻官员把一根粗绳一头拴在大树上,一头抛进沟里,动身要下沟寻找孙膑。   田忌将身体俯在大沟边沿上,焦急地四下里搜寻孙膑,口中呼唤着“先生、先生!你在听我说话吗?——你一定听到了我的话,可你为什么不回答?   为什么就这样抛下我一个人不管了?为什么要让我孤苦伶仃地回到齐都?先生,你可听见田忌叫您?您为什么不说话?“   田忌一抬头,猛然发现那个年轻的官员正抓住绳索往沟底里滑去。他起身几步冲到绳索跟前,大声喝道:“上来,你给我上来!”   众人不解,就更加确信田忌元帅真的疯了。   年轻随从不敢抗命,只好爬上了沟沿,正欲解绳子,田忌按住他的手,说:“走吧。”   年轻随从问:“不找军师了?”   田忌泪如泉涌,却再一次喝道:“走!”   一根长长的绳索被留在了大沟里,绳索另一头被牢牢地系在沟沿一棵大树上。   田忌的车队在阴沉沉的天空下朝齐国边境驰去。   田忌坐在车里,大声地对着路旁说:“先生,再见了!回到齐都,我要禀告宣王,让他一定派人来看望你!先生,再见了!”   ------------ 第三节   几天后,在去往鄄邑冷家庄的土路上,一位赶马车的车夫见路旁一赶路的老头蒙头垢面,正匍匐前行,情景十分凄惨可怜,车夫心善便将老头抱上马车,载着他一同前往。这个被车夫相助的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孙膑。   孙膑为家乡纯朴、善良、宽厚的民风而感动,上车后就与车夫热烈交谈起来。   孙膑问:“请问老哥是哪个庄的人?”   车夫说:“冷家庄的!”   孙膑既惊又喜,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搭助他上车的老哥竟跟他同村。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说:“哎呀,太巧了,老哥,我也是冷家庄的!”   车夫惊讶地睁大双眼,陌生地看了看他,扬鞭驱马说:“你也是冷家庄人?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孙膑呵呵笑罢,没有回答车夫的问题,反问道:“老哥该知道冷善人吧?”   车夫说:“当然知道,他是我们冷家的族长。可惜呀,好人命不长,死了好多年了。”   车夫衣着破烂,身披一件露了棉花的蓝布棉袄,手里的马鞭系着一束褪了色的红缨穗。看上去他年纪与孙膑不相上下,可孙膑怎么也想不起他叫什么,住在冷家庄什么地方。   车夫想起什么,突然好奇地问:“哎!看你面生,恐怕从来没有去过我们冷家庄。你怎么知道冷善人?”   孙膑真想立刻就把自己的身世告诉这位乡亲,立刻告诉他出走了几十年的孙伯灵又回来了。可他转念一想:年代太远了,恐怕乡亲们早就把当年那个能吃太阳的“天狗”给忘了。   孙膑问:“不知老哥还记得冷善人在世时,曾经收留过一位姓孙的铁匠,叫孙操?”   车夫疑惑万分,但还是点头称:“记得!”   孙膑又问:“那么老哥一定记得姓孙的铁匠夫妻生有三个儿子吧?”   车夫一听孙膑提起铁匠的三个儿子,马上接过话茬说:“记得,记得!   孙铁匠手艺不错,打的铁锄、铁锹、铁犁什么的,尤其是刀,远近闻名呵!   他的三个儿子我最清楚了,老大有一次逃难走丢了,就再也没回来;老二病死了;老三,叫伯灵的是咱齐国的军师,在京城里当了大官了,可给咱冷家庄的乡亲争了脸、添了彩。他指挥着齐国军队和魏国军队作战,生生把魏军都消灭了。头些年,咱村里村外的老百姓可没少议论,都说当年冷善人做了天下第一桩大善事,要不是他收留了姓孙的铁匠,孙军师怎会和咱冷家庄连上乡亲呢?其实,村里乡亲早就看出这老三有出息、有大出息。我就曾对人说过:孙军师是一国栋梁,是大官,是咱冷家庄的荣耀,是咱冷家庄风水好。   ——哎,我说这话,你同意不?“   孙膑连连点头:“同意,同意!”   车夫忽然意识到自己把话扯远了,他奇怪眼前这个残废人对冷家庄的事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他问:“你怎么知道冷善人?又怎么认识姓孙的铁匠一家?”   孙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伸出颤微微的双手紧紧握住车夫攥马鞭的一只手,说:“难道老哥没认出我吗?”   车夫认真地盯他一眼,摇摇头说:“不认识。”   孙膑摇了摇车夫的手说:“老哥仔细看看!”   车夫又认真地盯他一眼,说:“你像个做官的,其他就认不出孙膑猛然松开车夫的手,身子往车厢后面挪了挪说:”老哥再仔细看看!“   车夫更用心地盯了孙膑半天,突然受惊一般挥手冲马头就是一个响鞭。   马车像合了闸一样嘎然立住。车夫一步跳到车下,一个转身,倒退了好几步问:“你是孙铁匠家的老三?”   孙膑点点头。   车夫又退了一步:“你是孙军师?”   孙膑又点点头。   车夫眯缝着小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孙膑老半天,终于朗声大笑几声,又一个响鞭,马车被人扔了一下似地猛地狂奔起来。   车夫还在高声大笑,那笑声是自豪的,饱含着浓浓的乡情。   冷家庄沉浸在比年节还要喜悦、热闹的气氛之中。人们称肉、杀鸡,宰羊,把沉了好多年的亘古老酒端出来,把憋了好多年的欢声笑语也端了出来。   人们摆碗铺碟支桌子在孙膑家院里摆起了大宴。   男人们大碗大碗地敬孙膑喝酒,女人们忙里忙外照应,年轻人和孩子们则趴在墙头、堵在门口流着涎水看着、闹着,胆子大的就憋足了劲突然冲进院里伸手到盘中抢块肥肉,然后一溜烟就不见了。   乡亲们为孙膑的归来而庆贺,为冷善人的善行而庆贺,为冷家庄而庆贺!   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只有一个人躲在房中伤心地垂泪。她便是孙膑的结发之妻——苏氏。   苏氏自丈夫“走丢”后就带着儿子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后来有几年,兵荒马乱,日子实在难熬,她便带着儿子回到娘家。母亲死后,她再也不能住娘家了,就带着儿子又回到冷家庄。她年轻时,在方圆几十里也算得上清秀俊美的女人,也曾有许多人上门提亲,但都被她谢绝了。儿子孙胜大些后,她就更不想改嫁了。她心中存着一个信念,就是:她的丈夫早晚会回家的,会来接她和儿子的。   丈夫真的回来了,可是,他们几乎彼此不能相认。她老了,老得面黄皮松驼了背;他也老了,且被人抱着进了家门。   苏氏为今生今世一家人还能团聚而高兴,也为丈夫孙膑落下残疾而难过。   宴席终于散了,乡亲们依依不舍地走光散尽了。孙膑被儿子孙胜背回屋里炕上,苏氏打水为他洗脸洗脚。   孙膑满足地打着饱嗝,醉眼惺松地望着苏氏忙前忙后。突然,他说:“把孩子们叫来。”   儿子孙胜及儿媳和孙子、孙女被苏氏叫进屋来。   孙膑默默地打量了他们半天,突然说:“孩子们,我对不住你们!对不住你们的母亲、奶奶!”   孙膑把视线落在苏氏脸上,苏氏深情地凝视着他。在苏氏苍老的脸上,孙膑隐约能够找到当年俊俏的影子。苏氏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辛,而一心一意带着他的儿子过生活、并为儿子娶妻生子,这是他万没有想到的。   孙膑紧紧握住苏氏的双手,问道:“为什么不改嫁呢?你知道我迟早会回来是吗?假如我死在外面了,假如今生你我再不会见面……”   苏氏挣脱掉丈夫的双手,去一个木匣里取出一个布包,小心地打开了几层包皮后,她捧出一样东西递到孙膑面前。   “残简?是老爷爷孙武留下的兵书残简?”孙膑难以相信,当年他走得急,以为丢失的几枚残简竟完好无损地保存在妻子苏氏这里。令他伤心的是,他带走的那些兵书竹简却在大梁庞涓残害他的那些日子里丢失了。   苏氏保存的这几枚竹简成了老爷爷孙武留给他的最后的纪念,也成了苏氏爱他、盼他的最忠诚的见证。孙膑哭了。   孙膑搂着这几枚残简哭了。   孙膑紧紧地搂住妻子苏氏哭了。   ------------ 第四节   孙膑回乡后的生活虽然清贫,但精神却十分愉快。在他回乡后不几天,乡亲们为他送来了一辆轮椅车,苏氏和儿媳一针针一线线为轮椅车缝了坐垫、靠垫和扶手垫。孙膑就坐在轮椅上被儿孙们推着走街串巷,去拜访村里村外的乡亲们。   可是,这种生活没维持多久,就有许多久慕孙膑盛名的青年成群结伙来拜孙膑为师。他们也不管孙膑接受不接受,喊声“先生”,纳头就拜。起先,孙膑不收。这些青年便住在他家草房、院里不走,且越聚越多。孙膑无奈,在众乡亲再三恳请下,他终于举行了个简单的仪式,算正式收授这些学生。   既收徒就要授艺。孙膑领着几十个徒弟研习兵阵,村里村外没地方,就寻找到冷家庄北十余里外名叫虎豹林的地方。   虎豹林草深林密,虎豹成群结队出没往返。孙膑领着徒弟们在这里大摆兵阵。什么“方、圆、扎、牡、冲方、四不置、车轮、雁行”,什么“索、囚逆、云、羸渭、阖燧、包抄、皮傅、错行、锥行、飘风、浮沮……”,闹得林里林外的虎豹不得安生。日子久了,这些虎豹不得不把这片风水宝地交给了孙膑和他的徒弟们。   虎豹林北靠青山,南依月厌河,西有一片阔地。月厌河自西向东流经这片阔地又折流向北。春夏时节,碧绿的河中开满红、白、粉色的荷花,到了秋天,一蓬蓬碗口大的莲蓬高傲地昂首水面。河岸杨柳依依,百鸟争鸣。日长月久,孙膑领着徒弟们在这里盖起几间房屋长住久居下来。白天,他教徒授艺,晚上,便独自坐在灯下撰写他的兵法。   后来,苏氏把孙子也接了来住。   突然有一天,孙膑看见儿子孙胜和冷家庄许多乡亲簇拥着几辆高头马车声势浩大地向虎豹林而来。   马车装饰华贵,孙膑一眼便认出是国都皇宫里来的。离得老远,马车突然停住,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红披绿的高官模样的人。那人看见孙膑,慌慌张张就向他跑来,到了跟前,“扑通”跪拜道:“孙军师在上,请受淳于髡一拜!”   孙膑忙伸出双手挽扶来人。   果然是淳于髡,只是他两鬓斑白,眼皮也耷拉了下来。孙膑抱拳作揖道:“不知淳于先生大驾光临,请先生恕不恭之罪!”   淳于髡谦逊地说:“孙先生万不可这么说。要说恕罪望孙先生恕淳于此时才来看先生之罪!”   孙膑笑道:“好吧,你我不比常人,就不必客气了。”淳于髡被请进孙膑的新家,并被奉为上宾。主客落座后,淳于髡把此次的来意告诉孙膑。他说:“我这次来是奉宣王之命,一是来看望先生,二是请先生跟我回京都,宣王要拜先生为军师。”孙膑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只一个劲地让儿孙们上茶,递烟,还把自家产的鸭梨和苹果端出来让淳于先生品尝。淳于髡怕孙膑不跟他回临淄,而有辱宣王交负他的使命,在搬出了朝中众位大臣给孙膑的珍贵赠品之后,说:“朝中文武皆盼孙先生回去,无论您任文官,还是当武官,大臣们表示都会支持您、维护您。当然,这些都是其次的,更迫切地希望您回去的还是宣王本人。这一次为什么派我来呢?威王在位时我就曾代表齐国出使别国,没有一次辱没齐国威名。别看我高不过五尺,相貌也不招人喜欢,但我凭着一颗诚心,曾使赵侯、楚王、鲁公等等诸侯与齐国交好。   这次来请孙先生,宣王也正是看中了我这一点,自然,他也知道你我曾有过一段不寻常的经历。这一回,不论先生心里怎么想,一定跟我回去,我豁上我这张老脸,住在你这儿,吃你的,用你的,也要把你说服回京都去!“   苏氏端上几样下酒菜,孙胜拿出珍藏的家乡亘古泉酿的酒,孙膑和淳于髡便对饮起来。   孙膑笑道:“我听说齐国又在和燕国打仗。宣王不忙于战事,怎会有闲功夫派你来接我?”   淳于髡说:“提到与燕国交战,我也不瞒先生。齐军只用了三十天就占领了燕国十座城邑。燕乃强秦的女婿之邦,宣王怕惹怒秦国,在不久前已将十座城邑归还燕国,并与燕国交好。”   孙膑说:“我听说宣王是看燕国有丧事、有内乱才发兵攻打燕国的?”   淳于髡说:“正是。”   孙膑不再问什么,只一个劲地劝淳于髡吃菜喝酒。   淳于髡无心贪杯,想听听孙膑对齐燕这场战争的看法。   孙膑心情沉重地说:“宣王如此轻率发动战争,恐怕齐国早晚灭在燕人手中!”   淳于髡觉得孙膑此种说法严重了,便笑道:“先生何不把这种忠告亲自说于宣王听?”   孙膑看出淳于先生死活要拽他回京都,就摇着头说:“京都是个好地方,可那里不是我呆的地方。我的家在这里,我有儿孙们陪着,有这些徒弟们前呼后拥,每天摆阵、打仗,比在京都活得自在。闲暇时我种花养草。等吃完饭,我领你去看我和徒弟们摆的迷魂阵。”   吃完饭,孙膑在儿孙们的陪同下引淳于髡去参观他的得意之作。   所谓“迷魂阵”是孙膑率弟子们用土墙、用花草摆成的阴阳八卦阵,此阵易进不易出,进去似走进了迷宫,看似条条均为死路,可进去后天广地阔,条条都是活路。   孙膑率弟子们在这里已经演习过许多回了。   淳于先生被七拐八弯的阵势弄得昏头昏脑,好不容易转出来,对孙膑说:“真有你的,难怪威王派我去大梁接你,宣王又派我来鄄邑接你呐!”   孙膑指着迷魂阵四个角的几座土堆说,“还不成熟,四周几个门还没修好。”   淳于先生依依不舍地说:“了不起,了不起,这要是一座宫殿,敌人来了也不容易攻进呀!”   孙膑正想说什么,只听孙子说:“爷爷,我将来就在这里建宫殿,把这都盖上房子,让外人进不敢进,出不敢出。”   孩子稚气的话把众人都逗乐了。孙膑拍了拍孙子的头,忽然想起一个人,他问淳于髡道:“怎么没听你提起田忌元帅?他怎么没让你给我捎话?难道你到这来,他不知道吗?”   淳于髡支吾道:“你不是有荷花让我赏吗?”   孙膑预感到田忌出事了,便引淳于髡向西而去。   淳于髡果然看见一条河中花叶碧绿,荷花争艳,蜂蝶成群结伙地在花丛中飞上旋下,水中不时游过红色、黑色、白色的鲤鱼,水鸟尖叫着闪着身子从水面掠过。   多么美的一幅画!   淳于先生站在这幅画前,身后是青山绿树,面前是碧水红花,耳边是孙膑徒弟们课堂里郎郎的读书声……淳于先生此时才理解孙膑为什么不愿跟他回京都!   淳于先生说:“我不再劝你跟我回去,你的家乡太美了!”   孙膑说:“这里原叫虎豹林,我想改名叫它孙花园,先生以为如何?”   淳于髡拍手称好,又说:“我连先生的花园都看过了,如果先生没有别的事,我打算明天回去。”   孙膑说:“能得到淳于先生的理解,我很欣慰,只是先生回到京都一定代我问田忌元帅好!”   淳于髡说:“当然……当然……”他嗫嚅了几声,叹了口气又说:“不过,田忌元帅已听不到了。”   孙膑吃了一惊:“怎么,元帅失聪了吗?”   淳于髡说:“不,元帅千古了。”   田忌死了。这消息如惊雷炸响在孙膑耳边,炸响在孙膑心上。   “元帅他怎么死的?是死在齐攻燕的战场上吗?”   “不,不是。田忌元帅自楚国回到临淄就天天盼望宣王能够召见他,能够再任他为元帅。可是,直到他死宣王也没召见他。”   孙膑垂下两行热泪,说:“淳于先生回到京都,请代我去元帅的坟前燃上三柱香,就说再不会有烦忧来打扰元帅了,请他安息吧!”   第二天,淳于髡见孙膑正率领徒弟们演习攻城夺邑,就没有打扰他,悄悄地叫上随从们走了。   ------------ 第五节   云涌星驰,急年流水。   孙膑每日除了教徒弟们领兵打仗,便领孙子、孙女河前林后地游玩。但无论多劳累,多忙碌,他每天必挤出大段时间专心致志伏在几案上,研究撰写他的兵法。   许多年过去了,他的兵法一字字一篇篇地被写出来,写在竹简上。   这一年的农历八月十八日,孙膑如往日一样早早就起来,由苏氏推着到月厌河边、虎豹林中散步。凉爽宜人的清风送来阵阵莲子的清香。苏氏顺手在河里摘下一个莲蓬,剥出白嫩的莲子递到孙膑嘴里。孙膑咬了一口,连说:“好吃,好吃!”也让苏氏吃一颗尝尝。苏氏剥一颗放进自己嘴里,笑着说:“是好吃,新鲜得包着一汪奶似的。”   虎豹林中,初升的太阳透过浓密的树叶照进林中,给林子涂抹上红的、黄的、紫的光彩,孙膑的徒弟们正舞刀弄棒在晨练。远远近近回响着他们年轻的“嗨嗨,嗨”的呼喝声,把个林子震荡得像一艘行驶在波涛中的大船,孙膑只看得心花怒放、眼晕神乱。   孙膑被苏氏推着拐进了他的“花园村”。迷魂阵里的土墙早被四时花草替代,东门、西南门、东北门和西北门也早就由徒弟们从远处背来的青石垒砌而成,现在的景象才真正是名副其实的“孙花园”。   苏氏问孙膑:“兵法写完了吧?”   孙膑说:“写完了,不过我还想润涧色。文章总是越改越好。”   苏氏非常钦佩丈夫的认真劲,说:“每天看你写得很累,我就心痛。想劝你别写了,休息休息,可又怕打断你的思路,让你不高兴。现在好了,既已写完,你就好好休息几天,然后再润色也不迟呀!”   孙膑握了握苏氏推车的手说:“好,今夭我就听你的,不写什么兵法了,好好玩一天!”   苏氏笑了,颇有些像新媳妇一般地羞红了脸。   孙膑无限感慨地说:“这方土地真美!这些花草真美!——你更美!”   苏氏摇着头说:“不,我老了。”   孙膑也摇着头说:“不,你不老。”   苏氏眼里闪着泪光,匍下身在丈夫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孙膑孩子一般笑出了声。他紧紧抓住苏氏不肯放手……   两个老人少男少女般地沉浸在爱情河中。   果然,上午,孙膑只字不提去润色兵法一事,他把所有时间交苏氏安排。   到了中午,吃完饭,他倒真的把他的兵法给忘了。他坐在车中与长成青年的孙子对弈起来。   棋子黑白分明,围追堵截,包抄吞并,一忽儿白子被黑子吃掉,一忽儿黑子被白子围困……   孙膑眼前出现两军大战,斗智斗勇,攻城略地,刀光剑影……   忽然,孙膑记起他的兵法中有一个地方用词不太准确,他想修改过来。   他转动轮椅车要进书房。   孙子说:“爷爷,这棋还没下完啊!”   孙膑说:“等我看一眼我的兵法就回来跟你下棋。”   孙膑回到书房,伏在桌几上便寻找那用词不当处。   苏氏不敢打扰丈夫,只在心里责怪他说话不算数,送去了新沏的热茶后,就悄悄地退出书房守在门口。   孙膑的兵法写成后有几十卷竹简书,要找到那一处错处,还得费他一番功夫。孙膑仔细想着应当在第几卷书中,查了一卷不是,又查了一卷还不是,他有些急躁,他把一卷卷兵法全铺在地板上,一卷卷地查起来。   孙膑兵法共写了八十九篇,图四卷,一篇篇地看下来,就觉出有许多地方应当润色,或添几笔,或减几笔。孙膑提笔蘸墨全身心地投身在他的兵法之中。   天色渐渐黑下来,苏氏点上灯端进孙膑书房,却见丈夫伏案睡着了。   苏氏唤来儿孙打算把孙膑抬上炕去睡,却发现孙膑已溘然长逝。   这一天。是农历八月十八日,太阳落山的时候,孙膑逝世于孙花园家中。   一代伟人英逝了。   一代英豪远去了。   一个伟大的军事理论家和军事指挥家走下了中国历史舞台。《孙膑兵法》盛传于世,为推进中国历史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孙膑和《孙膑兵法》及孙膑创造和指挥的桂陵之战、马陵之战已做为全人类的财富而盛传于全世界。   孙膑不死!   孙膑永生!   1995车8 月初稿于保定   ------------ 孙膑故乡行   公元1995年春节后的一天,我接到解放军出版社的约稿电话,电话里我听着副社长峭岩老师通报拟出版的《中国历代智囊人物丛书》的人物姓名。   当峭岩老师报第四个人物时,我毅然打断了他。我说:我就写这一个。“这一个”就是我这部书的主人公——孙膑。   对于孙膑,我又了解多少,知道多少?搜遍儿时所有的记忆,隐约只记得他的“田忌赛马”和“围魏救赵”。当然,仅这两点是远远不足写一部书的。于是,我走遍了所在城市的书店、书摊、图书馆。几乎买全了所有有关孙膑和他那个时代的史书。可是,我在这一堆书里只找到几处有关孙摈的记载:《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共四个自然段,字约八百;《战国策。齐策一》中一个自然段,一百四十余字;《汉书。艺文志》中十个字;《汉书。刑法志》中亦有十余字;《吕氏春秋。不二》中四个字;另外在《战国策》、《武经总要》、《通典》、《史记》、《韩非子》等书中还找到一些片言只语的评议。   面对小山一样的史书,我茫然了。孙膑,你到底是谁?   合上一本本沉重的史卷,我问远方:孙膑你在哪里?   想要结识孙膑、了解孙膑的愿望潮涨一样不时撞击我的胸膛,想要书写孙膑、创作《孙膑》的欲望炽火一样一日日煎灸、烧烤着我,我在水与火中思索、探寻,寝不能安,食不觉味,终于有一天,我定了决心:我要去找他,寻找他——孙膑。   我深知,站在二十世纪末今天的我是无论如何也够不着二千三百年前孙膑的衣襟,更不要说与他谋面。可是,我依然固执己见,力排一切干扰,只身去往山东——二千三百多年前,孙膑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我坚信,在那里我一定能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走进山东,走进二千三百多年前叫做齐国的大地,走进孙膑的故乡,我才真正感受到:热爱孙膑,以孙膑为我中华民族骄傲和自豪的远不止我一个人;而寻找孙膑,为孙膑悲剧性的人生正名而摇旗呐喊的更何止我一个。   在临淄齐国古都旧址上,在临沂银雀山汉墓前,在鄄城县古老纯朴的土地上,在菏泽牡丹园桂陵山遗址高地,在郯城县马陵山古道上,在孙膑的出生地孙老家村,在孙膑的隐居著书地孙花园村,在向阳河北岸的孙膑墓前,我对孙膑说:尊敬的孙子老前辈,我找到了您,我在山东这块土地上找到了您!这将是我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事情,我将终生为结识您而骄傲、而自豪!。   1   为了寻找孙膑,我从山东省府济南市踏上了去齐都临淄的旅途。   齐都临淄现属山东省淄博市的一个区。齐国故城就位于临淄区辛店镇北十五华里处。   我伫立在这片土地上,极目四望,虽然看不见华美的珠宫贝阕、云楼霞阁,看不到巍峨的华堂大夏、朱门大第,但旷野上星罗棋布的千年古冢,历历在目的古代遗址和文物,却有力地告诉我:这里就是古代中国的一个重要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我国规模最大的早期城市之一。   齐国故城位于今临淄城的西部和北部,地势南高北低,南抵峰峦起伏的山地丘陵——牛山、稷山及名泉“天齐渊”,西临天堂寨、铁山(又叫商山)、愚公山,东、北两面是辽阔的原野,距渤海百余里。古老的淄河,自南向北紧依临淄故城向北汇入小清河,流入莱州湾。   分布在齐都城内外的古冢,组成了一个庞大的“临淄墓群”,给临淄故城古迹造成了一种独特的风貌。它已成为齐国故城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一百五十多个古墓葬中,有晏婴冢、三士冢、二王冢、四王坟、孝公墓、管仲墓、高溪墓、田单墓、王烛墓、司马穰苴墓、淳于髡墓等。   这些齐国的王侯、大臣、贵族虽然死去两千多年,但他们的名字和生平事迹与这些大如山、小似丘的土堆一起留存在后代人的中间。   我在这些王孙贵族墓群中,没有找到孙膑墓。孙膑生前最终没有回到齐国都城,他死后也不会埋在这里。   我走上桓公台,台上杂草丛生,荆棘遍地,几蓬刺槐葱葱郁郁,生机勃勃。在这座高达十四米的高台上,二千多年前曾威严耸立着皇宫宫殿。平日,齐国国君登上宫殿,居高临下,俯瞰全城,了望和监视城内百姓官吏的活动;遇围城之战,国君在这上面指挥战斗,发号施令。今天,宫殿早已不复存在,国君们也都去十五里外的牛山东侧安歇了,伴随那些帝王们的辉煌往事也已如云似烟尽散灭矣,唯有这土台基留存了下来。   我来到齐国故城东南不到二华里的小王村南,登上了宽大的遄台(又名歇马台)。当年田忌与威王赛马就在这里,孙膑为田忌出谋划策以一负二胜赢威王千金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土台之上。台上,早已看不见衣着华贵的齐工和大臣们,只有苍松翠柏挺拔苍劲;台下,早已听不见田忌和威王的马蹄声碎,只有麦浪松涛在耳畔回荡。   雪宫台位于齐国故城大城东门外,淄水东岸的曹村东面。据史载:雪宫台为齐王议事、接见宾客和游乐之所。因此,我推断当年威王见孙膑而问兵法一定在这里。自然,这座齐都的宫外之宫早已不存在了,可孙膑的“战胜而强立”、“必攻不守”、“间于天地之间,莫贵于人”等等光辉军事思想依然和这台基一样留存在中国大地上。   两千年的岁月,犹如朝夕飞渡。昔日宫阙轩昂的豪华壮景虽早已不见,可旷野里累累荒台,仍勾勒出齐国都城建筑豪华奢侈的轮廓。   踏遍一座座荒台土丘,我登上了齐国故城的城墙。这段残垣属大城西墙,被夹在小城北墙之中。我登上两千多年前的齐国京都城墙,踮足翘首,纵目四望,努力想窥见两千多年前墙里墙外的事情,可望见的是穿着现代服装正往麦田洒化肥的农夫和村姑。   齐国京都,当年是孙膑生活和辉煌过的地方,但最终,孙膑谢绝了齐宣王的任用,而回归故里——鄄邑冷家庄。   孙膑,齐国最伟大的军事战略家和军事指挥家,可在他卓越地指挥了桂陵、马陵之战后便不再投身战争,逃楚八年,回国后又辞谢齐王的重用而悄然遁失在古道上,他的后半生在哪里度过的?他在有生之年还做了什么伟大壮举?我怀着崇敬之情、探秘之心碾转往菏泽地区鄄城县而去。   2   在鄄城,我有幸得到鄄城县委宣传部几位领导同志的帮助,他们派专车首先把我送到宋楼乡。   终于能够看见孙花园村了,我却没了最初想要看见它的那份激动。   孙花园村就是当年孙膑回归故里后晚年生活的地方。这里位于鄄城县东北宋楼乡境内。村庄座落在向阳河与月厌河的交汇处,四面环水、垂柳成荫,水中荷叶青青,鸭鹅戏闹,岸边百鸟争鸣,的确是名副其实的“花园”村。   可是,除了环境优雅、风景宜人外,我没看出这里与别的村庄有什么不同。   这里实在是一个平常的村庄呀。   当我仍为孙花园村的普通和平凡而感叹时,宣传部的领导同志说:“走,我领你去转转!”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村庄。   刚进一个村口,宣传部的领导同志加快脚步把我甩在几米之后,我紧追几步,眼看着他拐过一户院墙拐角,待我追到拐角处时,却不见了这位领导同志。   我蒙了!   我发现此街道似乎没有向外的通道,往左往右所能看到的路尽头均被房屋和院墙横挡住。我朝右边一条“死胡同”试探着跟踪过去,仍不见这位领导同志,却意外发现有三条通路通向外面,然而也均都被墙拦挡住。我不知道刚才还在我前面的这位领导同志,怎会顷刻间就在我的眼前消失了?面前虽有条条道路通四方,可我一时竟不知道该走哪条路才能找到“失踪的目标”,我疑惑:莫非我走进了迷宫吗?   宣传部的领导同志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朗声大笑道:“不错,这个村庄就是一所迷宫。”   我怀着极大的好奇心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把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胡同都走了一遍。我终于筋疲力尽地被请进孙膑七十世孙孙宜昌家中时,我为孙花园村这一神秘而又特殊的村庄而感叹不已。   孙花园村是孙膑晚年著书立说的地方。据宣传部的领导同志介绍,这个村的结构是孙膑子孙照孙膑生前规划的八卦阵的模式规划而建成的。世远年陈,苍海桑田,然而,孙氏子孙们一代代、一辈辈终未改变村庄的格局而将村庄保留到今天,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一项惊世骇俗、独绝千古的杰作呵!   孙花园村村民孙宜昌告诉我:“这个村庄共有四个门,然而只有一个正门——东门,其余三个门为西南门,西北门、东北门,大小胡同,无论从外往里看,还是从里往外看,条条胡同都是死胡同,不是被房挡,就是被墙堵。   可是,走下去,疑是无路却有路,东、西、南、北皆可通。全村由一条直街,一条斜街,九条胡同连接所有建筑而成。很多慕名而来的国内外客人十人进来十人迷,都称我们村是世界罕见的迷宫呐!“   我问:“年代如此久远,可这所迷宫却完好地保存下来,一定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流传在村子里吧?”   孙宜昌说:“这是祖宗留给我们的遗产。从老辈人那里,我们听说当年老祖宗孙膑弃官回归故里开始住在红船乡孙老家村,看到这里背靠青山,东依雍水,南有月厌河,青山绿水,环境优美而安静,就在这里定居下来。他潜心研究兵法战策,著书立说,收徒授业。这当中,他在这块土地上摆下一座九宫八卦阵,除了授课讲演兵法,教授用兵打仗外,闲暇时就领着他的弟子们,按照阵式,依照春、夏、秋、冬的顺序,成方成阵地种植各季花草,这里逐渐形成一个花园,四季香飘数里。后来,孙氏一支从孙老家迁来建家立村,因此,村庄名叫孙花园。”   原来是这样!孙花园来历不凡呵。当地至今还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月厌河边建花园,始祖兵法记心间。   九宫八卦传后世,荒乱岁月保平安。   孙氏花园月厌滨,四季风景各别论。   鲜花蜂蝶百鸟唱,看后不忘孙老人。   据孙宜昌说:这正是膑祖的遗训,世代相传。生生不息,代代不改,直到今天。这大概就是迷宫保留到今天的原因吧!   我记得在别处,如果谁家院墙或房墙正冲当街,院墙或房墙上定大书“泰山石可当”字样。然而,在孙花园,走遍所有街巷,家家房墙均冲街口,可竟没看到一处这样的字幅。我问孙宜昌:这是为什么?   孙宜昌说:“在我们这里只相信每一条胡同、第一条街路都是村庄不可分割的部分,都是祖先保佑我们的符,而不相信房墙冲街会有什么灾祸的说法。”   孙宜昌告诉我,正是这迷宫——特殊的村庄结构,曾经在抗日战争中迷惑了日本鬼子而掩护了村里的乡亲们。   3   在孙花园村北部斜街后面,就是当年孙膑的著书馆。由于紧挨村北,著书馆的东、北、西三面均被包围在荷花池中。我跟着县委宣传部的领导同志穿过斜街,走过一条胡同,来到被荷花池三面围起的一片空地时,我看到的只有一间家庙模样低矮的小屋。走近小屋,我看见小屋里写着供奉膑祖的横幅和几柱燃尽的香烛。   这哪里有什么著书馆,这分明是孙氏家庙嘛!只是,我看到别姓的家庙都盖在村前,而孙姓的家庙却盖在村后。   现任县委宣传部部长孙秀芝是孙膑七十世孙。她告诉我说:“这里过去的确是孙膑著书馆。孙膑晚年回归故里,正是在这里教徒授艺,著书立说,写下了伟大的著作——《孙膑兵法》,后来,到了元末、明初时,后人为了纪念孙膑在原址上建筑起规模宏伟、分前、中、后三个大院的孙膑书院。书院前院为授徒堂、中院为著书馆、后院为花园。前院和中院各有正房五间,厢房东西各三间,包括养心斋、藏书阁、著书馆、授徒堂等,后院则种植四季花草,中间有座三层赏花楼,名曰”观澜亭“,上层九柱而立,分为九孔,示之九宫,顶为八角,代表八卦,顶端以黑白两色砌成阴阳鱼,以示八圭之意。园内修有鱼池,与月厌河相通,池边还建钓鱼台一座。书院建筑与里许外的亿城寺相互辉映,成为这里的两大文物景观。”   我不明白才过不惑之年的孙秀芝怎么对元末、明初的事这么清楚。   孙秀芝看透了我的心思,说:“我小时候还在书馆上过学呐!”   我兴致勃勃地听她说下去。原来,这座建于十三世纪中叶的建筑到“文革”时期还是很巍峨、很卓绝的建筑,它的高大敞亮、结实美观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它的建筑材料除了合抱粗的“大明柱”外,就是又大又整齐的青石。   所谓“大明柱”是明初的一种木材立柱,当时已有十一岁的孙秀芝一个人都抱不过来。地下从里到外都铺着六十公分见方的大青石板,从地面上到正厅就要迈十九级台阶。白玉石的栏秆高在一米二以上,孙秀芝记得她当年只能够勉强眉齐栏杆。抬头昂望,空中层层叠叠,雕梁画栋,龙盘虎踞,鸟革翠飞,柳绿花红,光彩烟烟、五色缤纷。孙花园村和附近几个村庄的农家子弟正是在这种优雅和高贵的氛围中接受文化教育的。   可是,就在公元1966年8 月的一天,当年扛枪打鬼子、除汉好的孙膑的后代们在村干部率领下用锹、镐、锄头把这座高大、结实、非同寻常的孙膑书院扒倒了。   孙膑的子孙们没了“学校”,就迁到一所低矮且潮湿的民房里继续读书、上课。   孙膑书院拆除后,所有的砖、石、木才被运走,有的用来修路,有的用来架桥,有的还被送到水利工地上,也有的用去盖了鸡窝、猪圈。   书院拆除后,每到深夜,就有佝偻的身躯跪在这里,或男或女,面前烧着纸,嘴里还喃喃自语。这是孙膑后世孙中的老人们害怕惊扰了世祖灵魂而无声地祈祷着。起初只有大胆的一、两个人,后来,一天天多起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孙膑书院旧址上竟黑压压地跪倒了一大片。再后来,这块土地上就悄悄升起了这座低矮的“家庙”。   我钻在这块废墟一般的土地上,找到几块碎石乱砖。我想:这也许就是当年被扒倒的书院残片吧。   望青红砖垒起的暂且代表书院的低矮小房子,我想起孙膑所著兵法洋洋洒洒八十九篇,正是在这里写下的。穿过旧砖墙,我似乎看见有位老人正坐在遥远不可及的地方。他削瘦的身躯,伏案疾书,一支烛光照亮他面前的竹书,上面似有“擒庞涓”的字样……   我想,这就是孙膑先生吧?可我稍一疏忽,面前的幻觉消失了。在这块空地上,在迷宫一般的孙花园村的背后,紧依荷花池塘的这片土地上,只有孙膑的后世子孙为他盖的象征书院的小红房子。   4   大史公司马迁在给友人任安的一封信中说:“人本来都有一死,有人死得比泰山还重,有人死得比鸿毛还轻,为什么去死是不一样的。最重要的是不能使祖先受辱,其次是不使自身受辱,其次是不使脸面受辱,其次是不让别人用文辞和教令来羞辱,再次是身体被捆绑受辱,再次是换上囚服受辱,再次是披枷带锁被刑杖拷打受辱,再次是剃光头发、颈戴铁圈受辱,再次是毁伤肌肤、砍断肢体受辱,最下等的是宫刑,受辱到顶点了。”   司马迁把受辱分成了十等,而孙膑所受膑刑比司马迁的宫刑仅次一等,也在九等之下。孙膑当年忍受了怎样的耻辱和诬蔑,装疯卖傻终于逃脱死亡的威胁,遇田忌、遇威王得以施展自己卓绝的军事才能。孙膑为了把自己的雄才大略、超凡智慧贡献给社会,顽强地活了下来,绝不轻易地死去。为了死得有价值,为了“重于泰山”,他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屈辱和痛苦。他忍辱负重,坚强不屈,终于在指挥了举世闻名、流芳百世的桂陵之战、马陵之战后,隐居家乡著书立说,完成兵法八十九篇,图四卷,终于实现了他的人生夙愿,完成了他的宏伟大业。   司马迁对早于他二百多年的孙膑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司马迁说:“古时候虽富贵而名声却泯灭不传的人,是无法都记载下来的,只有卓越不凡的特殊人物才能够名扬后世。周文王被拘禁后推演出《周易》的六十四卦;孔子受困回来后开始作《春秋》;屈原被逐后才创作了《离骚》;左丘明失明后才有《国语》的写作;孙子被砍断双脚,编撰出《孙膑兵法》;吕不韦贬宫迁徒到蜀地,世上传出了《吕氏春秋》;韩非被秦国囚禁,写出了《说难》、《孤愤》等文章;《诗经》三百篇大都是圣贤为了抒发忧愤而创作出来的。   这些人都是心中忧郁苦闷,不能实现他的理想,所以才记述以往的史事,想让后来的人看到并了解自己的心意。而左丘明失去双目、孙子被砍断双腿终于不再被任用,便退而著书立说,以此来抒散他们的愤慨,让文章流传后世以表现自己的志向。“   然而,始皇焚书和项羽放火烧咸阳,很多图书资料被毁,这给司马迁认识孙膑带来很大困难,更使后人不能真正了解这位战国中期伟大的军事家。   经过多年的诸侯纷争,连年征战,秦终于于公元前221 年统一了中国。   秦在统一中国这一宏大王业之中,于公元前230 年首先灭韩国,于公元前225年灭魏国,于公元前223 年又灭楚国,公元前222 年,赵国、燕国被灭,公元前221年,齐国最后被灭。秦灭六国,统一中国,建立中央集权的封建专制帝国。为了巩固统一,于公元前213 年下令收天下图书、以火焚之。始后惧怕兵书给他的政权带来威胁,兵书被列在必烧的名单上。这之后,只有一部分材料保存在博士官那里,但之后不久,项羽放火烧咸阳,博士官手中的官藏书也化为灰烬了。太史公多方搜求,终于把孙膑和他的桂陵、马陵两战写出来,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东汉班固《汉书。艺文志》中记载:吴孙子兵法八十二篇。图九卷。   齐孙子八十九篇。图四卷。   吴孙子,即孙武,孙膑的老爷爷。齐孙子,即孙膑。正是自此时期,《孙膑兵法》失传。   到了唐朝初年,魏征著《隋书。经籍志》时,孙膑的名字和兵法没有被写进书中。至此,孙膑及他创造的业绩消失于历代图书集著之中。   唐人撰著的《旧唐书。经籍志》中没有了孙膑和《孙膑兵法》。   宋人撰写的《宋书。艺文志》也没有孙膑和《孙膑兵法》。   宋人戴溪的《将鉴论断》收孙武等九十四人论著,然而仍然不见孙膑和他的兵法。   宋人李昉著《太平御览》有“兵法杂占”,仍然没有孙膑的兵法。   宋人欧阳修编《新唐书。艺文志》,仍不见孙膑和他的兵法。   宋人王尧臣的《崇文总目》也不见孙膑和他的兵书。   宋人晁公武《群斋读书志》也没有孙膑和他的兵书。   明初人著《宋史。艺文志》及后来的《明史。艺文志》、《四库全书》均只字未提孙膑和《孙膑兵法》。   自宋有叫梅尧臣的提出孙膑与孙武为一人起,之后的明、清及现代有许多学识渊博、治学严谨的文人学士从怀疑《孙膑兵法》传世的真实性始,而提出战国时是否确有孙膑其人存在过。甚至连日本人斋腾拙堂和武内义雄也提出孙武、孙膑为一人,孙膑是孙武的绰号……   孙膑的名字彻底消失在了各种古籍上。   《孙膑兵法》被历史的尘埃掩埋,被岁月的风雨摧蚀,似乎要从中国的土地上永远地隐遁消亡了。   公元1972年的春末夏初,一个平凡的没有任何吉兆的日子里,中国大地一处既平常又非凡的古代墓穴里,突然传出震惊世界的喜讯:孙膑的兵书找到了!   孙膑的兵书重现于世,了却了近两千年的一桩历史错案,为孙膑平了反,为孙膑正了名!   这一功盖千秋、名垂青史的发现却是起于一间平常房屋的建筑。   这一光前裕后、震古铄今的事业却连着几个平平常常人的姓名,他们是:孟季华、吴九龙、毕宝启、杨殿旭、张明雪,刘新建……   在重峦叠嶂、山回水曲的鲁中南山地,巍然耸立着高峻挺拔、千岩竟透的泰山、鲁山、徂徕山、沂山和蒙山。这片山地丘陵北达济南、淄博、潍坊,东依安丘、莒县,西括东平、腾县,南抵郯城、临沂。山地组成了山东省的脊梁,更是古齐国与六国争霸中原的天然屏障和折冲御侮的古战场。齐都临淄恰在这片山地的北部,古济河,也就是今天的黄河紧依山地的西岸流入渤海。桂陵之战,齐军沿着今黄河西岸向南攻打平陵(今菏泽西南四十里安平集),而屯兵于鄄城,待直捣大梁佯败之军回撤过菏泽北时,在今牡丹园桂陵山一带而聚歼敌人。马陵之战的战场则摆在了这片山地的南部郯城县境内郯城山九寨沟。   这片山地对于古齐国的存亡可谓举足轻重,这片山地留下了古齐国最辉煌的历史。   位于马陵之战古战场正北百余里有座山叫屏蒙山。屏蒙山向南是一片平坦的沃野,美丽的沂河由北向南汇入京杭大运河。临沂市就因东临沂水而得名。在临沂市南有两座隆起的山岗,东西对峙,相传古时候,东面山岗盛开黄色的状美和鸟雀一样的山花,而西面山岗则盛开白色的相同形状的山花,当地人民视这里为宝地,就为这两座山岗取了个美丽的名字:金雀山、银雀山。   金雀山、银雀山是我国一处规模较大的汉代墓地,那些年,盖房子、修马路不时地能挖出一、二座古墓来,有的报告了文物部门,有的则被老百姓毁坏,散失文物也无处可寻。   在银雀山上,有一片红色石头组成的小山丘,当地人称它赤石山。赤石山上的红石在1958年大炼钢铁时被人们误认为含有钢铁成份,而难逃劫难,因此,赤石山上一时千军万马挥镐舞锹,汗流如雨,炼钢炉映红了银雀山的天和地。待大炼纲铁运动过去,赤石山便留下许多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石坑。到了1972年4 月中旬间,临沂地区卫生局请来地区建筑队在赤石山上盖个药品检验所,这座赤石山正在地区行署的大院内。赤石山的南面是办公楼,北面就是卫生局的小平房。卫生局盖药检所,这遍地的大小坑是个障碍。在蒿草丛生里有一个最大坑,坑深且存有积水,药检所的规划图恰在这个大坑之上。填上它太费工费力,卫生局和建筑队的头儿们一合计,决定把大坑扩建为地下室,作药检所的药品仓库。   就在建筑队的工人们挥汗如雨、挖坑不止的时候,一座墓穴的木椁盖板裸露在人们的面前。   挖地基搞建筑而挖出一、二座坟墓,这是建筑队的常事,因此,工人们谁也没吃惊。他们继续挖。   盖板被掀起来一块、二块、三块……   木椁清晰可辨,木质呈灰黑色,且泥水已灌满椁内。   当工人们有些急躁,欲探明木椁内宝物真实面目时,一位六十开外的老工人居高临下,大声说:“不能再挖,这里面很有可能有千金难买的历史文物,应当马上报告文物管理小组,让他们派专家来发掘!”   这位老工人叫孟季华。孟师傅在建筑队搞房屋建筑,有文化、懂政策,且忠厚老实,在工人中颇有威望。   众人一听孟师傅反对挖墓都住手爬上岸,唯有两个年青工人不肯上来,还在继续掀木椁盖板。他们不相信孟季华的话,不相信这座很平常的坟墓里会有什么千金难买的宝贝。   孟季华这个平素宽厚温和的老人,此时却脸涨得通红,气愤地把两个工人斥骂一通,硬逼着他们爬上了大坑,他这才小跑着进了文物管理小组办公室,把赤石山挖出古墓一事向文管组报告文管组在此之前虽发掘了一些古墓,但收获不大,此次又闻发现两层棺、椁墓,想必定是古墓,因此,在看完了墓坑后遂决定:立即组织有关人员发掘此墓。   老天爷仿佛在天有灵,知道这座古墓将大白于天下,而故意加重人们的好奇心和神秘感,它于当天便下起大雨,且一下就是十多天。   人们终于等到雨住了,老天晴了,按捺不住好奇和喜悦的心情,由几位文管组和在文管组帮助工作的同志组成的发掘小组而开棺探宝了。   棺盖被打开,棺内混浊的泥水挡住了发掘小组成员的视线,他们看不清棺内究竟有何宝贝,只是从一棺、一椁这种墓室结构看,此墓年代久远,决非近代墓葬。   水被排出了许多,可烂泥却无法排出。文管小组的同志们怕碰坏了墓内文物,就小心翼翼地下手捞了。   一件陶罐被捞出泥坑而送上岸来。   又一件陶罐被送上坑岸。   一件彩绘陶盒被送上了坑岸。   一只漆奁被送上坑岸。   一只木杖被送上坑岸。   两只彩绘俑被送上坑岸。   一只彩绘陶鼎被送上坑岸。   两枚两半钱被送上坑岸。   ……   仅这些文物,对于文管组的同志们已经很惊天动地了。他们陆续从混水中捞出陶器、漆器和铜器。不断有人惊讶而喜悦地轻声嘘叹几声,为严肃谨慎而又紧张的发掘工作增添几分轻松和乐趣。   先发掘的这座古墓为一号幕。在一号幕的东北面,有一只漆盘。看上去这只漆盘很薄、很脆。发掘小组的同志生怕由于自己的不慎而打碎这只漆盘,因此试探地将手伸到漆盘底下的泥中,感觉漆盘底下有草秸一样的东西,于是,为了确保漆盘万无一失地完整出棺,发掘小组的同志连同漆盘底下的草秸一同从泥中捞出。递上坑岸。   其他不少草秸也如此纷纷跟随、依附于其他器物而被捞出,并被捎带送进文管组的仓库。   泥水中仍然有不少这样的草秸。   文管组一位同志捞起一只用衣服将泥水擦净,发现手中的一段草秸并不是什么草秸,而是己成褐色的竹简,竹简上写有篆书风格的文字!   至此,发掘小组的同志们才知道这些草秸实在是万金难买的竹简呵!他们立即采取措施进行补救,将失散的小如草秸一样的竹简收拢起来,等待专家考证。尽管如此,仍然损坏不少竹简,这成为他们无法弥补、永远也无法弥补的缺憾。   1995年4 月28日,我找到临沂市博物馆老馆长杨殿旭先生,他在回忆了当年发掘一号墓之后,无比感慨地说:“当我们发现是竹简后,才意识到这对于国家,对于民族,对于历史是何等重要的事。可是,损坏的那部分竹简已无法挽回。我当时心情难过,一晚都没有睡好。”   “当时知道竹简上的内容吗?”我问。   “不,不知道。”   后来竹简经过山东省博物馆的毕宝启、吴九龙等同志的初步整理,一号墓出土的竹简四千九百四十二枚。这些竹简经过精心包装而被送进省会济南。后来经过专家校核,发现其中有消失了一千七百多年的《孙膑兵法》,共计竹简四百四十余枚,字数达一万一千余字。同时出土的还有《孙子兵法》,竹简在三百余枚。另还有《尉缭子》、《六韬》、《晏子》、《守法守令等十三篇》。后来,经过专家研究鉴定,银雀山一号墓入葬年代最迟不超过公元前118 年。《孙膑兵法》的竹简虽然由于年代久远等原因损坏不少,但仍有三百六十四枚被整理出来,分上、下编,各十五篇,计一万一千余字。仅此,已经强有力地证明孙膑及其兵法的真实性了,至此,可谓了结一桩历史疑案。   银雀山为孙膑正了名!   发掘一号汉墓的人们为孙膑正了名!   所幸卫生局到了1972年才想起要盖药检所,假如在1966年或者1971年间的某一天想盖药检所,那么,《孙膑兵法》及其他的竹简很有可能被当做封资修的东西而遭遗弃和毁灭,孙膑就可能永远被埋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直到被沉重的历史所遗忘。我站在汉墓厅里,俯瞰一号墓室。它实在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深坑。然而正是这个平平常常的深坑,却埋着一个不平常的发现,埋着一个惊世骇俗的发现,埋着一个光照万代的发现,这里连着一个伟大的名字,连着一个不朽的名字——孙膑!   一号墓所葬主人已无从可考,也不重要,但从随葬的竹简均为兵书上看,墓主定是个崇拜兵家之人,说不定生前是个将军什么的也不无可能。主人的生命、姓名随着肉体的泯灭而消失了,可他奉献给我们今天的财富却是无法估量的最优秀的民族瑰宝。   5   1991年8 月14日,《人民日报》(海外版)刊载了这样一则属名记者刘关权的消息,题目是《孙膑出生地被确认》,文章说:一批史学家时珍藏的《孙氏族谱》和《孙氏家祠序》进行了认真考证,确认两千多年前的著名军事家孙膑的出生地在今山东省鄄城县红船乡孙老家村。   孙膑生在何处?一直是个悬题。   史籍中对孙膑出生地的记载仅见汉代司马迁所著《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其中写道:“膑生阿鄄之间,膑亦孙武之后世子孙也。”近年来,山东省菏泽地区的社会科学研究工作者,经过周密考察,在鄄城县红船镇孙老家村发现了与孙膑有关的族谱、祠堂和牌位。此村距鄄城东北四十里,村内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居民姓孙。问起孙膑,全村老幼皆知为始祖。村中还保留一座孙氏祠堂,每逢年节,供奉孙膑牌位。村中老人孙志一献出珍藏的《孙氏族谱》和《孙氏家祠序》以及《孙老家家族会支概况表》。经专家们研究考证,确认了孙膑出生地。   文中提到的鄄城东北四十里的孙老家村,就是当年叫冷家庄的地方。   当年,孙膑顽强地在这里来到人世,从这里走向纷乱斗争的社会大舞台,在建立了千古不朽的功勋后,又从这里消失隐遁了。冷家庄——孙老家对于孙膑可谓情重义厚。可是,二千二百多年后的那个疯狂的历史时期里,孙膑的后世子孙们为了保护宗族的证据——族谱,却忍受了同是孙膑后世子孙们的横加迫害和非难。孙膑老前辈如若地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公元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孙志一四十四岁。运动开始时,才过不惑之年的他如村里其他孙姓人一样积极投身于运动之中,把自己当作普通一兵,学习、开会、批判、发言。他祖辈出身贫苦的农民,家境困窘,是新社会给他一家带来了温饱的生活,他除了参加集体劳动外,还从外面拉回煤炭卖给村里村外乡亲,因此,日子虽然紧巴却比其他人家好过点。他没有理由不积极投身革命运动。   可是,尽管人在革命队伍之中,然而心却整天都被鞭挞一样狂突乱跳。   孙志一无论在学习理论还是开会发言时总感觉似乎有一种危机正潜伏在他的身边。他警觉地嗅出一种异常的政治气味越来越呛,这就是对于“封资修”   的东西的打击吵喝得越来越紧原来,在1943年他二十一岁时,父亲临终前曾将几大本《孙氏族谱》亲手交在他的手中。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外面正下着大雨,可他的父亲硬让他挖开屋角一条砖坯,他从墙坯中取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大包递到奄奄一息的父亲手中。父亲把这个不知传了多少代人的包郑重地放在他手上,说:“这是我爹交给我的。我现在交给你。你要记住:这东西比生命还精贵,你要保证把它完好地传下去。”   孙志一捧着族谱,哭着对父亲说:“我记下您的话,我一定爱护它,保证把它传下去!您放心去吧!”   父亲听到了儿子的话,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件事,孙志一连母亲也没告诉,更没有告诉村里的人。不过,还有一个家谱公开本,三十年一续,就在解放后的1950年还续过一次。因此,孙氏人们只知道有家谱,并不知道有族谱。   孙志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在一个沙尘蔽日的黄昏,红卫兵小将包围了孙志一的家,在进行一潘颂读语录之后,小将们让孙志一交出家谱,孙志一不交,被小将们推到院子里。   小将们把孙志一几柜子书全搬走了,一本没给他留。他们以为家谱定隐藏在书中。他们哪里知道,即使是个公开本——家谱,在孙志一心中也有它无法潜代的地位。小将们翻遍了孙志一所有的书籍,始终没有找到家谱模样的东西,因此,在村中央燃起一堆大火,把孙志一的藏书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大火映红了村庄,映红了夜空。火光中每一片飞上天去的灰烬都如一位古幽灵在哀怨孙志一为什么不保护好他们,为什么让他们的精神遭受如此劫难。   第二天,孙志一被几个红卫兵小将押到了村中央的空场地上。一个孙姓的小将抬脚就把孙志一踢趴下了,并喝道:“赶快交出家谱!”   孙志一抬起头,看清是族中叫孙锅底的晚辈。他听人说,孙祸底当了造反派的领导,他恭敬地说:“锅底,我没有家谱。”   孙锅底喝斥道:“别叫我锅底,叫我大名!”   孙志一是想叫锅底的大名,以表示对他的尊敬,可他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大名叫什么。   锅底又说:“孙志一,按说你是叔字辈,可现在是革命,我不能给你小面子而不顾革命的大面子。因此,这一回,你要是积极依靠组织,参加革命,把家谱交出来,咱们是叔侄;如果你执迷不悟,我行我素,视组织对你的挽救为软弱,一条道跑到黑,就不要怪我做晚辈的不恭敬了!”   孙锅底果然说到做到,后来几天里,他组织了大小批判会达十几次,批判会上,孙志一的待遇也逐级下降,起先还让他站着,后来就一脚把他踢跪下,再后来就拣了两块砖放在他的两膝下。批判发言的措词却在逐级升高,起先多少还有批评帮助的意思,可渐渐加温,最后就上升到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高度了。   一天晚上,孙志一躺在炕上,两眼迷茫不知所视何物。妻子来到他身边,说:“志一,你把家谱交给他们吧,给了他们就算完事了。否则总这样下去,我怕你吃亏呀!”   孙志一没说话。   妻子又说:“他们说,如果不交就定你坏分子。地、富、反、坏、右可都是阶级敌人呵!”   孙志一不信:“你别听他们的,我就是保存了本家谱,他们也不敢定我坏分子!家谱不是反革命宣言!”   妻子说:“家谱是不是反革命的,不是咱说了算。你听我一句,这本家谱村里很多人都见过,你恐怕瞒不过去,交出去算了,啊?”   一天晚上,孙锅底提着点心走进了孙志一的家。   “志一叔,吃了饭吧?”一进门,孙锅底就问候说。   见孙锅底亲自登门,手里又提着包点心,孙志一的妻子忽然感动得想哭,仿佛一个被遗弃的孩子突然得到了亲人的关怀。她接过点心、连连退着把孙锅底等人让进屋,又是扫炕,又是递火,热情洋溢。   对于孙锅底的突然来访,孙志一也暗吃一惊。他心里明白这叫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果然,孙锅底说:“志一叔,谁都知道你手里有家谱,你抵赖是没有用的。这对你反而不利,你只要交出来,我们既往不纠。如果不交,下一步就定案,定你个坏分子也是不过分的。你我是亲戚,跟旁人不一样,我还听说小日本侵略那年,你还救过我爹。我全是为了你。为了你们全家才来跟你说这些话的!只要你交出家谱,我保证你从此就没事了!”   孙志一半天没说话。忽然,他问:“如果交出家谱,你们就不定我坏分子?”   孙锅底说:“是的!交出来就没事了。”   孙志一思虑良久,终于相信了孙锅底的话,从炕洞里取出那本家谱,交给孙锅底。   孙锅底欣喜若狂,接过家谱猛地翻了几下,起身就走。   孙志一妻子一把拉住他:“大侄子,你叔也是害怕才不敢说家谱藏家里。   现在,他知错了,家谱也交给你了。你可要高抬贵手,让你叔过这个坎呵!“   孙锅底由于在家谱问题上迟迟没有进展,在县造反派总部里渐渐有些失宠,因此,为了挣回面子和信任,他不择手段,软硬兼施,终于将家谱弄到手。他急于要早一刻把辉煌战果报告上级,以报功请赏,因此敷衍道:“我会的,我会的!”话没说完,人已出了孙志一家的院子。   孙志一夫妻如释重负,度过了被批斗以来第一个轻松、愉快、幸福、美满的夜晚。他们以为,灾难真的随着家谱的交出而出了他家的门,他真的相信了孙锅底的旦旦信誓,真的以为从此没事了,“坏分子”的黑帽子越过了他家的屋顶而寻找别的倒霉蛋去了。   就在家谱交出去的第二天,孙志一被揪到村中央空场地上,跪在砖上听候宣判:他被正式定为坏分子。   既挂了名,就要享受相应的待遇。孙志一从此被逐出“贫下中农”的队伍,低人一等,受大队、小队乃至任何一个队伍中人的管制,要绝对完成强迫给他的工作,无论多脏、多累、多繁重,每天三遍向大队造反派组织汇报他的思想和行动。   一天,当教师的孙玉京趁人不注意对他说:“我听说,造反派又要搜你的家,你当心点!”   孙玉京说完走了。   孙志一却惊蒙了!   孙志一回到家里,不吃不喝面墙而坐,一坐就是一夜。这一夜,他也没想好要把墙上的东西转移到哪儿去。   第二天,造反派果然如孙玉京告诉他的,来搜他的家了。   造反派的十几岁的娃娃们,用镐刨树根,用锹挖猪圈,用棍子敲壁,把他家能挪动的东西全挪了窝,就差没把房子扒倒了。娃娃们气焰虽高涨,但经验不足,因此,所有墙被敲击一遍,也没觉察出在屋的西北拐角墙基里正藏有他们要搜寻的族谱。   小将们终于收兵了,孙志一的一颗心才从半空中落到地面。   当天夜里,孙志一让老婆带上大小四个孩子回了娘家,他一个人如履薄冰,与影为伴,干到天亮,终于把族谱妥善转移到了安全地方。   第二天上午,造反派的小将们给孙志一戴上高帽子,上书“坏分子孙志一”游街批斗。   批斗会一场接一场地进行下去,孙志一在这场“革命”的浪潮中像一片树叶被大浪推上浪尖、又抛向浪谷。虽然,每一场批判会,他都恭恭敬敬地坚持到最后,可他看出,孙锅底之流是决不肯放过族谱,放过他的。   被批判的次数多了,他倒不害怕了。可是,时间一长,次数一多他比讨厌和仇恨任何阶级敌人都要更甚地厌恶批判会。他暗自思忖:必须想个万全之策,使孙锅底之流死心,从而结束这种整日被批斗的生活。思前想后,忧近虑远,孙志一决定秘密地请朋友抄一本族谱,将新抄本保留起来,旧本交给造反派,从而阻止断绝他们的追索。   搜遍记忆,往日朋友已成陌路,游街途中那一口口飞来的吐沫,批斗会上那一声声仇恨的指责,在孙志一已成为“坏分子”的今天,有谁胆敢成为他的朋友?   孙志一没有朋友。   孙志一病倒了,发烧、呕吐,不省人事。   几天后,他身体才觉有点气力,就下了炕,围着院子里一棵老槐树转开了圈。妻子以为他神经出了毛病,又哭又劝,终于把他拽到屋里。孙志一仰天长叹,谁是他真正的朋友?谁人可以帮助他度过难关?   孙志一睡着了,梦里,他成了孙氏族中的英雄,成了族人中最受尊敬、最受爱戴的人。许多花一样的孩子叫他“爷爷”,围在他身边,许多柏杨一般挺拔的后生喊他“叔”,让他讲膑祖。他老了,手拿几大本厚厚的族谱,口龄漏风却在给子孙们说孙膑祖:“我祖孙膑当年是齐国军师,与田忌并肩齐名,为齐国立下了赫赫战功……”   月牙淡黄色的光芒照在他的身上,照在他干瘦的脸上。半夜,他感觉有人推他,睁开双眼一看,是在外当教师的孙玉京老师。   孙玉京比孙志一大几岁,两人自小在一起玩耍,长大以后各人所从事的职业不同,但从没断了来往。孙玉京的儿子是造反派里面的,因此,有一次,孙玉京偷听到又要搜查孙志一家,就找了个机会告诉他。他知道孙志一手中有祖传了多少年的族谱。   孙玉京说:“我退休回村了,听说你病得不轻,发疯一样绕着大树跑,我怕你真的神经不正常,所以来看看你。我知道,你是冤枉的。”   孙志一自“运动”以来,第一次听到族中人对他说如此关怀温暖的话。   他的心发抖地激动了半天。   孙志一抑制不住内心的委屈和感激,紧紧攥住孙玉京的双手哭了。   孙玉京安慰着他,鼓励他生活下去。两个人唉声叹气,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光明,然而,不屈不挠的精神,要保住族谱的愿望使两个人的心更亲更近了。   孙玉京临走,从孙志一家背了一布袋煤。   从这一夜起,孙志一天天盼望孙玉京把抄好的族谱送回来。   许多天过去了,孙玉京仍然没有来送族谱。   孙志一在水深火热中熬着每一个日子,每一个时辰。但是,无论他多么担心族谱的命运,多么盼望族谱早一天抄好送到他手上,他却从不怀疑孙玉京对他对族谱的忠诚。他相信孙玉京,相信这个自幼就是他朋友的玉京大哥是他真正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亲朋密友。   一个月后的一天,孙玉京的儿子从天津回来,在大街与孙志一走个对过,刚照面,他就破口大骂孙志一是“坏分子,坏家伙!”   孙志一不敢吭声,绕着他走了。   才吃罢晚饭,太阳还老高,孙玉京怀抱一捆高粱甜杆进了孙志一家的院子。   孙玉京老远就喊:“志一呀,你别跟小辈的计较,我是替孩子来向你赔不是的。他不该站大街上骂你。来,这几根甜高粱给孩子们吃!”   孙玉京把高粱甜杆扔在了孙志一家的地上。孙志一看到高粱叶子里裹着一旧一新两大本族谱。他慌忙把两本族谱捧在手上,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孙玉京走后,孙志一把孙玉京抄好的族谱放进另外几本族谱中,一并放在一个罐里,埋到了院子的东南角下,上面堆了一堆从厕所和猪圈里新起的粪肥。   两天后,迫于政治压力,孙志一把那本旧族谱交给了造反派的小将们。   孙锅底把这一战果及时汇报,更得上级组织的信任和重用,即刻又得提升,当了公社“革命委员会”的第五把手。孙志一上交的族谱也在一个阴雨蒙蒙的上午,被一把火送上了西天。   一天,孙锅底突然找到孙志一,说:“你把新抄的族谱交出来!”   孙志一腿都软了,不知道小将们究竟知道多少,心里发虚,可嘴上却生硬地说:“哪有什么新抄的族谱,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呐!”   孙锅底带人在院里、屋里翻江倒海地又折腾了半天,自然一无所获,才欲罢兵,忽然看见了院角那堆粪肥。他手里没有锹,只有一根木棍子,像探雷器一样在上面捅来捅去。   孙志一只觉这一棍棍都捅在了他心上,突然,他看见孙锅底气急败坏地扔了棍子,从身边一同伴手中夺过铁锹,身一躬就要挖粪。   孙志一像挨了一掌似地清醒振作起来,他抢上前去,硬从孙锅底手上抢过铁锹,说了声:“我来!”就弯腰挥锹挖粪。他故意把锹插下去很深,又吃力地将锹拔起,挖出来的粪却不多,并把锹上的粪高高扬起,洒在一米外的地方。由于风吹雨淋,粪堆外面虽然风干一层,臭气不是很重,可粪堆内里却发酵变腐,再经孙志一一搅一扬,臭气熏天,才挖两锹,很多小将已经捂鼻子躲到院外面去了,还没挖十锹,孙锅底也坚持不住了,终于骂骂咧咧地掉头要跑,忽然想起孙志一手上的锹,又返身走到孙志一身边,一把将锹夺过,恶狠狠地说:“不管你耍什么花招,我们还会来的!”   第二天,天才亮,孙志一一家就被一阵砸门声惊起。孙志一怀里揣了个茄子似地小心把门打开,门外怒目而视站了一片手拿锹镐的造反派小将。   孙志一不敢怠慢,赶紧让开路把他们“请”进院。小将们或戴上口罩,或围上毛巾,一窝蜂地围住东南角那堆粪肥疯狂挖起来。   终于,“轰”的一声,东南角院墙倒塌了。   孙志一坐在门口,嘴里叼着自己卷的喇叭烟,抽了一口又一口。倒塌的院墙灰尘弥漫了他家的院子,呛得他咳嗽了好几声,可他连看也没有看那土坯的院墙究竟塌了多长一段,再垒起它需花他多少精力。   这一次搜家,孙锅底及他率领的小将们终又以一无所获而告终。   孙志一何以如此镇定地眼看着小将们把粪堆搬了个地方,看着小将们往他埋族谱的地方下锹下镐而不惊不惧?原来,孙志一料定孙锅底不会死心,定还会带人来找族谱,他于头天晚上将族谱用牛尿泡包扎好缚在一块砖上沉在了他家的大水缸的底下,水缸就在院子里。水缸很大,能盛七八担水,把书一样的族谱放进水中,孙锅底之流再聪明也想不到。孙志一为了族谱的安全,可谓“狡猾”,可谓费尽了心机。他的智力是十个孙锅底也比不上的。   就这样,族谱在众目睽睽之下而又一次躲过了劫难。   从此,孙志一仍不时地被叫去受教育,挨批斗,可不知为什么,次数渐渐少了,间隔的时间也长了。   终于,有一次他去大队做“早汇报”,大队里的造反派们有点不耐烦了,催他快点,甚至没听完就撇下他走了。再后来,他到大队就找不到要听他汇报的人了。他挨个办公室找“领导”们,可一个人也看不见。   原来,仅孙老家村的造反派就分了三派,加上保皇派,一共是四派。他们随着“运动”的深化而忙于“大辩论”、“大字报”、“大武斗”,对孙志一这样的“坏分子”,造反派已无遐顾及。孙志一侥幸将族谱从水缸中捞出,重又埋进他家的房墙一角里。孙志一“坏分子”的罪名一直背到“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的平反那一年。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朝他吐口水、说脏心的话,可他却仍然走路沿着墙根、且躬着腰、低着头,一副谨小慎微、高远清冷的神情。   自1991年以来,不断有来自河南、黑龙江、广东、广西等省及台湾、新加坡的孙氏后代来信来人联络认祖。孙膑六十六世孙孙中山在广东的孙氏族人还寄来一本族谱……   孙志一成为江南塞北孙膑后代与孙老家村联系的联络官。他不拿一分钱报酬,承担起接待前来瞻仰孙膑故里的中外友人的工作,为他们讲说孙膑的故事和传说,讲说“孙庞斗智”,讲说桂陵大战和马陵大战……迎来送往,孙志一在琐碎而繁杂的工作中找回了自己的生命,又焕发出更新更强的青春活力。   孙志一已七十三岁高龄。我坐在他对面,清晰地能看清他脸上的老年斑。   他的耳朵有点失聪,可他的声音却洪亮如钟,他深邃的目光也仿佛年轻人一样充满了希望。他告诉我说:“91年菏泽地区社科联的领导来问我要族谱看时,我还以为‘文化大革命’又来了,可把我吓了一跳,我想:我要再一次被打成‘坏分子’,这条命可就交待了!”   他微笑着说得很轻松,可我从他话里听出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的不平和抗争。我问孙志一老人:“为了保存这些族谱,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屈辱。连妻子、儿子也受到牵连,你不后悔吗?”   孙志一老人说:“不后悔。”   “你是令人尊敬的英雄。”我说。   孙志一老人摆了摆手:“不,我不是英雄。我只想对得起膑祖,对得起老少爷儿们。”   孙志一老人告诉我,孙玉京——当年为他抄族谱,并始终与他同心同德的老教师于1990年去世,终于没有走到今天,没有看到孙氏族谱骄傲地摆在人们的面前……   6   孙老家村东侧有一片浓郁葱宠的果树林,苹果花才开过,桃树上的毛果已经有指盖大小了,明亮的夕阳披洒在果园里,微风拂来,树影婆娑、幽香四溢。果园外垂柳袅袅,芳草萋萋,鸟儿在枝头、草丛中雀跃嘻戏,几个稚童跟随在收工的农人身后从村外麦田地里往家走。   孙氏家祠就座落在这片果园的北面。   相传,孙氏家祠初建于明景泰五年,占地十余亩,有正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但不幸于崇祯年间遭兵火而毁,到了清道光年间,在族人的大力支持下,又重新建起了孙氏家祠,大殿、厢房等都恢复了原貌。其建筑形式古朴典雅,花纹雕刻精致,且四檐外出,上有铁锸云雁,高约八尺,形状美观而又大方。大殿前面有家祠碑一座,碑阳刻有“孙氏家祠序”,碑阴刻有孙氏分支概况,大殿上方有一长方形扁额,上书“孙氏家祠”四个字,两旁对联是“雍右立宗两千年家声未坠,古鄄分支六十世祠庙犹存”,殿门对联是“祖德宗功千载泽,子承孙继万年春”,横幅是“源远流行”;大殿设有神龛,高六尺,宽五尺,两边刻有镀金龙凤花纹,正中供奉孙膑牌位和苏夫人牌位,上有二龙戏珠。然而,在“文革”中,家祠受到严重破坏。   我有幸看到正在恢复修建的孙氏家词。它仍然建在原址上。大殿里绘有巨幅壁画,壁画分“少年牧牛”、“拜师学艺”、“下山受难”、“孙庞斗智”、“著书立说”等画卷,大殿正面,悬挂着由村民孙纯武保存下来的孙膑传影。这幅传影绘制在古旧粗棉布上,孙膑端坐于四轮车上,长髯飘拂、神采奕奕。他左手掐指运算,目光慈祥而又深邃,似在运等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影后是丽山秀水、长林丰草。   家祠院中耸立着张爱萍、杨得志、杨成武等将军们的碑刻题词。   原中央军委秘书长、国务委员兼国防部长张爱萍题辞道:胸中自有雄兵百万。   原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国防部副部长杨得志上将题辞道:研究孙膑兵法,振兴鄄城经济原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杨成武上将题辞道:战国名将,齐之栋梁原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总后勤部部长张崇逊上将题辞道:简藏雄兵原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政委王平上将的题辞道:流传千古,名扬四海原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装备计划部部长、国防科工委副主任万毅中将题辞道:膑翁韬略世传扬,为救邯郸围大梁,减灶计成敌断误,马陵道上魏军亡!   另外,还有何正文将军、伍修权将军、段苏权将军、杨秀山将军、胡奇才将军、方强将军、孙毅将军、黄新延将军、贺晋年将军、李贞将军、曹思明将军、陶汉章将军、阎揆要将军、欧阳毅将军、郭化若将军、黄延中将军、莫文华将军等的碑刻题辞。   徘徊于石刻碑林之中,我突发奇想:孙膑要是此时能回到孙老家来看看,走进孙氏家饲来看看,亲身体验一下无论是孙氏子孙还是别姓的中华儿女对他的崇敬和缅怀,他会作何感想呢?   不,这是不可能的,我怊然若失,心情郁闷。我往家祠外走去,一位孙老家村的媳妇突然迎头拦住了我。   她看上去有四十岁,岁月的沧桑已经爬上她的额头。她听说我是专门来拜谒孙膑故里的,就主动告诉我说:“膑祖回来过!”   我激动而兴奋地听她说下去她说:“去年,家祠才把围墙围起来,大殿里也修复好了,我们很多孙老家的人就看见孙膑驾着云回来了,就落在家祠院里。”   原来,就在1994年夏末秋初时节,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里,从西天飘过来一片云。这片云形状很像一位仁立的老汉,白发长须、身材魁梧,老汉脚下是一片透着霞光的彩云,这片云来到孙氏家祠上空就突然不见了,天空依然蔚蓝,家祠里寂静无声,可天上那驾云老汉却消失不见了。   孙老家在大田里劳作的孙膑后世子孙中有很多人亲眼所见。上了年纪的老人就说:“这是膑祖回来了,膑祖看家祠、看我们来了!”   于是,从那时起,村里的人就传孙膑驾云回来过。   这个美丽动人的故事表达了孙膑子孙们对膑祖的怀念。中年妇女生怕我不信反复说了几个“是真的、是真的!”   我也说:“这是真的!”   仰望天空,我没有看到形状如者头仁立的祥云,更不知道孙膑什么时候还会驾云回来,可我坚信,孙老家人们看到的是真的,孙膑真的回来过!   在鄄城采访中,我得知台湾省有个孙膑教,每年都来大陆参加纪念孙膑的活动。当县委宣传部的同志安排他们瞻仰孙膑墓时,他们坚决不去。他们说孙膑没有死,孙膑成仙了。   他们是虔诚的。在他们心中,孙膑永生。   我也如他们一样虔诚,因此才有了这本书。在我心中:孙膑永生。   当我为寻找孙膑而走遍了齐国的大地,当我为寻找孙膑而跨越两十多年的历史高山后,我才忽然醒悟:我寻找孙膑,实在是寻找一种精神,一种忘我精神,一种奉献精神,一种不屈的精神,一种拼搏精神,一种向往和平用智慧战胜邪恶的精神。   孙膑不死。   孙膑精神永存。   深深地感谢在我的山东一行中给予我关怀、照顾和帮助的首长和同志们!深深地感谢在这本书的创作和出版过程中给予我支持的老师和朋友们!   他们是:黄栋甲、陈晓东、毕宝启、杨殿旭、刘士平、张敬毅、王珍发、李沓、王苹、胡艳伟、刘效周、孙世民、孙秀芝、姜培建、肖焕士、张伟、刘海浩、王军、王飞。我还要特别感谢解放军出版社的峭岩副社长和陈济康编辑。正是有了他们的支持和帮助,才有我的山东一行,才有今天这本书。我深知自己才疏学浅。我诚惶诚恐地告别了孙膑的故乡,告别了《孙膑》,我将恭恭敬敬地期待师长们的批评和教诲。   王霞   1995年11月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gzbysh】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